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说什么叨扰！我们这牛尾村地处偏僻，虽然面朝乌龙江，却一向没什么外客来，韩兄既然来了，这就是缘分。请！”这男人似乎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比如你是哪里人士，又来这做什么生意，寻常商人可没有往这里跑的。要知道福建的穷可是全国之首，自明清两代闭关锁国，禁海停船以来，福建虽有海上之便，却空坐
宝山，全省上下物资匮乏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韩百航的话可不大能听。
“老兄如何称呼？我看你也是这村子一言九鼎之人啊。”韩百航与这男人并肩同行。
“可是抬举了！俺姓刘，没大号，家里排行老六，所以大家都叫我刘六。韩兄瞧见了，这小小的村子，老少一块不过十几户的人家，五十来人，大伙凑在一起，互相扶持着勉强度日罢了。请！”
说着话众人已经到了桌子边上，让着韩百航三人先坐下了，刘老六和老村长他们才围着一块坐下来。
韩百航左右张望了几眼，皱着眉头回顾道：“高大哥呢？”
虎子赶紧答道：“高，高老大说怕这里的饭菜您吃不惯，出去给您弄些惯吃的。”
“哈哈哈……我呸！”韩百航笑骂道：“老高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给我弄些吃的？他自己不先弄几坛子黄汤灌个饱还能想起我来？”
当兵的人好个酒都是寻常之事，虽说平日里军营禁酒，既然出来了，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他们放松一下。
古人说人至察则无徒，这话还是有理的，韩百航也不问，桌子上这一会儿已经上了几道菜了，烂炖的山鸡肉，油脂漫溢的烤野兔，再加上些山野小菜，林林总总得有个七八样。
韩百航一看之下，食指大动，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焯过水的山野菜，送进嘴里嚼了嚼，唇齿间具是清苦味道。
韩百航咧了咧嘴，道：“好吃，哈哈，好吃！”
刘老六似乎看出了韩百航窘境，笑道：“山野菜有什么吃的，尝尝这兔肉。”说着伸手将一条肉质紧实的后腿扯下来，递给了韩百航。
韩百航接过来咬了一口，这野兔用新砍的松木熏烤，酥香可口，满嘴都是油脂，还有些淡淡的盐巴的味道。
“美味，真是美味！”韩百航招呼左右赶紧动筷子，无意中却看见，桌子对面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正盯着韩百航手里油亮的兔腿一个劲的咽口水。
韩百航把咬了一口的兔腿伸过去，道：“吃吧。”孩子仰头看了看老村长的脸色，老村长瞪了他一眼，用土话说了句什么。韩百航猜也猜得到。立刻就沉了脸色，站起身来，走到那孩子边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抱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把兔腿放到他的手
里，用他一贯对下属的口吻道：“吃！”
男人刘老六怔了怔，用土话说了句什么，那孩子立刻来了精神，朝着那肥美的兔腿狠狠的撕咬了一口像个凶猛的小狼狗一样，韩百航摸了摸孩子的头。大伙都开吃了，韩百航和一桌子的老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偶尔套问几句民生时局，这刘老六颇有些见识，诸如孙传芳入闽是诓骗了王永泉，先是插香拜把子，而后忽然亮出了屠刀之类的都讲的
个头头是道。
“那刘老哥，你是拥护以前的王大帅，还是现在的孙大帅呢？”韩百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问。“这天下姓王，我老六种田打猎，这天下姓孙，我老六还是打猎种田，穷人家千百年都是个苦日子，只要别是整日介兵荒马乱，山贼水匪的闹得连这一口野菜都吃不上，谁当皇帝与俺们有什么关系。”老六
一边嚼着野菜，一边说道。
韩百航喝了声彩，道：“说的好！为了老哥这话，就该干一杯！”
说着话，韩百航端起了粗泥碗站起来，道：“各位父老，我韩柏撞进了这牛尾村，幸得招待，在这我小韩借着父老的酒，竟各位父老一碗！”
韩百航说罢，便仰头一饮而尽。
当场的百姓们都连声喝彩。刘老六同样站起身来，用福州土话叽里咕噜了几句之后，不管是男女老少都站起来，端着酒碗，对着韩百航三人敬了一碗。全村五十多人都咕噜咕噜的喝起酒来。福州民风不甚开化，显得别有一番先民的淳朴古风，这可是让韩百航很是喜欢。
第八百零七章少女之问
酒兴到了，场面变得有些混乱，全村就那么几个年纪轻的男女，也不知是从谁开始，唱起了闽南歌谣，福州的土话韩百航都听不懂，更别说是唱出来的了。一个个头不过一米六出头模样的男人晃悠到了韩百航左手边的那一桌去，那一桌坐的都是些女人，四五十岁，白天里水田里干活的大娘，婶子，她们瞧见这男人过来，都甚是明白的笑着让出了地方，原来
被刘老六训斥过的刘晓雅就在这桌，韩百航格外的留了心，所以清楚。那男人醉醺醺的，脸色酡红，围着刘晓雅打转。韩百航用眼角瞥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阴了。那男人哼唱着什么，刘晓雅只能对着他勉强着笑笑，谁知那男人居然一伸手楼住了刘晓雅单薄的肩头，端着个酒
碗劝酒。
旁边坐着的人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时不时露出些暧昧的笑意。年纪稍微大些的，都会笑着摇头，似乎眼前看见的只是些年轻后生打情骂俏一般，似乎谁都没看出来小雅那写满了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不喝！”满是哭腔的刘晓雅忽然推开了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经过放大镜聚焦过的阳光一样灼烫在小雅的脸上。小雅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出去了。
“这……老哥？”
韩百航奇怪的看向刘老六，刘老六已经顾不上他了，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这个丢脸的东西！瞧我不打死她的！”
老六似乎变了个人，指着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女人骂道：“都是你生的好闺女，就这么对自己男人？我刘家没这样不懂礼数的女儿！”
刘老六就地转了几个圈，似乎丢了很大的颜面一样气的浑身发抖，不知道从何发泄，吃喝都停了，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一道道目光对于老六来说就是一把把挫骨的钢刀，今天这人丢的实在太大了。一个满脸沟壑的男人沉着脸走到那个被小雅推倒在地的矮戳男人的边上，揪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扯了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干瘦枯老的身体里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啪啪”两声，老男人的两个嘴巴扇
的矮戳男人两边的脸都高高肿了起来。老男人对着他用福州话一顿臭骂，刘老六想过去劝一劝，谁料那老男人转过身仇人一样的盯着他，又快又狠的吐出一串话来，刘老六赶忙跟上去打躬作揖的，那老男人却毫不领情，只是扯着矮戳的男人快
速的离开了。
韩百航看罢了这场不算精彩的闹剧，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个人起身要走，无时无刻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石头和虎子赶紧起身。
韩百航却道：“你俩留在这吧，不用管我。”
说罢，便一个人沿着刚才刘晓雅跑掉的方向跟了上去。走了不远，便看见在乌龙江分支的小河边上，一个蜷成了一团的瘦小身影，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线条柔美的小脸蛋儿如同羊脂白玉。
韩百航走上去平淡的问道：“一个人不害怕么？”
刘晓雅听见声音慌张的用手在脸上擦了几下，仰头看来，原来是那个很体面的外乡客人。她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
韩百航问道：“我可以坐这么？”
刘晓雅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韩百航坐在那里，正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既不会惹她伤心，又能劝解一番。
“大哥，听说外头念过学堂的闺女都是可以自己找男人的是么？”刘晓雅望着韩百航目光里只有满满的憧憬与希望，大大方方的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不同于中原女儿温婉，小雅的神色中没有半分的扭捏。韩百航想了想道：“是啊，不光是恋爱自由，新女性即便是结婚了，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像男人一样拥有事业，不一定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有自己的朋友，总之，你可以按
照自己的意愿去过自己的一生。”
刘晓雅听得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灼灼的光彩，“真的可以么，那是天堂么……”
可是梦想终究是水里头的月亮，美好而不可及。刘晓雅悻悻嘟囔了声“那可真的是很好呢。”
“听说那个男人是你丈夫？”韩百航忽然觉得应该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我是他没过门的媳妇，从小就定下的。”刘晓雅说的很平静，这是她无法反抗的命运，即便是再怎么抗拒，终究还是要服从的。
“你上上学么？”
“想……可是，不成了，我要嫁人了，入了秋就过门。”刘晓雅含着泪，尽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很抖。“我得洗衣，做饭，插秧，锄草，生孩子，养孩子，照顾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