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174节

庞雨又转向铁匠白总,“探好的那一处涉渡点,乘着现在天黑,本官亲自去走一趟。

你让所有陆战兵再沿河探路,确定附近两里之内有没有更好的涉渡点。”

待铁匠应了,庞雨对所有人道,“把车架劈了烧饭,做足三顿的饭食,让每个士兵随身带两餐,把水壶装满,其余的粮食都洒到地里,不要成堆,这样流寇不好抢也不好烧。”

一众军官的脸色苍白,但又有种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的情绪。

庞雨的决心已经定下,天亮之后一定会很危险,但好歹有一个方案,大家也有了一个目标。

,“流贼夜间在五里桥调动,很可能那支官兵是主动逼近,说明官兵占据主动,官兵若是只协助守城,他们就不会离开东城外的营盘,今日只要官兵主动进攻流贼,说明他们认为可以击溃流寇,至少是势均力敌,我守备营首先稳固防线,做好饭食随身携带,若双方确实势均力敌陷入僵持,全营渡河进攻。”

庞雨扫视面前的军官,“告诉所有士兵,滁州是唯一生路,一旦渡河就必须往滁州进攻,只许进不许退。”

天色大亮之时,清流河东岸残存的芦苇杆里,唐二栓又跟着铁匠百总潜伏在这里,用远镜观察北方的战况。

成千上万的流寇正在出营,步卒的队形混乱,兵器五花八门,但数量众多,他们随着各自的红旗,几乎铺满了整个五里桥地域,阵列中不时传出螺音,也不知是哪支人马在调动,人群嗡嗡的嘈杂声在两三里外清晰可闻。

“流寇就是流寇,旗帜都没几面。”

铁匠百总边看边道,“你看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带着到处乱窜,这一堆那一堆,人多也没啥用。”

唐二栓看不清楚,他只看得到一片蠕动的地毯。

北面的官兵出现在视野中,阵列上旌旗飞扬,全阵主色调是红色,间岔着黑色的色调,可能是穿戴甲具的骑兵。

“流寇打不过,肯定打不过。”

百总说了一句,转头对右边一个手下道,“跑回去跟大人说,官兵阵列齐整,骑兵人数大约大约多少来着。”

百总使劲渣渣眼睛,犹豫了片刻后把远镜递给左边的唐二栓,“你眼神好,数一下,再看看有没有个卢字。”

唐二栓连忙两手捧着,学着百总一样小心翼翼的举到眼前。

“反了!”

唐二栓尴尬的把远镜掉了个方向,凑在眼前一看,竟然放大了许多。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肩膀挨了一拳,唐二栓在赶紧认真看去。

镜头中官兵一方的骑兵众多,许多游骑分布在阵列前方,不停的呼啸往来,驱逐那些突前的流贼马兵,之后有一些大股的骑兵在游走,不时朝流寇的马兵发起小规模的冲击。

流贼前方的马兵不断后退,官军骑兵的控制范围越来越大,逐渐控制了流贼阵前,不时有白烟从那些骑兵手中喷出,随风传来隐约的嘭嘭声。

后面有许多的步兵,形成了一个个的阵列,还没有到达交战的位置。

唐二栓没想过大军的交战是这样的,镜头里全是层层叠叠的人马身影,一时哪里数得出来。

他转头朝着铁匠呆笑道,“我不识得卢字。”

铁匠一把夺了回去骂道,“字不识得,数也数不明白,有什么用处!你先去跟庞大人回话,就说官军的骑兵能打,估摸着不怕流贼。”

唐二栓渡河回去时,曹操的游骑已经在西岸活动,陈于王进行了一次接应,唐二栓才顺利回营。

那些游骑看到唐二栓并没怀疑,河对岸跑来的可能就是难民,他们不会想到守备营将在这个天气涉渡。

庞雨在营地中焦虑的踱步,周围烧得十分热闹,各部几乎把车架都劈了,丝毫不给流寇留下,饭食都已煮好,除了吃饱之外,很多人已经想办法包了,各自带在身边,一切都已预备好,对面曹操的马兵还未出现多少,局势相对平静。

他在天亮前亲自走了一趟涉渡的位置,冰水也颇具威力,庞雨回来烤了火,此时仍感觉脚上冰凉。

清流河并不宽阔,冬季露出大半河床,需要趟水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最深处确实只到膝盖上一点,沿河有小范围的淤泥,但军队渡河不成问题。

庞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确认那支官兵是否真有实力。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真正开始执行时,总会患得患失,尤其是跟这么多人性命攸关的时候,此时的等待非常煎熬。

唐二栓带回来的话,有点太过简单,庞雨又细问了几句,确定官兵是在主动进攻,而且双方都已进入战场,这样流贼想退也退不了了。

对守备营同样如此,这里跟江浦不同,没有庞丁带船接应,战败就真的跑不掉了。

庞雨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出击的时机和出手交易一样,以他目前获得情报的能力,不可能选在最合适的时候,既然认定滁州是唯一生路,任何时候出击都合适,他只需要把所有筹码扔上桌面。

深吸一口气之后,庞雨对几个军官大声道,“全营以五列队形集结,准备渡河,行动顺序依次为第一司、第二司、亲兵司、陆战兵、骑兵、第三司,第三司第七局留守渡口。”

注:解放前记录中,清流河在干旱年份每年断流四个月。

===第二百五十六章 面孔===

官道西侧的小丘上,罗汝才刚策马站定。

实际他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做好预备,卢象升的人马昨天到达城西,但西涧一带接近琅琊山,附近坡地纵横,不适合于进攻,官兵随即移动到了城东。

卢象升的兵马数量超过了罗汝才的预估,大约有一万人,里面最让罗汝才惧怕的是辽军祖宽、李重镇,这两部都是骑兵,此外还有大批的步兵,也是他的老熟人,确认旗号官军的有杨世恩、雷时声等部,他们也有各自的家丁是骑兵。

跟庞雨一样,罗汝才昨晚就不断派人打探,不过哨骑都是从百家桥前往五里桥,因为百家桥下水流从琅琊山下来,注入清流河,这一段清流河的水位比五里桥深,没有谁愿意在这种天气渡河。

罗汝才回头看了看,身后丘陵下有五百多马兵和两百多老营,这是他横行天下的依仗,在昨天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将江浦来的官兵困在了此处。

天明前哨骑就观察到了这支官兵在做饭,罗汝才猜测他们天明后就会开始行动,所以早早将马兵隐藏在丘陵后,只放出少量游骑迷惑官兵。

罗汝才已经落草八年,对付这样的官军步兵,他已经有了不少的心得,稍有些麻烦的,是这支官兵有不少铠甲,意志力比一般官兵也强,在袭扰下仍然挺进了三天,其他官兵可能早就调头回江浦了。

他很了解官军的结构,能打的就是家丁,一般来说就是昨天骑马那几十号人。

若是普通的营伍,步兵昨天在行进中遇袭时,就应该崩溃了,所以这支官兵仍是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这支官兵不动,他是舍不得拿骑兵去打的,那个营地依托官道、水塘,其他地方挖了壕沟,骑兵是没用的,那些厮养步卒上去,也不是铁甲步兵的对手,所以他宁愿等待。

今天早上这支官兵早早做饭,但到此时还没有行动,也让他有些意外。

此时那边的营地里仍是烟火阵阵,附近弥漫着不少烟雾,使得视线十分模糊,罗汝才只能不断派游骑靠近哨探。

北面一阵马蹄响,罗汝才看到几名骑手从北面而来,其中一人身影很熟,远远就知道是油里滑。

油里滑打马上了坡顶,来到罗汝才面前就道,“跟罗大哥你猜的一样,卢象升亲自来了,那辽军压住了闯王,刚把扫地王冲垮一阵,老八和老马一起接应才稳住阵脚,步卒还未交战。”

罗汝才抿着嘴想了片刻,“老营里的家眷都留在百家桥南面,卢阎王自己到了,这仗不好打。”

油里滑凑过来低声道,“各营都怕辽军,互不救援,我看五里桥那里不妥帖。”

“那咱们也得看住这支官兵,要是放他们过去,到时各营都说是你我不地道,日后谁愿跟咱们合营。”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那烟雾蒙蒙的营地,里面暂时还是没有动静,只要官兵动起来,就到处都是漏洞,罗汝才也打算出血本来打,不能让其他头目蔑视,损了他在流贼中的好名头。

油里滑倒也没多说,他知道罗汝才平日就好个名声,有时某家头目落难,他都接纳在营中款待,还给粮给马,名声确实很好,跟各营头目人缘也好,很多小营头愿意投奔他,所以实力一向都不差。

东北方有零星的爆音,中原地区官军的主力就在那里,油里滑心里不怕是假的,其实大家都差不多,说着是跟卢象升决战,其实大家是跑不掉,不知怎么的就让卢象升堵在了前面。

正在忧虑时,对面营地里跑出一支骑兵,数量还是昨天那么多,他们向着百家桥方向移动,驱逐那个方向的马兵。

油里滑果断道,“他们要去百家桥。”

罗汝才眯眼看了片刻道,“老营在坡后往北走,放一百马兵出去,三面跟着,把他们拖着。”

官兵营地里的烟雾更加浓重,视线越发的模糊。

“所有的车架都烧了。”

在烟雾的另一边,庞雨吩咐完亲兵。

转向姚动山,“第一司出发,记着第二局渡口西岸结阵,剩余两个局过河后继续往东一百步后列阵,要给后面的人马留出位置。

。”

姚动山点点头,随即一挥手,第一司陆续开拔。

这次第一司是渡河任务中责任也很重大,他们要最先到达渡口西岸,第二局要掩护全军过河之后渡河,之后才由第七局在东岸据守,担任全营后卫。

守备营将先往河边行进,然后在渡口过河,之后前往五里桥,这条线路地形简单,只有田埂水塘,若是一个人并不复杂,但一千多人要在敌前完成渡河行动,就变成一个相当复杂的军事行动,其中环节众多危险重重。

燃烧烟雾以及让骑兵向百家桥出击,就是要迷惑罗汝才,尽量延缓他派出马兵的时间,并且将马兵主力部署于百家桥方向。

第一司离开营地后先往河边走,罗汝才的视线仍会被营地烟雾遮挡,他们开始沿着河岸往北行进后,罗汝才就会很快发现他们。

但罗汝才未必会立刻就判断出守备营的目的,庞雨希望顶点小说 .soushu555.comtxt.xyz他认为是沿河前往百家桥,这样可以避免昨天那样被马兵突袭。

庞雨策马来到烟雾边缘,那边小丘下出现了一些马兵,他们向三面分散队形,又要搞百骑环绕那一套。

陈于王和陈如烈的骑兵刚驱逐了北面的游骑,此时立刻往营地退回,以防护营地西段,因为所有步兵已经成集结状态,那一面是无人防守的,离流贼又最近,要阻止马兵越过官道。

流贼派出马兵的人数不多,罗汝才应该是还没发现守备营的行动,这些马兵是来侦查,前面的惑敌行动是有效的。

这里到渡口只有一里多距离,马兵侦查之后还要回报,之后罗汝才方能做出调动,这中间的时间守备营需要充分利用。

此时第三司全数离开营地,庞雨打马回到营地的南面,对整装待发的王增禄道,“第二司出发。”

第二司的队伍开始移动,庞雨策马来到后面,对亲兵队略微吩咐之后直接来到第三司。

庄朝正穿着一身锁子甲,头上戴着明盔,手中提着一把腰刀,刀身都已经抽出,一副亲自参加搏杀的模样。

“跟所有队长都谈过了?”

庄朝正点头道,“第七局的每个小队,属下都去跟他们说话,大伙知道处境了,大人跟他们动员后,眼下士气颇高。”

往后面队列看了一眼,庄朝正身后就是第七局,要说士气颇高倒不见得,但队伍倒也很安静,有些人自顾自的吃手中的饭粒。

庞雨动员的时候告诉了他们处境,现在只有进攻五里桥这一条路,并保证了死伤后的抚恤,这些士兵没有其他选择。

“本官会尽快击溃流贼,然后回来营救你们。”

庄朝正躬身对庞雨道,“属下一定守住渡口,大人保重。”

庞雨摸摸鼻子,此时亲兵队也已经全部出发,庞雨在马上吸一口气之后,俯身拍拍庄朝正的肩膀,“出发。”

第七局士兵们从庞雨身边走过,都抬头看着庞雨,脸上都黑乎乎的,简单的眼神中透露着紧张。

庞雨策马站立,认真的看着那些面孔,从这里离开后,第七局在渡口殿后必定有苦战,庞雨知道这个队列里有很多人活不过今天,很多面孔都是陌生的,看起来似乎都一样,但庞雨仍认真的看着,他希望像照片一样记在脑海中。

“大人,这是最后一批人马。”

庞雨回头看了一眼,郭奉友仍跟在身边,昨天亲兵队一个局失去了战力,剩下的人只能用来抬伤员,甚至要占用另一个局的一个旗队,今天过河之后他们是带着伤员往南走,整个亲兵队只剩下两个旗队作战,指挥交给了那名百总,郭奉友仍是跟在庞雨身边。

“陆战兵呢?”

“已经抬炮往河边去了。”

庞雨一拉马头,“咱们也走,吹号通知骑兵。”

一声呗螺音传遍远近。

满头大汗的唐二栓仓促的回头看了一眼,营地中浓烟滚滚,所有车架都在燃烧。

“走快点,一会流贼马兵来了。”

前面的队长说罢,又喊起号子。

那七八百斤的铜炮炮管死沉死沉的,八个陆战兵抬着,他们都在码头卖过力气,知道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陆战兵原本是在第二司之后行动,但炮兵自己抬不走火炮,所以万精油的陆战兵又来干力气活,甚至比第一司还先走。

他们把火炮拆开,五十个陆战兵加二十个炮兵,要将两门火炮、三十发实心弹、四十包射药运过河去。

其他零件可以走渡口,但炮管实在无法挑到渡口,他们到达河边之后准备用加固后的筏子拖着往上游走,到渡口过河,此时已经落在大队后面。

终于已经到了河岸,几人踏入水中,小心的把炮管放上筏子,那木筏在水面摇晃,还需要几人扶着才没有倾覆。

南面有一阵蹄声,五六名马兵出现在视野中。

其余步兵已经转向北面,在沿着河岸行进,附近只有抬这两门炮的陆战兵,守备营的骑兵在掩护步兵,没有人能支援他们。

“现在就过河!”

那队长大喊道,“快走!”

唐二栓顾不得那许多,推着筏子往河中走去,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涉渡点,冰寒的河水越来越深,棉裤卷到最高也没用,完全被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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