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兵数量超过一千,猛虎桥那里有两三百,总数应在一千五百上下。”
庞雨下马后直接对几人道,“后面的步卒无法观察,应有数千人,各位觉得该如何做。”
姚动山没有戴头盔,他摸摸头上的发髻大声道,“昨日那马兵也是千数,河东那几百都被咱们一股脑杀了,今日再杀他一阵,必能解了江浦的围。”
王增禄听完后等了片刻,见其他人没说话,才对庞雨躬身道,“属下认为,今日应当固守。”
“你说说理由。”
“昨天诱敌的几艘船在新河停到天亮,早上到浦子口所述,和州方向有大片灯火,应是那高疤子到了,大人说过,此贼乃贼中魁首,带马贼中恐有数千之多,前面这千余马兵乃是诱我营离开银锭桥,两处桥头要留兵守卫,出兵往江浦最多一千人,若是走得远了,那隐伏的马兵尽出,便困在了那里,即便能守住,但流寇马兵跑得快,任打一处桥头,咱们便救援不及。”
庞雨点点头看向陈如烈,“陈如烈你带骑兵的,你觉得是否该出战。”
陈如烈脸上和腰上都包着棉布,今天连棉甲都没穿,他的伤势在骑兵营中不算严重的,今天还能到处走动,杨学诗在战斗的最后时刻被一支箭射中脸颊,已经送到万峰门休养。
他偏头看看姚动山才道,“眼下是马多人少,骑兵只有二十多人还能用,没法子阻挡流贼,一旦出战就分成了三处,属下觉得还是应当固守。”
庞雨没再问其他人,有两个人反对出战,倒让他心头高兴,有那些马兵在,从这里到江浦的路确实不好走,他是不敢直接闯入成千上万流寇之中的。
“各位说得都颇有见解,但今日战场不比昨日,这片地适合流贼马兵,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咱们步兵过去,必定被流贼围困。
再则咱们昨日颇有损失,流寇则有高疤子新到,今日咱们不宜仓促出战。”
庞雨说罢又对几人道,“今日各部稳固防御,亲兵司留守万峰门,第三司第七局调猛虎桥,剩余两局到银锭桥。
骑兵把缴获的马匹照料好,由此战可知,骑兵必不可少,咱们以后需要这些马。
各部的伤员都要送到码头,船运去江南下新河码头,伤势重不能坐船的,先安顿在万峰门,侯先生与浦子口商量一下,能否让他们住进城里去,花点银子不怕,还有缴获的东西,咱们不能带着那许多东西打仗。”
郭奉友左右看看道,“各部都要防御,那谁来运送伤员和财物?”
“让陆战队去。”
庞雨说着抬起头,看向后面一个百总,“陆战队此次甚为出色,像你这个打铁的。”
那百总连忙出列跪下,“小人以前打铁的,以后陆战兵也帮大人打铁,那个不识相的最硬,陆战兵就帮大人打哪个。”
庞雨伸手将他扶起,这个百总出自第一司,原本是个旗总,庞雨在城头看过他丢磨盘,对此人印象很深,组建陆战队的时候便让他升任了百总,目前来看陆战队颇有这铁匠的作风。
一众军官得了明确指令,纷纷各自返回营伍,守备营的军事会议就这样,几句商量完就去执行。
人群散开的时候,庞雨蓦然发现何仙崖正和庞丁站在外边。
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个三弟,庞雨开心的大笑一声迎过去。
“恭喜大人旗开得胜。”
何仙崖也甚为欢喜,“传信的小哨船过来,小人就跟着过江来了。”
庞雨稍微谦虚两句,便拉着何仙崖进了旁边的一处二层小楼,这楼因为视野好,被庞雨用作银锭桥的指挥部所在。
“三弟怎地过江来,江南时报的加刊是否做好了?”
“印出了第一批,头版是和州之事,那位刘公子的事迹,还有便是守备营,午后便在城中发放。”
庞雨长长舒一口气道,“先发这一刊,侯先生已写就浦子口捷报,你午后过江去,再继续发加刊。”
何仙崖低声道,“就是来跟二哥说这江南时报,事关那复社。”
“复社出事了?”
“倒没立刻出事,但势头有些不对,九月时有个叫周之夔的人,写了一份复社或问,其中抨击复社言辞激烈,听说经由京师一位薛大人的手,交到了皇上手上。”
庞雨惊讶道:“九月的事为何我未听闻?”
“皇上御览之后交办下去,再到江南就十月了,我还是从方以智那里听说的,眼下张溥和张采都闭门谢客,南京有些复社士子也回乡了。”
“方以智有没有说过,皇上把此事交办给了谁?”
“温首辅大人。”
何仙崖迟疑一下道,“前面发的几刊,南京这边士林之中流传甚广,听方以智说,南礼部有人声称要将这时报与复社一并奏告。”
“后面复社的投稿都不刊,现在起你暂时也不与他们往来,无论方以智还是吴应箕,咱们不能被复社拖下去。”
庞雨沉吟着,江南时报因为想借助复社的渠道,上面刊登了太多复社的时轮,一旦后面朝中对复社下手,很容易遭受池鱼之灾。
此事可大可小,报纸被查封损失并不大,就怕有人追查后面的关系,庞雨经历过桐城民变后波诡云谲的申详之事,从方孔炤那里了解到一件事情,就是皇帝不喜欢有人结党,若是发现自己一个武官还跟复社结党,那这官多半就坐不稳了。
皱眉想了片刻后,庞雨抬头问道,“巡抚衙门的人是否联络上?”
“已派人去了,南京城内外比前些十日安靖些,去句容的路不那么拥挤了。”
“复社的事要加倍留意,但眼下急不来。
眼下有其他要紧事,午后你回南京去,找一个大门脸,要在最好的地方,三山街、长安街这样的地方,这几日肯定有人想卖房回乡,有本官在此守着,流寇肯定过不了江,很快会离开江北,届时房价便涨了,买最好的地段,一定要大,把大江银庄的牌子挂起来,牌子也要大,做南京最大的店招。”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战报===
“浦子口大捷啦!正月初一浦子口大捷,安庆守备营千里破贼,南京得保了,来买时报加刊看最新贼情啦!”
正月初二日的南京石城门内街上,一名青皮抱着一叠加刊,卖力的嚎叫着。
南京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城中人都在担忧一江之隔的数十万流寇,各种传言在城中流传,此时听到有最新的寇情,很快围聚起一群人,伸手问那青皮要报刊,还有人动手来抓。
“干啥干啥,两一张。”
当先一人骂道,“这报纸每月都是在城中送的,凭啥你要买两。”
“那可是以前,这战报加刊可是紧俏货,两,你不买让开些。”
青皮不由分说要把那人推到一边。
那人拨开他手问道,“那怎知是不是确实。”
“怎地不是确实,这时报的主什么对了,主笔是安庆来的,认得那守备官,亲自过江去看了大战,那哪里能有假,告诉你们说,浦子口报捷的书都要过江了,快买一份看看去。”
那人扭头就走,“我都知道大捷了还买啥买。”
青皮呸一声,朝着周围其他人叫道,“这战报上还有其他的,流寇破和州屠城啊,有个复社的刘秀才家破人亡,过江时有际遇,又得了大富贵,想看的来买了!”
这次他学乖了,叫卖时留了个悬念,此时围了不少人,南京识字的人多,挤来挤去要看那战报的刘秀才到底咋回事,那青皮遮着就是不给看。
终于有一个人掏出两塞到他面前,“两拿去,给老子拿一张。”
那人把战报拿到手,一群人跟着过去看,吵吵嚷嚷的挤作一团。
剩下的人仍围着那青皮,一个老头挤到前面道,“那报社分明是不要钱给你们的,你卖一便罢了。”
其他人纷纷道,“一我等便都买。”
那青皮埋头想想,反正也是不要钱领来的,多少都是赚,于是一挥手道,“一便一,交钱。”
当即现场一片热闹,报纸销售得很快,青皮不停的接钱给报纸。
“你怎地收我两收他们一!”
方才那第一个买的人又跑进来,一把揪住青皮衣领,“退我钱来。”
“你看完了还退啥银子,你松开呀,你还敢打人怎地。”
两人说着就动起手来,那青皮胡乱挥舞,手中战报没有拿稳,撒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人纷纷捡了。
一张漏网的战报顺着石城门内街飘动,撞到一只松江方头鞋上才停下来。
方以智弯下腰,从脚边捡起战报,浏览一遍扭头便往家赶,到了自家门前啪啪拍门,门子打开小窗看了,赶紧把门拉开,等方以智进来之后又赶紧关上。
方以智匆匆赶到了后院父亲的书房,书房没有关门,方以智在门前恭敬的道,“爹,江北有新消息。”
里面传来方孔昭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进得书房之后,只见方孔昭稳坐书案之后,手中也拿着一份相同的时报,不由愣在当场。
方孔昭挥挥手道,“如今满街都是卖这时报的,从门前过时让人买了一份。”
方以智哦了一声,略微有点尴尬。
方孔炤略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复社不是与这庞守备一起办的时报,这印什么东西上去,难道你们复社不知道?”
“禀父亲以前原本是如此,复社要刊那些时上去,都是儿与吴应箕他们一同定下,若是有些拿不准的,便送去二张那里定夺,只是近来流寇临江,便没空去理会了。”
方孔炤看着手中的报纸道,“那复社只是定了复社的稿子,上面那些神怪、北峡关大捷、流寇动向之类,便是庞守备自己放上去的,你再看这一刊,虽名为战报,实则又有些其他字。”
方以智拿起细看了一下,这次加刊只有平时一半大小,上半部分都是守备营浦子口破敌的战报,下面部分则是和州屠城计略,其中就有那刘秀才的经历。
“这刘秀才果真是复社的?”
“这倒确实不曾听过,但复社近年来社友遍天下,我没听过也是寻常。”
方孔炤微微笑了一下道,“天下士子对复社趋之若鹜,入社却多半是冲着科举来的,想走二张荐举的捷径罢了,好好一个社多了些功利意味。
听说那蒋臣便靠了张溥的请托,入了朝廷的贤良方正科?”
方以智听了埋着头,父亲言语中是对自己有所告诫,到南京之后确实没太认真预备科举,反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社事活动上,父亲是暗示不值得为社事花费太多时间,只得回道,“我也听闻了此事,听说便要入京去。”
方孔炤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身边道,“本朝以科举为重,此为朝廷重器,绝不会操持于他人之手。
有人走了捷径一时能赶到前面,那脚下却是空荡荡的,我儿还是要走堂堂正途,每一步走得踏实,无论如何起伏总归有冲天之日。”
“谢过父亲教诲。”
方以智低声应了,他知道父亲是有感而发,他抬头看看方孔炤,“还没贺喜父亲复起在即。”
“此事你心知便罢,复起大约也是在南京,总归是踏实的一步,但落定之前勿要对人言。”
方孔炤拿起手中的报纸,“士子为科举亲近复社也罢了,这庞班头登这刘秀才的事所为何来?”
“庞守备西学精通,练兵打仗也是颇为在行,浦子口大捷若是真的,便是解了南京之危,今日城中四处流传,方才回来途中已听过数次安庆庞守备之名。”
方孔炤抬头看向方以智,“庞守备打仗的本事,是有那么一些的,去年守桐城便可知之,但这战报之上,以你看完他和州纪略,最记得是哪一处?”
“大江银庄。”
方以智脱口而出,“原主已死却仍寻到其后人,不但归还存银,还给了三年的利钱,五百两三年有一百两利钱,也照数给了,利钱虽不多却贵在可靠。
其又将刘秀才送到南京,令刘家血脉得全,又不可以利钱多少计较了,全靠这银庄的信义。”
方孔炤失笑道,“为父初看亦是同样,再细想一下,这安庆的大江银庄必是庞守备开的了,此便是他的图谋,也不过就是个银庄罢了。”
方以智迟疑一下之后道,“想来他也是想放京债,是以专门写给复社的社友看的,入京之时有银钱不足的,或是待他们科举得中之后,向那大江银庄举京债。”
方孔炤把那战报放在桌案上叹气道,“除此无他,这便是小班头不读书,即便当上官破了贼,也只知这些旁门左道,贻笑大方尔。”
“这些流寇的尸首,让小哨船带过江去,进不了城的话,就架着尸体围城转一圈,把我这面旗帜打起来。”
万峰门外一处大宅院的西厢闺房中,庞雨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动手中的旗帜,上面绣着“安庆守备庞”五个大字,这是为了宣传所用赶制的,要说起来,庞雨最喜欢浦子口这种商业市镇,只要你给银子,一晚上就把旗帜赶出来了。
庞丁是这次宣传活动的执行者,他听了抬头道,“要不要把那些俘虏一并抓过去,让那些百姓看看更相信不是。”
“你懂得什么。”
庞雨丢了旗帜道,“人的记忆是很短的,咱们得反复的让他们听到安庆守备营这几个字”庞丁举手补充道,“安庆庞守备官。”
庞雨伸出手指点点他,“没错,庞守备官,这就得反复发战报,南京城里乱糟糟的时候,人人性命攸关,大家都想知道江北战况,南京关注就是整个江南都在关注,要用好他们的注意力。
咱们先送普通流贼的尸首,然后是俘虏,然后才是摇天动的尸首和旗号。
一点点加码,每次还不一样,他们才记得住。
你要是一次都报了,他们过几天便忘了这事,谁知道安庆守备营谁啊。”
“少爷说的是,但你真的不去追打那高疤子了?”
庞雨摇头道,“咱们就是来救江浦的,眼下流寇在撤走,江浦无虞了,咱们还上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