裕禄的话,再次让厅中大大小小的义和团头领们兴奋,三两人凑到一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裕禄现在明显就是承认直隶境内所有义和团合法化,许多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扩大自己的队伍了。
对于大厅中的吵嚷喧哗,裕禄并没太在意,在他眼里,这些头领们本就是山野村夫,都是好勇斗狠之徒,现在又是急需用人之际,这些担待他还是有的。
裕禄又看向官军这里,对于裕禄刚刚说过的话,一众军官们绝大多数都脸露不虞之色,其中尤以聂士成为最,好在何永盛和滕毓藻二人脸上神色如常,这让裕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何永盛年纪虽然比聂士成要小了好几岁,可心态却要沉稳的多,早已失去了热血报效朝廷的勇气,他是整个北洋最无存在感的总兵大员,而滕毓藻虽然深得裕禄看重,可毕竟成军日短,在北洋一系中根基浅薄,暂时还无法有多少作为。
所以,裕禄的目光只是在何永盛和滕毓藻二人脸上一掠而过,直接看向聂士成。
官军这一面自然以聂士成为主,他的武卫前军不仅是众人公认的朝廷头号精锐,甚至也被朝廷依为干城。
虽然心中对于裕禄准许义和团合法化,甚至还开放府库发放刀枪两米给他们的举措十分不虞,可心中也清楚这只是裕禄的权宜之计,一旦外患平息,裕禄就会再次祭起他手中的刀。
裕禄既然询问,聂士成也不拖沓,站起身,拱手道,“武卫前军谨遵中堂钧令。”
何永盛随后起身,“练军谨遵中堂钧令。”
这两位大佬起身后,滕毓藻也站起身,声音慷锵地说道,“谨遵中堂钧令,前锋军愿为前驱!”
“好!”
见他们三人表态,裕禄心中大定,兴奋地捋着胡须说道,“有诸位将军相助,消灭租界洋人,收复我大姑口疆土,为我大清一雪国耻,定可指日可待。”
裕禄接着说道,“既要同洋人开战,那就要有一个方略,功亭,你久历战阵,这个作战方略就有伱来出吧。”
裕禄首肯,聂士成也不拿捏,对厅中众人一抱拳,然后就中气十足地开口说道。
“中堂、诸位将军、各位头领,武卫前军探查到消息,紫竹林租界内的联军,最初有各国的水兵560人,近期洋人又在租界就地招募自愿兵1部,合计约一千人左右,又有昨日增援俄军1700人。”
说到这里,聂士成不由看了滕毓藻一眼,“今日已被前锋军一战歼灭一千多人,所余不足四百人,这些洋兵现在尽数驻守在租界前沿的禁酒厅一带,与我方隔河对峙,据报,今日午时,俄军已经紧急从老龙头火车站抽调近两千人返回租界,租界内洋人总兵力有三千四百人左右,老龙头火车站尚有俄军三千余人。”
“此外,为防我军攻击租界,联军还改装了1辆装甲列车、两艘武装汽船,担负铁路和白河上的警戒。”
“现在既然开战,为防止联军继续向租界曾兵,各处都要阻断道路,尤其是东局子那里,更要严密防守,故,自今日起,不得再放洋人一兵一卒通行来往,其余所有通向租界的各主要干道同此办理。”
聂士成喘口气又说道,“我以为,当前最紧要去处,一是天津城,二是东局子、三是老龙头火车站,这三个地方都是洋人必争,而我们必保的战略要地,为保上述要地不失。”
“我的方略是,由于驻守芦台等地的二十营武卫前军还没赶到,现有十营武卫前军5000余人兵力稍显不足,只好采取守势,分驻城城南的广仁堂、南局子和海光寺以及城东的东局子,再请大人安排团民协助防守,老龙头火车站要抓紧夺回来,由于俄军已经陆续抽调三千多人去租界,所余兵力不多,就由武卫左军所余近三营部队,配以足够数量团民反攻,当可一举夺回火车站。”
“城东南的马家口,由练军分兵守卫;在天津城至租界之间的隙地,由淮军罗总兵遗部两营1700余人防守;近两万义和团团民,由中堂分派驻守在天津和租界之间的马家口、天津城东北的陈家沟至老龙头车站一线,天津城防就由留在城内的毅军负责防守。”
聂士成再次看向滕毓藻,对滕毓藻略一拱手道,“武备学堂现已不是我方必守之地,前锋军又叠经苦战,杀敌甚众,自身伤亡也必是不少,就请滕兄弟率前锋军移驻西沽,抓紧练兵备战。”
应该说,聂士成的安排并无大错,虽然暂时联军在租界和老龙头火车站总计也只有六千余人,可这六千多联军的战斗力却绝不是武卫前军带着一帮乌合之众所能相比的,只能有重点组织进攻,其它各处暂取守势。
虽然滕毓藻认为,聂士成的作战方案还是太保守,可他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聂士成如此原因,也可能是苦衷。
天津现在驻军虽然不少,可不仅有武卫前军、武卫左军、练军,以及吕本元的毅军,还有两万余组织相对更加松散的义和团,他这个武卫前军的总统官无法指挥安排这些人。
不要说义和团不会听从聂士成的安排部署,也不要说吕本元的毅军,就是罗荣光留在天津的三营也不会听从他的命令,甚至就是武卫左军他也同样指挥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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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冲突
研究近代国内战史的滕毓藻,在前世就认为,没有统一指挥,是天津保卫战初期没有夺回老龙头火车站和租界的一个决定性的原因。
如果此时在军事上能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机构,趁联军援兵未至,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攻下老龙头火车站和租界,就可以彻底消除后防隐患,全力御敌域外。
此后,即便无法收复大沽口和塘沽港口,也可以对陆续到达登陆的联军部队,进行节节抗击。
虽然这样依旧难以挽回最终失败的命运,可结果一定会比历史上要好得多,不仅会让联军的损失更大,甚至可能迫使联军为避免出现更大的损失,而急于主动谈判解决争端。
之所以说,最终还是会失败,天津也一定会不保,这是因为,即便西方列强不愿看到沙俄挥兵入关,可给沙俄适当松松绑,让俄军夺下山海关,大清朝廷就会乱作一团而无力再战。
对于眼前的境况,滕毓藻也深感无力,没办法,他的实力不但太过弱小而且资历也过于浅薄,在清军这样山头林立又互不统属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而作为一省总督的裕禄,不仅不通兵事,即便他担任这个总指挥,也是一个摆设。
而且,就算裕禄统一了上层指挥,可下面依旧会因为各有山头的原因,无法互相配合,从而导致各自为战。
而这种山头林立,互不统属,形同散沙的驻守天津的军事力量结构,是天津保卫战很快失利的又一个重要因素。
聂士成话音刚刚落下,对面的张德成就不屑地说道,“裕中堂的钧令是现在就和洋鬼子开战,可你说了这么多,却只有安排武卫左军和义和团攻打老龙头火车站,对租界里的洋鬼子不管不问,这又是何道理?”
虽然滕毓藻承认,张德成说得有道理,可他并不认为张德成的眼光强于聂士成,滕毓藻可以肯定,张德成就是因为他的天下第一团和聂士成武卫前军的过节愁怨,才提出的反对意见。
“放肆!”
一声怒喝从聂士成身后,那一群身穿和滕毓藻差不多相同制式军装的武卫前军将领中传来,随即一个白面年轻将领站起身,气得满脸涨红地怒视着张德成。
滕毓藻认得这人,这是聂士成武卫前军后队统领胡殿甲。
胡殿甲是北洋武备学堂炮科毕业的二期生,滕毓藻和胡殿甲在学堂做学生时就很熟悉。
胡殿出身于聂士成军中,被聂士成选送到武备学堂学习。
难得的是,聂士成是清军将领中,少有的重视西法练兵的高级将领,在聂士成的栽培下,胡殿甲在武卫前军中混的相当不错,早早就成为武卫前军中统率五营的后军统领,官职几年前就做到守备,品级也已经升到了正五品,这在其它军中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道,在聂士成的武卫前军中,前、后、左、右、中五军内,五个统领都是正二品的总兵级别,比如前军统领周殿臣,中军统领冯义和,就是总兵官阶,唯有胡殿甲这一个是五品官,可见聂士成对其偏爱有加。
虽然胡殿甲训斥张德成给聂士成出了一口恶气,可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裕禄的面,聂士成还是要表现的大度坦荡一些,立刻回身厉声呵斥道,“选青,不可无礼,坐下。”
见到自家大师兄被人斥责,周殿臣身后早已跳起几个头领,就要开骂。
眼见这一场重要军事会议,就要成为争吵甚至谩骂现场,不由让焦头乱额的裕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啪”的一声,裕禄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
“放肆,上官说话,岂是尔等所能参与的,还不快快退下。”
见裕禄发怒,聂士成虽有些不情愿,可以只能挥挥手。
“选青,你带上我的卫队,先回营等候。”
聂士成叮嘱胡殿甲带上他的卫队,自是担心胡殿甲的安全,在城里义和团可是有上万人,可以说是到处都有义和团的人,如果没有保护,胡殿甲虽然不至于遭到天下第一团的人的毒手,可吃一个大亏还是很有可能的,甚至一出这个大厅,这几个张德成的手下就有可能一拥而上,对胡殿甲大打出手。
见聂士成安排胡殿甲退出大厅,张德成也一挥手,他的几个头领也愤愤离座走向厅外。
裕禄这个直隶总督,张德成还不敢得罪,现在裕禄不仅是他天下第一团的衣食父母,粮饷都要靠裕禄拨付,而且一旦触怒了裕禄,将天下第一团赶出天津城,那他的天下第一团恐怕就要灰飞烟灭了。
看着那几个张德成手下怨恨的眼神,滕毓藻忙起身对裕禄施礼后说道。
“大人,卑职在武备学堂找到几门火炮,刚刚组建起一个炮兵团,因为我的人都缺少使用火炮经验,我还要请教胡统领炮术,能否请大人法外开恩,允胡统领暂留片刻?”
武备学堂里有大炮,裕禄是知道的,何况滕毓藻的前锋军虽然兵员还在招募,可相应官佐及编制都已经报给他,甚至他也上报给朝廷,那里面可是就有什么别出心裁的炮团的编制。
裕禄虽然阴沉着脸,可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张德成见留下了胡殿甲,也想要留下他的几个手下,可见裕禄只是沉着脸不做声,迟疑了半晌,还是没敢开口,他的几个手下见张德成没有为他们几个求情,只好灰溜溜的走出去。
胡殿甲感激地看了滕毓藻一眼,又坐回他的座位。
滕毓藻留下胡殿甲,不仅是胡殿甲对滕毓藻感激,就是聂士成也对滕毓藻微微点点头,算是表示谢意。
滕毓藻的举动,赢得了武卫前军几乎所有军官的好感,看着滕毓藻这个新晋总统官的目光中,那种嫉妒或者不屑早已消散一空,一众武卫前军军官看向滕毓藻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裕禄深吸口气,看向何永盛和滕毓藻二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功亭的方略,谁还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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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过于保守
虽然何永盛对于如何御敌,并不关心。
他一不是主帅,二不是作为主力的武卫军将领,他的几营练军他最清楚底细,几乎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守卫天津成败与否,都跟他和他的练军没多少关系。
不过,对于裕禄的询问,他这个总兵还是不能不回答的,当下站起身。
“回中堂,属下完全赞成功亭的方略,一切都凭中堂定夺。”
何永盛回答的滴水不漏,既没得罪聂士成,又让裕禄满意。
裕禄点点头,目光又看向滕毓藻。
只不过,如何永盛这般圆滑,滕毓藻做不到,也不会那么做,现在可是国战。
不管他对腐败迂腐的满清朝廷是什么态度,现在他只能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抵御外虏。
滕毓藻对聂士成的作战部署并不完全认可,他认为这个方略过于保守,甚至也可以说是给自己画地为牢,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虽然滕毓藻也清楚,以现在这种情况,想要有所作为实在十分艰难。
因为武卫军和义和团很难团结一致,至少张德成和聂士成就走不到一块去。
后世可是有种说法,不仅聂士成很可能就是死于张德成义和团之手,还有,武卫前军中有一营士兵,多数已经暗中加入天下第一团,也可能就是他们受了谁的指使,在混战中打了黑枪,才最终让聂士成当场阵亡。
而且,据说在此前攻打紫竹林租界时,武卫前军的马克沁也曾向攻击不利后撤的团民扫射。
武卫前军和义和团结怨甚深,现在在天津,又只有武卫前军的部队最多,是天津所有守卫部队中绝对的主力,而它和义和团又水火不相容,双方要配合作战,只会火上浇油,更早爆发激烈冲突。
虽然如此,滕毓藻还是想要给裕禄,包括聂士成提个醒。
滕毓藻起身给裕禄施礼后说道,“大人,在武卫前军主力和武卫左军的部队未到之前,聂总统的部署可算十分稳妥,属下也无异议。”
滕毓藻虽然表示无异议,可裕禄和聂士成两人还是听出滕毓藻话中有话,聂士成稍显诧异,裕禄眼中则闪过一抹喜色。
裕禄急问道,“兴甫,那如果功亭的主力和左军的部队到后,咱们又该如何布置?”
滕毓藻以一营之力,两战两捷,尤其是今日一战,更是一战灭掉洋鬼子一千五百余人,这是自镇南关大捷已来,国朝数十年未有的天的大战果,而滕毓藻是他为了报救命之恩,破例越级简拔起来的,这更加让他得意万分。
同时,裕禄也对荣禄慧眼识人,深为佩服。
荣禄不仅看重这个滕毓藻,还把他推荐给自己,这也让裕禄对荣禄这个和他在对待义和团问题上态度一致的盟友,极为敬佩和感激!
这一次依然随同报捷奏折一同给荣禄送去一封信,既是赞叹荣禄慧眼识人,又是显示他自己放手使用滕毓藻,给了滕毓藻施展军事才能的平台。
裕禄现在在心中,对于滕毓藻极为信任,滕毓藻的意见他绝对会高度重视的。
“大人、聂军门。”
虽然对于滕毓藻对聂士成的作战方略提出些许质疑,至少也是指出所谓不足,让一众武卫前军将领心有不虞,可滕毓藻对聂士成口称军门,这让这些将领们的一点不快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军门不仅是对高级武职官员的称呼,还是下级对上级的称谓。
现在滕毓藻可是新任前锋军总统,是和聂士成平起平坐的存在,虽然这些自视甚高的将领们,还是觉得滕毓藻这个新晋总统官是靠幸进才有了这个位置,但对于滕毓藻自降身份称呼聂士成,让他们感觉滕毓藻很懂得尊卑上下,这让他们在心中对于滕毓藻免不得又亲近了几分。
而且,在武卫前军这些将领看来,不要说朝廷还没正式行文批复,就算行文下达,前锋军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资力和实力同聂士成相比还要差一大截,要知道,他们武卫前军可是朝廷最看重的精锐中的精锐。
其实,滕毓藻并没有这些将领们想的那么多,对于聂士成的称呼,仅仅是习惯而已,他倒不是刻意为之。
而且,在他内心中,对于聂士成的为人还是极为尊重的,称呼聂士成军门,他不仅没有丝毫做作,甚至也没有一丝不快,他觉得这一声军门是理所应当的。
“我同意聂军门所说,关于老龙头火车站和东局子至关重要的说法。”
滕毓藻点头说道,“老龙头火车站如果在我手,就可保天津城和京师交通不绝,而守住东局子又可隔断大沽口联军和租界的联系,断绝租界的外援渠道,从而将其孤立出来,使之成为一支孤军。”
“所以,这两处乃是最为关键所在,只是东局子的兵力还有些单薄,那里还要再增加一些兵力。”
做好这些铺陈,滕毓藻才开始叙述裕禄想要听到的后续方略。
“一旦武卫前军和武卫左军的后续部队到达,大人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在义和团配合下,一举拿下老龙头火车站,然后再全力攻打租界,一鼓拔除租界这个联军在咱们后方钉下的钉子,在此之后,大人将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挥军东顾,即便无法克制联军的兵舰,也可以安心全力阻击沿塘沽和大沽口进犯天津的联军。”
“好!”
大沽口失守的消息,裕禄一直没敢上报,把持朝政的端郡王载漪和军机大臣刚毅和他有结怨,尤其是在对待义和团的态度上,他们矛盾更加尖锐,这两人对于他坚持痛剿义和团早有攻讦,如果得知大沽口失陷,一定不会放过弹劾他这个直隶总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