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队!跨立!”
十个士兵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头上戴着光溜溜的铁盔,全部穿上了鳞甲,但都是主甲而没有辅甲,听到口令迅速的执行完成,他们看向吴达财的眼神并没有丝毫蔑视,这完全归功于吴达财对腰上那根鞭子的勤奋运用。
吴达财满意的道,“今日午后是每五天一次的团队对抗,咱们第四局内部对抗,这次不推坑道了,就在校场画线那里比试,旗队对旗队,进攻阵型,把对方全部推回出发线就算赢。”
说完他看了一眼校场,几个把总都不在,去了中军议事,最近军官的会议越来越频繁,吴达财知道不是好事,百总传达下来的消息,流寇主力似乎在向南移动,部分已出现在信阳境内,再次靠近了南直隶。
信阳这个位置已经在河南布政司的南端,往西到湖广,往东到南直隶,距离差不多,如果流寇往东走,就是河南布政司的固始县,去年流寇入侵南直隶的出发地,只要流寇出现在固始,守备营就要赴桐城布防。
守备营已经高度戒备,训练强度越发的大,一层层的考核,吴达财的鞭子越用越频繁,好在补充的新兵曾在预备营训练,一小队的成绩在第四局排名第三,吴达财还是满意的。
小队整队完毕,吴达财准备带去旗总汇合,还没等他发令,就看到旁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达财,敢不敢跟老子的小队比一场。”
吴达财嘴角咧了一下,歪脸雷港杀人的事情没有查实,在北峡关打杀百姓之事,镇抚司认为是在战场上,流寇之中鱼龙鱼杂,不认定为百姓,歪脸按提升名单暂时代理队长。
反而是姚动山因为无故殴打下属,在中军吃了瘪,被扣了两个月饷银,据说还向庞大人认错,而这并不是吴达财的目的,他不想得罪姚动山,最恨的还是这个歪脸。
“谁不敢是谁是孙子。”
歪脸凑上来,鼻子都碰到了吴达财脸上,“你个诬告的龟孙,输了的人给赢的磕头。”
吴达财狠狠盯着歪脸的细眼睛,那双眼睛的眼神更加凶狠,平时吴达财是有些怕的,但自从恨上歪脸之后,好像不那么怕了。
“你个说大话的龟孙。”
吴达财攥着拳头,眼神仍一点没退让,对歪脸的怒火越来越旺盛,虽然心中紧张,但他自己也评估了一下,他的个头和力气在军中算大的,在农村也打过不少架,只要不用器械就不怕歪脸。
旁边那些手下呆呆看着,他们多少听说了两人的事情。
军中禁止私斗,士兵互相有私人矛盾,禀明旗总以上军官同意后可以斗殴,还准许围观,营中的风气越来越野蛮,队长以上的军官却是不准许任何私斗的。
但看两人的样子,分明是借团队比试解决个人恩怨。
正不知道怎么办,后边一声暴喝,“吴达财!带个队集合要多久!”
吴达财赶紧转身,过来的是个黑壮汉,是他的旗队长,原本是个桐城的铁匠,流寇围城的时候参加社兵,在南城墙上扔磨盘,之后就参加了壮班,北峡关之战抵在马群前面没退,这次就升了旗总。
“报旗总,这边第一司小队的要挑战。”
“挑战?”
旗总偏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歪脸,立刻又一声暴喝,“那他妈就应战啊,还说个屁。”
歪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准备去招呼自己小队过来。
“站住!”
歪脸疑惑的转身过来,那旗总大步走过来,啪一个耳光扇在歪脸上,打得他脑袋一晕,不由又惊又怒。
“见到军官要行礼。”
铁匠旗总打完理也不理歪脸,转身走向吴达财,“吴达财老子告诉你,输了回来老子不打死你。”
画线的比试场围满了人,营中每天都有比试,每次都有众多围观者。
庞雨当初设计军队作风的时候,就希望军队好斗,当众比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还能让士兵习惯临场的紧张感,很多的训练方法也是往好斗的方向引导。
对于围观的士兵来说,看热闹也能舒缓一下情绪,毕竟军中挨打司空见惯,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幸免。
但那么多围观,这次还有所不同,因为姚动山一个把总吃瘪,全军都在传小道消息,吴达财和歪脸的恩怨众人皆知,看仇人比试有极大期待感。
铁匠挥着大手,嚎着公鹅嗓子带着旗队喊口号,给吴达财鼓劲,那边第一司的旗队也来了一遍,鬼哭狼嚎的热闹非凡。
两个小队相隔二十步而立,都是身穿主甲。
以前推坑道是己方到达对方出发线,现在更野蛮的是,需要将对方全部推回出发点,但不准用击打的方式,只能推和拖,往往要一方体力耗尽才会分出胜负。
吴达财就站在歪脸的对面,因为都要给自己的队长报仇,双方跃跃欲试。
一个第三司的旗总站在中间,这不属于考核比试,他也没什么废话,大喊一声“开始”。
双方嚎叫一声猛冲过去,在短短距离内拼命加速,二十二个人嘭嘭的撞在一起。
吴达财撞上歪脸时仗着体重占了点优势,但被歪脸带到了地上,两人在地面上扭打,周围地上也全都是人,场中尘土飞扬,场外观众欢呼震天。
“说大话的龟孙!”
吴达财口中叫骂着。
歪脸的体重不如吴达财,扭打中处于下风,被压在了下面,吴达财不能击打,但不停用手去捂歪脸的口鼻,这是营中常用的法子,逼迫对方挣扎,好让对方尽快消耗掉体力。
歪脸恼怒之中一把抓在吴达财锁骨上,指头拼命的往里扣。
吴达财一声惨叫,肩胛痛得撕心裂肺,倒被歪脸翻转压住,歪脸照样的捂他口鼻。
营中从来没人用过这损招,吴达财怒火中烧,顾不得规则了,一巴掌扇在歪脸的脸上,歪脸跟着就还了一巴掌,接着双方就换成了拳头。
场边的人都在看两人,此时纷纷吵闹起来,场中扭打的二十多人纷纷改换方式,从摔跤转换到自由搏击。
“打他个狗才!”
旁边一个第一司的士兵冲入场中,对着吴达财就是一脚,接着那铁匠旗总冲进场中把那士兵甩翻在地上。
校场上动手的越来越多,旁边剩下的人乱成一片,正好没有把总级别的军官在场主持,各自旗队的人最先冲了进去,接着是局,然后第一司和第二司的人纷纷入场,训练场变成了一个大型群殴现场,几个镇抚兵冲进场中,被那些士兵一起打倒。
场地中烟尘滚滚,无数人影在场中扭到翻滚。
“河南今岁旱情颇重,以致从贼者众,流窜中原的流寇总数,据那位卢大人的估计,约有二十至三十万,十月下旬其主力在洛阳、汝州一带,目前在向南移动,信阳的流寇营头约有十支左右,能确认的只有闯王、闯将和摇天动。
出于戒备的需要,十一月的训练计划略作调整,水运机动训练不全军一起搞,每次各司挑选一个局,附带骑兵或炮兵,不超过四百人,路线是从安庆至枞阳,上岸后由桐城境内行军返回,重点是要演练上船、下船的过程,以及船运过程中的保障,让士兵习惯水运。”
庞雨放下手中的稿子看着桌旁的军官,“我守备营是江北砥柱,也是江南砥柱,不但要保安庆,也要保江南。
目前流寇动向不明,但我们应有预案,若流寇往湖广去,我们就开始在石牌驻军,并加强黄梅方向哨探,若流寇入了大山,咱们就要加强英山、霍山的戒备,万一流寇去了凤阳、扬州方向,咱们就要准备水运救援江南。”
旁边的王增禄抬头道,“那万一咱们去了扬州,流寇又往西来了,又当如何处置,还有水运是否来得及。”
庞雨点头道,“所以咱们不能在扬州上岸,上岸处必须截住流寇往西的道路,江边水网塘湖密布,流寇的人数优势未必能发挥。
至于水运速度,目前虽是枯水期,但据本官在江流测试,安庆江面水流速度大概每秒四尺,下游可能会减缓,风向则不能定论,总的来说,四日之内应可到达南京左近江面。”
“大人这秒是何物?”
庞雨摇摇头,他倒真不知道如何描述,县衙专门有阴阳官计时,钟楼按着他们计算的时间敲钟,在守备衙门也有这么两个走专业职称的事业干部,庞雨把以前守备营的人基本都开除了,但这两个专业人员还只能留着。
校场上以前曾用过沙漏、漏箭壶,但这种都在容器中,士卒不可能总走过去看,庞雨认为难以对士兵形成直观的紧迫感,现在军中的计时都是用燃香,根据不同要求留不同长度,只是每个月多出了一笔费用。
但这些是概略性的时间计算,只能满足生活所需,对军事行动是没有帮助的。
庞雨希望能用钟表,薄钰曾在苏州见过西洋钟表,但他并不会做。
“这事以后再解释,你们需要知道的,就是”刚说到此处,庞丁嘭一声推开门,“少,大人,校场打起来了,第一司对第二司。”
庞雨到达校场的时候,斗殴还没有结束,场中一片喧哗,到处有人群追打,地上摆满了精疲力尽的士兵,仍在奋力的搏斗,口鼻流血的人不在少数。
全部人都是一样的衣服,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司赢了,庞雨甚至看到几个亲兵队的人也参加了,但主体肯定是第一司和第二司。
两个司也有不少人没有参加,躲在场边观望。
王增禄和姚动山脸色铁青,尤其是姚动山,刚刚被庞雨拿捏之后,第一司马上又与人斗殴,还不知道庞雨会如何看待自己。
蒋国用也十分难堪,留在校场的镇抚兵丝毫没起作用,似乎还被士兵打翻在地。
偷眼看庞雨的时候,这个年轻上司神情却十分轻松,他似乎看得颇有兴趣。
蒋国用把手在嘴上捂了一下,然后对庞雨道,“大人,这如何处置。”
“你是镇抚官,你觉得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急令===
吴达财趴在床上,屋中偶有呻吟,屁股上火辣辣的痛,但他知道这痛两三天就能好,镇抚队干一行爱一行,对处罚方式不停的专研,从最早的军棍、哨棍、竹棍到皮鞭,鞭子的形状已经改了三次,伤势越来越轻,疼痛感越来越强。
小队的其他人也趴在床上,还有人低声说话,现在还没吹熄灯号,平时应该是训练总结时间,吴达财今天没心情了,因为他作为带头斗殴的人,又被扣了一个月饷银,其他人倒是只受了鞭子。
“哈哈哈!”
昏暗的营房中突然一阵大笑,众人听到笑声纷纷偏头去看,竟然是铁匠旗总在门口。
“都趴着干啥,不就是竹棍子抽抽。”
铁匠旗总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边走边看,“镇抚司够意思,统完了还贴布告,第一司受伤七十九个,咱们七十一,第二司赢了,哈哈。”
众人都兴奋的议论起来,铁匠旗总得意的道,“方才我去王把总那里,把总说只要赢了就行,要是输了的话,他还要加处罚。
咱们旗队的都打得好,都说说你打的那人啥惨样。”
小队的人都兴奋起来,“报旗总,我打掉他一颗牙。”
“打晕一个。”
“他鼻子流血了。”
“衣服给他扯烂了。”
“我把他鞋子扔出营墙去了。”
吴达财大喊一声,“歪脸的脸更歪了!”
叫完不由洋洋得意,歪脸被他和三个人群殴,没缺牙那一边肿得老高,想起那个样子,吴达财就觉得浑身舒泰。
“老子放翻了三个第一司的。”
铁匠嘿嘿一阵笑,“那也没啥,那些镇抚兵打老子的时候,把自己手震伤了”屋中一阵哄笑,吴达财赶紧吼道,“旗总威武!”
其他人纷纷跟着拍马屁,铁匠又把大手一挥,“镇抚司的兵没力气,鞭子都抽不痛。
老子是打铁的,打铁是啥意思,就是比他们都硬,你才干得下来那活,其他挨板子的申请了明日休整,咱们旗队明日全体出勤早操,你走也给老子走完了,大后天就照常操练,让他们第一司那些龟孙看看,叫第一司不是就排第一。”
屋中齐声回应,气氛十分热烈,吴达财只觉得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铁匠转身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骂道,“你们小队不孬,咱们旗队也不孬,三十四个上了三十三个,有他妈的一个龟孙丢人。”
有人问道,“谁啊。”
铁匠一把摔上门,“怕打仗当个屁的兵。”
“娃他娘啊,怕打仗也得去当兵啦,不然下月就吃不起饭了。”
城东南角的窝棚里,唐二栓哎的叹口气,“作孽哟。”
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在外边烧火,有些烟飘了进来,她听了反倒高兴的道,“早该去,你看人屈麻子,才去了两三月,都搬去城里租房了,他还在预备营呢,一月就有一两,转眼话说就要二两了,了不得的银子。”
见媳妇没关心打仗的问题,唐二栓颇有点失落,他本以为媳妇会担心得要命。
“光要银子怎地,打仗要死人的。”
媳妇熟练的将一把干稻草折起塞进了炤孔,拿起蒲扇往里面扇了一阵,冒出了更浓的烟,火头眼看就起来了,这才放了一块木头进去。
“那水师有啥打的,流寇都是岸上跑来跑去,你入了那水师啊,以后流寇过来,咱们娘两还能跟着上船就跑。”
媳妇拍拍手,袖子擦小一下鼻涕,“下月就娘三了不是。”
唐二栓看着媳妇的肚子傻笑了两声,“你知道那啥不,我去见那招兵官的时候,前面还有一个人啊,那官就问他家中几个抚养人,抚养人你懂不,就是除了他要养几个,媳妇儿女都算,他说养三个,那招兵官就让他走了,说超过两个的都不要。
到了咱这里,我就说只有两个,反正这老二没生呢,哈哈。
这算过了第一道,后面那一道啊,就是往江里游一百步再回来、拉纤一里、提石锁,就那升帆掌帆我不会,但在地上那啥撑来撑去的,我一口气做了一百多,那官就说这个兵好,入水营陆什么队,没听清,反正是水营就对了。”
“咱家男人也是水师了,听说好多人想去都没选上,你说那水师呆在江上的多好,不怕流寇打,又不在码头看人脸色了,以后每月二两银子咱么用得完哟。”
媳妇满眼的憧憬,说到此处不由捂着嘴巴吃吃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