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张献忠坐在马背上突然开口道,“卢相公。”
附近的卢鼎赶紧追上一点道,“老爷吩咐。”
“你说那姓庞的到底是何道理?”
卢鼎眼睛转转低头道,“他送老爷重甲,意思就是恭贺老爷镇守一方,要了老爷的马,是说以后不必四处奔走。”
张献忠冷冷道,“是这意思?”
卢鼎迟疑一下又道,“不然,便是说他的东西都没有白给的,总要什么来换。”
另外一侧一个声音道,“小人以为,那庞副将并无什么深意,就是个左良玉一般贪妄丘八,见到好物件便想要了去。”卢鼎偷眼看看张献忠,见他脸色如常,赶紧符合那边道,“潘先生说的也有道理,那庞雨本就是个衙门皂隶,并无真才实学,只是走了运道当了副将,究里还是个
胥隶,果真是这般模样。”“胥隶都是副将,咱老子也是个副将,这有何味道。”张献忠转头看看那边的潘先生,“不过潘先生勿要小看这胥隶,左良玉鲜廉寡耻,但明白底细,这胥隶还看
不明白。”潘先生应了一声,他算是张献忠的军师,本名叫潘独鳌,原是随州应县一名秀才,无钱无势的那类读书人。秀才虽有科举身份,但仍属于基层的读书人,到明末这个时候,官吏都可以捐贡,留给其他读书人的上升渠道很少,没有背景的秀才只能投充到衙门里面当吏目、书手,或者就是当讼棍、牙行之类,甚至当皂隶的
也不少,。潘独鳌就没混到前程,在当地输了官司,后来组织一支小乡兵队伍,名曰防贼,遇到张献忠过来,既没抵抗也没骚扰,直接就降了。西营里面抓过的秀才不少,
但主动投靠的不多,所以颇得张献忠青睐。“大老爷说的是,探马说这两日安庆兵在河东官道设卡,也不知是要驻多久。小人最担心的,是他那水营在沔阳港不安好心,必定要派得力老营人马看守,若只是
运来铁甲兵倒无妨,他甲兵走路去谷城六十里,咱们早得了信,他马兵要过河来,必定不好运送,只要看守的人留意着,不让他运来马匹……”
张献忠一边骑行一边听着,眼睛一直盯着西面,此时已是午后,西面的山峦隐约可见。
潘独鳌还在继续说话,张献忠突然高声暴喝道,“高山有青松……”
周围的贼首都是一愣,纷纷转头往西看去,那边是有高山,但绝对看不到青松,潘独鳌也停下说话,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张献忠又道,“黄花生谷中。”
“好诗,好诗。”潘独鳌最先反应过来,他满脸夸张的赞赏之色,“大老爷这诗格式工整立意高远,实乃不可多得,非常人能及也。”
众贼首赶紧纷纷道,“好诗,好诗。”
张献忠猛地举起手,“一旦冰雹下!”
众人一个激灵,都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八老爷,不知道这冰雹会砸死了谁。张献忠高举手悬在空中,却半天没有飚出下一句,手指还在脑袋上抓了一下,似乎下句还没酝酿出来,等待的时间久了一点,方才下冰雹的气势不觉已经颓了不
少。
潘独鳌深知节奏对吟诗的重要性,心中已经出了下句,但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提示的话祸福难料,心头不免十分焦急。
正在这关键时刻,张献忠抓脑袋的手突然又高举起,又重复了一遍,“一旦冰雹下。”
潘独鳌眼神一亮,知道下文已经有了。
果然张献忠大嘴一张,“黄花不如松!”“好诗好诗!”潘独鳌一拍大腿,转头对着一众贼首,“八老爷纵横不倒,便是那屹立高山的青松,谷中的黄花模样好看,却是经不得风霜的,冰雹一砸就垮了,
说的就是那安庆的庞副将。”
众人纷纷赞叹,如果有鼓掌这个习惯的话,此时已经是震耳欲聋的掌声。张献忠享受了片刻众人对他文采的赞叹,等众人情绪平和一点之后,八大王一指刘文秀,“你驻沔阳港,把那黄花盯紧了,若有异动先动手,让他走不出谷城!”
……“刘国能遣散部众,十四哨剩三四千人,由熊大人派员点验造册,相比这八大王,刘国能更像实心就抚,咱们的重点仍放在八贼身上,但刘国能那边也要派人打探
。”
沔阳港路口上,士兵正在撤回火炮,庞雨带着阮劲走到市镇外,一边说话一边悠闲的打量那些留下的西营兵将。
“小人记下了,但西营驻扎白沙洲,以后他们兵马少有调动,小人应该留意何处?”“西营向以四处掳掠为生,现下盘踞此地,谷城养不活他这些人,特别要打探清楚西营的钱粮情形,粮尽之时八贼若是不反,以前埋下的谍探,方才指给你那人是其中之一,你要用好这些谍探。另外盯着那个卢鼎,他负责与地方各官走动,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我都要知道。”
阮劲想想道,“他方才就说兵过如篦,想来招安了也跟贼无异,若是他缺钱粮了,还是会到处抢掠,只不过不屠城罢了。”“你说的很对,八贼不久前败于左良玉,银钱受损颇重,现下没法四处劫掠,米豆都要靠买,初时一过便会故态复萌,定会在周边州县打粮,本官会在东岸限制他
们行动,将他们的购粮渠道限制在沔阳港。”
“就是这沔阳港里与西营杂住,就怕行事不便。”“混在一起才是好事,有接触才会有情报。对付西营你要打起精神来,这些流寇打仗稀松,但用谍用间颇为精通,万勿轻敌。”庞雨看看他后温和的道,“你咋来
暗哨司,本官就交代你这般棘手事,开初恐怕吃力些,但如此才能立得足。”
阮劲连忙跪下,“小人谢过大人抬举。”庞雨挥手让他起来,眼睛盯着路口的西营人马道,“这周边的文武大员,想对付八贼的不少,都是咱们的助力,但咱们办事要隐秘,不能让熊大人生疑,所以得由其他人顶在前面。这次你我都要用心办事,让八贼走不出谷城。”
===第三百九十四章 办差===
“少爷,这是安庆户房送来的下月支出预算各项,其中文武饷银三万三千两,这是大头;军队粮草费银一万四千三百两,比上月多出的银子,是因安庆新募战兵和乡兵,还有襄阳此地粮价上涨;营造费二千一百两,主要是安庆九江新募兵营房和校场营造、暗哨司在枞阳的司学;器械费四千三百两,比上月多出了水师造船项,枞阳、安庆、九江、武昌、芜湖共增漕船、哨船五十一艘,在工坊造三十五艘,其余外购;船行、银庄、米豆、赌档各店支出单列。要求增加钱粮额度的有工坊,薄钰要在石门湖修建火器坊,需营造、器械各项额度三千一百两,以后每月新增匠人工食银九百两……”
庞雨挥手让庞丁停下,自己接过浏览起来,每一项都看得颇为仔细。他翻看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文书队这新增这么一点费用还报上来作甚,他们是加了什么项?”
庞丁低声道,“吴达财创立了个军医院,地方选在府城西门外,购了一处三进宅院,改造需营造费二百三十两,预备设军医三十人,医兵五十人,夫役一百人,以后每月新增医官、医兵、夫役工食银约三百两。房子是以前百顺堂收的,中军给点银子意思一下,他人又定得少,就这么几百两的事。”
“他要搞军医院就好好搞,弄这么二三十人算怎么回事。招募到多少兵家伤科的大夫了?”
“一个都没招到。”庞丁看看庞雨又道,“江南时报都登了招募公告,也只招到些跌打大夫。”
庞雨摇摇头,“金疮和跌打还是大不同的,让吴达财多想办法,不要太小家子气,搞得不伦不类的。”
他接着翻了一篇,“暗哨司新增额度二万两,是不是去京师的费用。”
“就是,这信件路上往来怕丢了,暗哨司的各项都是带的口信,多出的主要是芜湖、南京、浦口、扬州四处漕帮用度,贴补新入帮帮众钱粮,另外江帆去京师一趟,预计给冯铨送五千两,宫中搭上一名或两名少监以上宦官,预计各三千两,这里便是一万两,另外要留驻十人,并招募些市井和宫中眼线。”
庞雨再看了片刻,拿过毛笔签字,庞丁站在边上看着,口中说道,“少爷,若是照这般用,咱们在宿松缴获金银折算也只有九十多万两,若是按实数用,账上银子也用不了多久。”
“为什么要按实数用,这里面饷银是大头,多半还是存在银庄里面,实际支出去的银两,就是营造和粮草,你回信的时候告诉户房,那种供应粮草、船只、器械的商家,凡是长期供货的,必须在银庄结算。”
庞雨在签字的笔迹上吹了一口,“那个英格兰的威利走了没有?”
“已经回澳门。”
“英国人离得太远,咱们不能光靠他们,让张双畏在去一趟澳门,招募一批枪炮工匠,再看看葡萄牙人能给咱们些什么。”
“记住了。”
庞雨站起身来,屋中的郭奉友以为他要出门,立刻过来收拾外套和腰刀。
庞雨却停在屋中间,他转身看向郭奉友,“奉友先不收拾这些东西,本官有话跟你说。”
郭奉友赶紧把东西放下,来到庞雨面前恭敬的道,“大人吩咐。”
“奉友跟我有几年了?”
“回大人话,小人是崇祯七年,民乱后入的快班当帮闲,三年多了。”
“三年多了。”庞雨笑笑后又收起笑,“芜湖那里定下一个把总,本官准备举荐你去。”
屋中的庞丁和郭奉友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之后,郭奉友才迟疑着道,“这,这,小人还是想跟随大人。”
“外放以后也不是变成外人了,譬如庄朝正去了桐标营,那还是奇兵营的人,这中间的道理,奉友你应该是明白的。”庞雨过去拍拍郭奉友的肩膀,“这三年来你办差办得很好,在本官心中,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郭奉友低声道,“小人都听大人调遣。”
庞雨满意的点点头,“芜湖这个地方,对本官来说十分要紧,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此新营设定,你去了办好几件事,第一是稳固江防,第二照应钱庄,第三接应漕帮,第四是编练左近乡兵,当这个把总不是轻松差事,但本官信得过你。”
“小人领命,谢过大人抬举。”郭奉友抬头看着庞雨,他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神色间惶恐多过惊喜。
庞雨看着这个跟班,两年前郭奉友不过是快班的帮闲,逮拿奸细时被庞雨看中,虽然管理亲兵队作战时表现不佳,但两年来负责庞雨的随身安全一直兢兢业业,算是庞雨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郭奉友眼眶有点发红,“小人就想着,能跟大人一起剿了八贼。”
“你的心意本官都明白,但早晚还是要独当一面的,在芜湖你是单独办事,与地方衙门要打交道,还有当地的钞关,咱们新营新设,不要与地方冲突。你自去办你的事,八贼本官定然会剿了他。”庞雨想想道,“札付会送到安庆,你先把卫队的事跟副队长交接一下,过两日尽快返程。”
郭奉友看看庞雨,又转头去看看庞丁,然后才施礼退了出去。
这次庞雨送到门外,看着郭奉友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少爷,你怎么不给我安排个独当一面的肥差。”
庞雨看也没看他,“在本官身边办事就是肥差,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
庞丁歪着脑袋,“我不那么想。”
庞雨哼一声返回直房中,就在下首坐了后问道,“想外放肥差,得先把这里差事办好了,余应桂那里有没有消息?”
庞丁无精打采的道,“余军门答应给武昌泊地和营房,但要咱们一起对付张献忠。”
“对付张献忠没问题,除了咱们之外,他有没有联络过其他营头没有?”
“左良玉和陈洪范,据余军门派来的人说,这两人都答应了。”
庞雨沉吟了片刻,余应桂最近将湖广的兵力都往北调,主要是抚标营和杨世恩的五千军队,集中在靠近襄阳的地方,一副随时准备剿杀西闯二营的模样。
“左良玉是想逼反八贼,但他未必是要剿灭八贼,这心不同啊,力就不会往一处使,再说陈洪范驻兵襄阳,家丁从不往谷城方向去,心意如何尚难预料,恐怕只有咱们是实心想剿灭八贼。”庞雨想想道,“阮劲那边有没有查到陈洪范的行迹?”
“卢鼎去得最多的武官处,便是这陈洪范营中。”庞丁站好认真的道,“也比所有文官那里都去得多,一月之间去过四次。”
庞雨微微皱眉,他对陈洪范毫不了解,几次在熊文灿那里开会,这位陈总兵都是十分客气,但丝毫看不出底细。
“余应桂有什么计划?”
“他准备派五百镇筸兵去谷城,激怒八贼让他复叛,到时左良玉从东面桥上过河直扑白沙洲,湖广兵随后,陈洪范从上游过河,堵截西北方向,咱们从沔阳港过河,堵截西面入山道路。”
“就这般派镇筸兵去?”庞雨站起身来,“要派也是戴东珉派才对,你派人去跟余应桂建议一下,先将这些镇筸兵转隶戴东珉,免得落了把柄给别人。”
“余军门恰恰就没说戴军门的意思,那是不是戴军门没有应承?”
“如果戴军门没应承,那余应桂就是蛮干,谷城是郧阳巡抚辖区,不是他湖广巡抚的。”庞雨在原地想了片刻,“派人时都带口信,不要有任何信件,另外让阮劲加强情报收集,一定要掌握八贼的动向……那些埋的眼线他都找到没有?”
“已经找到三个,开始收消息了。”
……
沔阳港内靠近码头的地方,小娃子站在河岸上发呆,眼睛盯着眼前的河水。
汉水两岸都有大片裸露的河滩,河中间的位置,一艘漕船缓慢的从下游而来,现在也就河中心的位置能行船,现在下货都到不了码头,直接放块跳板就下到河滩上。
从他们到了谷城,这里就没下过雨,许多稻田里连杂草都没长起来,西营里面大部分都有务农的经验,看到这个形势,大家都知道收成好不了。
二蝗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成这般模样,八老爷抓人来种地也出不了啥收成。”
小娃子转身看到二蝗虫坐在地上,“咱们到这里便没下过雨,他们说四月过了还不下,庄稼多半便干死了。”
“便是下了雨,收的粮又够啥用的,更是无趣得紧。”二蝗虫瞥了一眼那漕船,“刘老爷说这一船让咱们去买,各家掌盘子轮流去。”
“那咱们几时去?”
“现下就去。”二蝗虫站起拍拍裤子,“看有啥能吃的。”
小娃子跟着起身,到了码头地方,周围有不少安庆的水营兵,临江的几处门市修缮了屋顶,现在就是交易粮食的地方,有粮商运来米豆,但是连个字号都没有,旁边有两间的屋顶上,还有匠人在修屋顶,大概是存粮的库房。
二蝗虫带着小娃子到了跟前,看到外面摆的多半还是稻米,前面到的几个长家在另外一边准备买白面,正在跟粮店的伙计看货。
“小娃子你也去买米面,帮我的一并买了,我去买点其他物件。”
二蝗虫说完走到柜台前,那掌柜正在忙活,二蝗虫大声道,“有糯米没?”
掌柜抬头看看后无精打采的道,“有糯米,都在后进放着,保管都是江南大户人家才能吃的,价可不便宜。”
二蝗虫猛地一巴掌拍在柜面上,周围的人都是一惊,门前几个水营兵立刻到了门口。
“不便宜怎地,老爷我不买不起么。”
“这位千岁息怒,小人不是那意思,老爷自然是买得起的,只是来的老爷好些都看了不买,小人这里还有生意要忙……”
“老子就要看,不买又怎地了,要不是老子招安当了官军,今日先一刀斩了你。”
外边几个长家也一起喝骂,掌柜明显有点怕了,他赶紧过来道,“这位老爷见谅,小人这就带老爷去看。”
他恭敬的伸手,请二蝗虫往后进去,待转过了后院,两人进了一间厢房,地上摆着两个箩筐,里面粮袋的口敞开着,确实是糯米。
二蝗虫转到靠里的地方,面朝着门口的方向蹲下来,用手拨弄袋中的糯米。
掌柜站在他旁边,也能看到门口,他此时收起那副害怕的神色,眼睛看着袋中糯米,“叫你探听的事情可探明白了?”
二蝗虫又看看门口,“八老爷昨日下令,每哨造二十条船,就在白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