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252节

“本官是辽东出来的,就不想回去了,倒是庞将军少年英才,安庆兵马已入了皇上的耳,倒是大有可能被调去那辽东,最后咱们这些剿贼的要去出生入死,这些贼子反倒安生自在。”

庞雨也不动声色,“不知辽东那边情形如何了?”

左良玉瞟了一眼陈洪范,“愈加败坏罢,你道他是如何来的?”

庞雨摇摇头,这一年来他的主要目标都在剿寇和经济布局上,对北方形势关注甚少,这次到了襄阳之后,才知道登州总兵来,前几年登州兵变的事情有所耳闻,又是应对辽东的军镇,按理是不应该调来内地打流寇。

“皮岛被建奴破了,他一兵未发一炮未放,没了东江镇,他留在登州也无用,才调来剿贼罢了。建奴如今没了牵制,下一次进了边墙,便更不好应付了,怕是天下兵马都调去也未必应付得来。”

庞雨哦了一声,他弄不清楚皮岛具体位置,赞画房汇总了一些辽东情况,后金已经改国号为清,去年将朝鲜彻底征服,朝鲜不再向大明朝贡,接着又打下了东江镇所在的皮岛,东江军死了一部分,剩下的大多投降了,庞雨还看到了一个有点印象的名字,就是尚可喜,具体哪里见过也忘了,现在知道曾是东江镇的一个将官,已经投降了建奴。

局势朝鲜臣服,东江镇彻底分崩离析,清军东面再没有丝毫牵制,西面的蒙古早就是清军的盟友,现在皇太极需要面对的敌人,只剩下南边的大明。左良玉说局势败坏确是实情,战略主动权完全在满清一方,但庞雨毕竟没和满清交战过,左良玉的意思,大明全国这么多兵马中,没一支能对抗满清,庞雨又觉得有点夸大。

此时一通鼓响,大堂中又进来几个文官,当先的一人脸色肃穆,朝几个武官看了一眼,没作任何表示便走向了右侧,第二个文官庞雨则见过,便是曾跟着左良玉来过桐城的监军道戴东珉。

左良玉偏头对庞雨道,“湖广巡抚余军门,郧阳巡抚戴军门。”

庞雨这才知道戴东珉已经升任郧阳巡抚,而襄阳就归属郧阳巡抚治下,除了襄阳、郧阳之外,还有南阳等六府在郧阳巡抚治下,辖区处于四川、河南、陕西、湖广的四省交界,中国腹心的枢纽之处,流寇各营流动的必经之地,虽然很大部分地区是贫瘠的山区,但要以剿寇而论,郧阳巡抚辖区是能否平寇的关键,若能在这里有效控制流寇的机动,就能消除流寇最大的优势。所以杨嗣昌最早的十面张网方案中,就是取消郧阳巡抚,让五省总理直接驻节郧阳,更可以凸显此地的重要。

而那个余军门就是湖广巡抚余应桂,看上去老态龙钟,但精神头还不错。庞雨要在湖广立足,免不得要跟这个军门打交道,当下跟着左良玉,上去跟几个文官见礼。

戴东珉见了庞雨,倒也颇为客气,与他寒暄了几句,问了史可法的近况,难得的是他竟然还记得杨尔铭这个小知县,大概也是因为年龄的缘故。

余应桂则自顾自的落座,他盯着左良玉道,“左帅与八贼打了这些年,此等贼子与禽兽何异,招抚无异与虎谋皮,堂上你当直言无忌。”

左良玉嘿嘿笑了两声,“下官听余军门的,只是人微言轻,怕是说了也没用。”

余应桂哼了一声,转向张任学道,“弗居你是科道出身,左帅若是不敢说,你总是该敢说的。”

张任学还没回话,堂上一通鼓响,门外进来两列标兵,众人停止说话,各自回到方才的位置,片刻后熊文灿缓缓从右侧走上大堂。

两年间庞雨从县衙大堂走到了尚书的大堂,但总体上流程和模式都差不多,也就是标兵比衙役雄壮一些,气氛更肃穆罢了。

按照流程跪拜后,熊文灿高坐堂上,他先跟两个巡抚客气了一番,无非是说两个巡抚远来辛劳,接着便直入主题。

“刘国能、张献忠上表就抚,兹事体大,事涉平贼大计,诸位无论文武皆是国之干城,特众议以定方略。”

庞雨站在陈洪范的下首,他知道堂议的规则,要按照地位尊卑顺序来,自然不会先去发言。

余应桂却不客气,他站出一步道,“流贼素来奸狡,求抚绝不可信,下官自武昌来,一路白骨露于野,万村无鸡鸣,献贼此等巨寇,为乱十年杀人无算,若说一句求抚便就此揭过,反倒得了官阶享用百姓膏血,我等枉为百姓父母,何颜面对那漫野的白骨!”

庞雨不由抬眼看了看余应桂,这个老头脸色通红,显然是动了气,他所说的跟庞雨所见相同,从黄梅到麻城再到襄阳,官道两侧几如鬼域,一路人烟绝迹是真的,但漕帮发来的消息说,武昌往汉江方向情况要好一些,部分田地尚有人耕种,余应桂可能略有夸张,欺负熊文灿没去过武昌。

熊文灿倒并不动气,他看着余应桂语气平静的道,“死者已矣,尚有生者无数。此前白、高二将,亦是贼中而来,如今已屡建奇功杀贼无算,倒救了许多百姓,正是招抚之意。余军门可直言,是否赞同招抚张刘二人。”

余应桂面无表情的道,“既是求抚,便应剖明心迹,不是空口白话一句求抚便可,他既自称愿剿贼自赎,便带兵杀了李自成、马守应之流,得一二巨贼首级,效法白广恩高杰之辈,自此与群贼决裂,方可称就抚。”

“余军门以为应杀贼自赎之后方可招抚,如此与今日所议是否招抚无碍。”熊文灿又看向戴东珉,“那戴军门以为,该当如何处置求抚之流贼。”

余应桂还要再说,但熊文灿已经点了戴东珉,只得忍住气退回,但看起来还准备再发言。

戴东雯站出一步语气坚定的道,“此等贼子十年来杀人无数,向不受约束,实乃天性恶毒之人,只要利刃在手杀心自起,若要着实招抚,必先去其羽翼。下官以为无论其求抚是否真切,散党则可抚,若称兵拥众则不可抚,请总理大人三思。”

两个地方大员反对,熊文灿也不着急,只是制止两人继续发言,接着他便点了张任学。

庞雨偏头打量了一下,张任学看起来大约五十岁,身材颇为高大,一开口声音洪亮,“抚与不抚在熊大人斟酌,若是不抚,张献忠距此不远,我等劲兵云集,可寻一日假作点验兵马造册,让他集合人马于谷城,其外无哨探,我等大军四面合围,一举灭此朝食。”

庞雨看了看余应桂,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张任学的表态有些失望,庞雨心中也觉得有点好笑,张任学实际也是反对,意见就是剿了干净,不过跟两个巡抚一样,他不会直接说出反对二字。

略微思索一下,庞雨大致能想到堂上各官的道道。三月平贼是皇帝定的目标,没说是剿平还是抚平,但办差的人都知道完全剿平是不可能的,但平贼第一责任人是熊文灿,到时处罚肯定是熊文灿顶着,但招抚之后又不一样,流贼安置在地方,复叛之时多半已经过了三月之期,首要责任便成了地方官,巡抚自然希望尽量的剿,而不要把定时炸弹放在自己辖区。

但此时明确表达反对招抚,就会被熊文灿写入奏本,三个月之后如果没有平贼,熊文灿首先会向这些人甩锅,所以大伙都不直接反对,而在招抚的条件上想办法。对于招抚条件,他们必须要尽量苛刻,就是顾虑到这些贼首人品不好,以后复叛的可能不小,现在说了记录在案,届时也便于他们向熊文灿甩锅。特别戴东珉提到的,要求流贼散去,那贼首就毫无自保之力,无论哪个贼首也不会同意,但以后复叛之时,戴东珉可以说他当时已经提出防范之策,只是熊文灿没有采纳。

熊文灿是总理,他本可以直接上报招抚,今日堂议同样是为了分担责任,无论反对还是赞成,都会有文书记录,所以在场人等都不会明确说赞同还是反对,以免增加自己的风险。

堂上名曰议事,但参与的人各有打算,互相提防着生怕自己露出破绽,言辞都尽量灵活,但庞雨看得出来,余应桂和戴东珉确实不想招抚。

“张总镇思虑周全,若是张献忠假意就抚,此计大为可行。”大堂上还没一个人赞成招抚,熊文灿接着又点了陈洪范。

陈洪范对着几个文官一一施礼,余应桂看起来对他印象不佳,并没有丝毫回应。

陈洪范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开口道,“下官以为招抚不妨一试,若凡作过贼,便一味赶尽杀绝,那贼子断了退路岂能束手就戮,必定困兽犹斗,不但兵将死伤必重,征伐之间又有多少苍生无辜殒命,是以招抚非仅为平贼,也是保民之策。”

此时余应桂的声音打断道,“好一个保民之策,渑池、车厢两次招抚,是保民抑或戮民不问可知,若这献贼再次抚而复叛,陈总兵可愿一身担了这干系?”

陈洪范抬眼看看余应桂,声音低了一些道,“余军门息怒,下官并非觉得定要招抚或定要剿杀,下官的意思是,贼中亦非一概冥顽不灵,若能善加甄别,招抚之后便少了一部贼,而多了一部兵,此消彼长更利剿灭那些冥顽之徒,如此才平贼有望。”

余应桂手一抬要反驳,熊文灿及时打断他,不让他掌控堂议的风向,当下点了让左良玉发言。

左良玉并没有立刻开口,他等了片刻才道,“这些贼子都不可信,他既是求抚,该当以朝廷为主,指定他在何处驻扎待抚,咱们官军都有个信地,岂能他选在谷城便就此住下,他以为是他家自己的地呢。”

庞雨在他下首,左良玉发言声如洪钟,神态间从容自若,根本没有许自强那种面对文官时的谨小慎微,反而像在自己大帐中吩咐手下。对着熊文灿这个兵部尚书都是如此,也难怪张国维指挥不动他。

余应桂此时脸色才稍缓,对着左良玉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左良玉接着大声道,“方才二位军门说得有理,张贼必须自证心迹,原该杀李自成马守应这般的贼首,只是仓促寻不着这两贼,追剿太过费时。下官觉得换个法子,张贼既求抚,就让他亲来襄阳上表,是不是实心求抚,一试就知道了。”

那边余应桂大声赞同,后面的参游将领也在低声议论,应当都是赞同左良玉的。襄阳官军云集,里面跟张献忠有仇的数不胜数。若真的让他来襄阳上表,就是羊入虎口一般,以西营这些年实打实欠下的血债,九成九是不敢来的。

庞雨观察了一下熊文灿,眼下这堂上除了陈洪范,全都是反对的,只是怕追究不敢明说罢了,他不知道熊文灿最后怎么了局。

“庞副镇,你两度大破流贼,想来对平贼之事多有考量,对此招抚之事该当作何料理?”

庞雨回过神来,他知道熊文灿多半会点到自己,现在庞雨有求于他,双方利益交换颇多,熊文灿必定是想要庞雨支持,但余应桂和戴东珉又是地方大员,一个管辖武昌,一个管辖襄阳,若是得罪厉害了,熊文灿的指令也可以阳奉阴违,给庞雨找一堆麻烦,这种两难的命题,唯有一把稀泥才能解决。

他先向几个文官和总兵见礼,然后恭敬的对着熊文灿道,“如陈总镇所言,流贼既求抚,便是有悔过之心,不宜一味拒绝。流寇多年来剿杀不净,非因其强实因其流,今天下贼营不下百数,十年贼氛三月之内恐难尽除。此番求抚二人前为巨贼,尤其张献忠实为群贼之首,下官多番与其交战得知,召集群贼合营流窜多出自此人,若张献忠就抚,当可令余群效仿,是以此二人之招抚,又不仅二人之招抚,而是天下贼之招抚,实乃平贼要害。若果真抚局得成,天下太平可期。”

旁边的左良玉微微动了一下,显然他没料到方才的一番鼓动丝毫没起作用。

“然则二位军门及二位总镇所忧也不无道理,此等巨贼就抚劣迹斑斑,有剿平之力方有抚平之机,不论其求抚之意是否真切,亦应有所防备。是以大军仍需停驻左近,以泰山压顶之势震慑宵小,由大人派员着实点验兵马,指定起驻扎之处,待抚局已成,或用于平虏或用于剿寇,以收抚局全效,若其但有异动,大军雷霆一击,同样也是平了。”

那边的余应桂这次没有起来反驳,大概方才已经表述得差不多了,犯不着跟一个副总兵斗嘴。

现在有地位的文武官员都已经表态,没有人赞同招抚之事,提出的都是困难,庞雨想看看熊文灿如何收尾。

“庞副镇所言颇有见地。”熊文灿不慌不忙的扫视一眼堂中,“此间堂议,招抚条款众议不一,但无反对招抚之人。各位对条款的见解,可向另上奏本,好让兵部知道。”

庞雨差点惊讶得张嘴,堂中这么多人的意思都是不赞同,熊文灿竟然抓住众人不敢明确表态的要害,全部都归类为不反对,这都不算太极,而是乾坤大挪移了。现在主干便成了招抚,剩下的只是招抚条款的枝节,而且他也明示了,不会上报众人的异议,要各人自行奏本,这里大部分人恐怕不会冒着得罪五省总理的风险去单独上本。

出乎庞雨的意料,余应桂和戴东珉此时反而很平静,似乎早知如此。

熊文灿坐直身体,一改先前的温和口气,“张献忠、刘国能已正式上表求抚,照此堂议本官决定接受二人就抚之请。寇本是民,迫于生计一时走了迷途,既有反悔之心,该当准予悔过自赎。平贼事关天下苍生,非我等一言可决,招抚与否,本官将上奏兵部并皇上定夺。攸关克期平贼大计,自今日始,未得本官令信,一应兵马不得攻打待抚各营,亦不得挑衅生事,违者以破坏抚局论处。”

现在熊文灿有堂议的一致决定,又要上报兵部,最后作决定的是皇帝,他成了一个二传手,无论皇帝是否同意招抚,若是未能三月平贼,也有个推脱罪名的理由,若是三月之内平了贼乱,他就是本朝的大功之臣,以后叛乱的责任又在地方巡抚身上,看起来是四平八稳。

大堂上一片安静,大家神态各异,但没有一个人再站起发言。

熊文灿威严的扫视一圈后,宣布堂议结束,径自从侧门退堂,余应桂和戴东珉等熊文灿走后,没有再与各武官交谈,也立即离开了大堂。

一群武官走在最后,庞雨让三个总兵先行,到了大门外时,家丁纷纷牵来马匹,将官依次在上马石处骑乘,庞丁带着亲兵侯在那里。

轮到左良玉时,他在上马石前停下,转头看着庞雨,“庞兄弟,皇上那里一点头,八贼就要跟咱们一样领饷吃粮了,反倒咱们,没准要去跟建奴打生打死,这道理到何处说去。”

他说罢嘿嘿一笑上马离去,庞丁在旁边听到了,凑过来低声问道,“少爷,左良玉是啥意思。”

庞雨笑笑道,“是他的猜度罢了,不过今日他说的辽东败坏恐怕是真的,搞不好建奴何时就进了关,时不我待了,咱们得加快些才行。你记下,让安庆银庄四月前在武昌和襄阳开设好银庄,给江帆和刘若谷去急信,暗哨营和银庄尽快去京师布置,不管用什么手段,三月之前必须拿下扬州所有码头。”

……

谷城白沙洲,汉水在此拐了一个弯,流向由东改南,纵贯湖广北部之后汇入大江。

白沙洲是汉水的冲击平原,以前是肥沃的土地,坐落其间的村落早已残破,但随着西营的到来,白沙洲再次热闹起来,田野中到处都是宿营的人。

“当家的,痛得厉害了。”

女人满头的汗水,不停的呼痛,汪大善手足无措的守在跟前,用一只手摸着女人的肚子。

“汪家的这是要生了,你去打水来。”说话的是许柱家的女人,她急急过来,似乎比较有经验。

汪大善像抓到救命稻草,答应一声后赶紧往外跑去找水。

刚跑了两步,就听到许柱在大喊,“都过来听二老爷吩咐!”

汪大善惶急的停下,见到小娃子也在,立刻对他道,“禀老爷知道,我,我家女人要生娃了”

小娃子冷冷道,“二长家说过来听吩咐,让那女人不许叫,再叫砍了脑袋。”

许柱媳妇低声说了几句,女人的声音果然小了。二蝗虫从后走来,他是掌盘子,手下的管队和各家厮养都围拢过来,也有好几十人,汪大善一见到二蝗虫,连话也不敢说,只能焦虑万分的留在原地。

“八老爷吩咐,自今日起咱们就驻扎在这儿,招安了便是官军了,以后得有规矩。”二蝗虫偏着脑袋,“管队五家结保,未得掌盘子同路,各长家不许出营,严禁抢掠烧杀,各需米豆由各哨宝纛旗平买平卖,各家买的自己出银子,厮养必有长家带着才许出营,各家厮养每十户结保,无论捡柴打水必得三人同路,谁家跑了人,其他各家一律砍了脑袋。长家隐瞒不报者,在他处抓到,长家连坐。不同家的厮养不许私下说话,长家见了一律送掌盘子问审,被老爷查见,长家连坐……”

女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声,汪大善双手颤抖,他们已经变成了官军,以后就不怕官军来打杀了,后面的条款很严厉,不算好消息,但跟招安相比又不算什么,汪大善心中焦虑,二长家后面说的都没听到。

过了好一会,二长家的声音终于停了,旁边的厮养开始离开,女人的声音又开始尖利起来。汪大善回过神来,知道二老爷讲完了,正要去打水时,突然被人拉住,汪大善回头一看,竟然是那李老头。

“姓汪的。”李老头低声道,“你杀的许家那娃,我都看到了。”

汪大善脸色苍白,全身不停颤抖,女人惨烈的叫声中,李老头低沉而冷漠的声音继续道,

“你还想跑回家去,那叫啥松的去处。你别想跑,老儿会盯着你。以后把你的粮分一半给我,否则老子就告诉许柱和小娃子老爷,看你两口子怎死的。老儿不怕你杀,杀了也干净,只要活着,老儿就要吃饱饭”

李老头用嘶哑的声音说罢,盯了汪大善片刻扭头离开了,汪大善呆立在原地,全身几乎无法动弹,连眼珠也难以转动。

正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汪大善僵硬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逐渐扭曲。

……

(第二卷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三卷序===

崇祯十一年二月,扬州府城飘着小雨,江都县南门街上的行人仍不少,各自打着雨具穿梭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靠近新桥路口茶食铺内,有两三桌客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张靠墙的四方桌前,正对着门的方向。他面前放了一碗米汤,正在等着饭菜。

一名中年人的身形停在门前,他穿着一身宽袖的道袍,看了看老者之后走进店来,茶食铺的老板在炒菜,堂中无人招呼,中年人在门内再次停下,仔细打量了其他桌的客人。

老者脸上露出一点不屑的笑容,转瞬又消失,中年人环顾完毕之后,才来到老者桌旁,将条凳往后拉了一下,缓缓坐了下来,老者没有看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汤。

中年人盯着老者道,“德爷,大柜让我来问你,昨晚为何被劫了那抓来的安庆漕帮的人?”

“打不过便被劫了。”

“这个漕帮的人对扬州几位船埠头最为要紧,如今人丢了,德爷觉得怎生料理才好。”

老者平静的道,“他不是漕帮的人,他是安庆守备营的官兵。”

中年人端坐不动,“所以才要送他去知府衙门状告安庆副总兵,扬州码头打杀惨烈,便是这人背后指使,如今人丢了告不倒那副总兵,扬州码头保不住,大柜便拿不到钱。”

“便是送到扬州府也是告不倒的,码头打杀两月,天天出人命,衙门在何处。”

中年人眼睛转动了一下,“听闻当年桐城民乱,德爷孤身杀了最厉害的贼首,这安庆副总兵,也是靠桐城民乱进身的,是不是与德爷还有何干连?”

老者冷冷的道,“那你以为这其中是何猫腻?”

“在下只是觉得,德爷这般干了三十年的青手,办事向无错落,又是怎生出了岔子。”

“安庆这营头去年杀了上万流贼,昨晚来的不下三十人,半数锁子甲,半数穿皮甲,器械是军中之器,手上是军中之技。老夫何德何能,能以十三个布衣打行赢下三十个披甲的家丁。”

中年人摇摇头,“原来也有德爷敌不过的人,也有办不成的事,德爷终究是老了。”

老者终于正眼看着他,“自然有老夫敌不过的人,但肯定不是你。”

中年人笑道,“口舌之争最是无益,听说德爷也受了些小伤,大柜让我乘机取了德爷的性命,不过我总念着授艺之恩,德爷干了一辈子青手,想来积蓄了不少银钱,只要把藏银处告知,在下或许可以让你保着这条老命。”

老者沉思片刻后端起汤碗,“上元县新浮桥南的纱帽……”

突然老者手一抖,米汤和汤碗一起泼向对方面门,中年人正在认真听记,米汤和碗瞬间已到面前,他赶紧偏头,陶碗在脸颊上一划而过,但仍被米汤泼在脸上,顿时汤水飞溅,眼前一片迷糊。

中年人惊恐的起身后退,一手已经抽出短刀,另一手要抹去眼前的汤水,此时老者早已起身,像料到对方的反应一样,以远超出年龄的敏捷移动到中年人身侧,中年人刚把眼前汤水抹开,还不及观察明白,老者右手已飞快的朝对方咽喉一拍,随即往后退开。

啪一声脆响,陶碗在身后两桌外的地板上片片碎裂,中年人双眼圆睁,右手的短刀当啷一声落地,他双手捂住咽喉,指缝见可以见到一枚小指粗的钢钉尾部,血水顺着指头四溢而出,接着他便倒在地上,嘴巴大张着,身体怪异的扭动。

食铺中一片尖叫,其他客人连滚带爬的往门口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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