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纳一边不住的看着那些手稿,一边心中不住的寻思着,每当他觉得似乎抓到了其中的什么时,却又立刻被另一个更让他好奇的问题所吸引,而他随手拿出放在桌子上的书籍,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可真是有意思,难道这位皇帝真的对古代罗马那么感兴趣吗?”奎纳不解而小心的翻阅着手里一本早已经泛黑的小书,那种谨慎的样子就如同那本书随时都会变成一堆碎片被风吹走。
不过他的紧张却是完全有必要的,不但在整个君士坦丁堡大学,甚至就是在整个欧洲大陆上,几乎都已经找不到多少如这本书一样年代久远,同时详尽的记录下关于古代罗马的那些文献了。
战乱,动荡,对珍贵文献疏于保护,这一切都让古罗马留下的宝贵财富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消失,而最为可怕的,是来自教会的破坏和摧残。
在森严而令人畏惧的教规阴影下,古罗马流传下来的文化被视为异端和堕落的代表而被无情的予以毁灭,甚至很多学者只因为拥有关于古代文明的片文只字就被视为异端而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虽然随着查理曼的登基,欧洲曾经出现过一段号称兴旺的文化盛世,但是随着教会势力逐渐壮大,世人的思想开始完全屈服与教会的统治之下,珍贵的史书和能让人们追述过去的东西往往被付之一炬,而能够幸存下来的,则称为了人们心目中的无价之宝。
看着那些文献中的记载,奎纳嘴里不住发出声声低吟,对于他这位堪称大师的通法学者来说,出现一个关于律法的令他不解的问题,可以说是最能激起他的好奇与好胜心的东西。
奎纳已经完全被那份手稿中说叙说的东西吸引,他整个人已经陷入那些书稿文献之中,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外面一阵隐约的喧闹之后,随着一阵木头楼板发出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他房间的门口。
奎纳是在逐行逐句的寻思许久,然后发出一声微微感叹之后,才看到了已经站在门口的学生。
看着马克西米安,大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如果说之前他能同意让这位皇帝的私人秘书成为自己最后的一个学生,更多是因为自己侄子的请求,那么随着马克西米安在学习上的认真和颇为令人满意的聪明,大师已经开始逐渐以自己的这个学生而自豪了。
虽然奎纳从来不以自己是皇帝政务秘书的老师而自视,但是无疑的,这依然还是让他在大学里,乃至整个君士坦丁堡成为了令诸多学者羡慕敬仰的人。
“看来您起的的确很早,我真高兴没有打扰您的休息,”马克西米安微笑着走上去,对于这位大师,他虽然还无法向对法兰西斯那样从心底里充满崇敬,甚至是盲目的崇拜,但是奎纳渊博的学识和他那淡薄的性格,还是让年轻人不由为之敬仰不已“希望我给您带来的那些手稿没有搅乱您的生活。”
“年轻人,可惜你已经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了,”奎纳用一种似乎埋怨的口气说着,同时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大堆杂乱的书籍“我甚至怀疑你是要刻意让一个老人得不到他应得的休息。”说到这里,大师的嘴角已经挂起了一丝带着捉弄般的笑容。
“如果真是这样,我想应该道歉的是我,”跟在马克西米安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微笑着走到了奎纳的面前,他掀起似乎在这个季节不太适宜的黑色帽兜,脸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我希望能用我所能表达的各种方式致歉,不过我更希望能按照您提出来的任何方式对您予以补偿。”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奎纳的眼睛微微一眯,他先是仔细打量着这个做出如此慷慨许诺的年轻人的脸,然后慢慢从椅子里站起来,向年轻人微微鞠躬行礼。
“我很荣幸能在自己的房子里招待尊敬的罗马皇帝,”说着大师伸手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份手稿拿了起来“请恕我冒昧陛下,如果没有猜错,这份关于编撰查士丁尼法典的论述,是出于您的手笔。”
“的确如此,”伦格轻笑着接过那份手稿随意翻动着“做为一个律法初学者,我希望能在您那里得到中肯评价,如果新的法典能得到您亲自指点,我会不胜荣幸。”
即便是淡薄的大师,听到皇帝的暗示都不由微微心头一跳,奎纳认真的看着伦好一阵之后,他轻声询问:“陛下,如果我没有猜错,您的议团将是古罗马的特里布斯大会的再现。”
第五卷凯撒时代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大师和诗人
第五卷凯撒时代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大师和诗人
陪着伦格走在路上。马克西米安心底不时的回忆着刚刚在奎纳那里所经历的一切。
当奎纳提到特里布斯这个词时,马克西米安感觉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同时却又从这位堪称君士坦丁堡最杰出的律法大师的话中寻找到了他一直为之迷茫的东西。
尽管对于伦格所提出的议团制度几尽全力的支持,但是即便是做为伦格秘书的马克西米安,也始终无法在心里对这个议团有一个更加详尽的想象,
虽然色雷斯人的大教议团的确被称为这个罗马议团的典范,但是从伦格与他们所说的那些当中,马克西米安能想象得到,将来的罗马议团不论是规模还是权力,都将不是现在的色雷斯大教议团所能比拟的。
而最为重要的是,罗马议团与现在的元老院那听起来就显得错综复杂的关系,让马克西米安隐约意识到,这一切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单单为了遏制元老院的权力。
至少,在马克西米安看来,随着伦格所提出来的那些似乎赋予了拥有更大权力的计划,元老院势必要比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显得更加重要。
难道皇帝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元老院获得利益?马克西米安绝对不相信会是这种结果,而且随着他渐渐整理出来的那些伦格似乎随意而发,或者是在对他们阐述自己想法时的记录,他慢慢的发现,皇帝内心里显然已经有了一个对他们来说,还一时之间无法明白的轮廓框架。
而随着奎纳所提到的特里布斯。马克西米安终于逐渐的从那些似乎千头万绪,却又一时无法理清的乱麻中找到了一丝线索。
做为一个古罗马民政时代特有的制度,特里布斯在整个民政时代以一种近乎公民大会形式长久的存在着,在那个还只是一个颇为强大的部落联盟,甚至连一个公认的统治者都还没有的漫长时期里,特里布斯大会成为了罗马人最早的权力组织。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从早期开始,由各个部落的战士和颇有声望的祭祀组成的联盟会议逐渐的被更加具有权威,也更加具有地位的元老院所取代,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是在罗马早期的王政时期,特里布斯大会还是起到了颇为重要的作用。
甚至即便是那些拥有强大权力的元老和后来逐渐把持了罗马实权的诸王们,也对这个在罗马人心目中有着重要地位的大会颇为顾忌。
在那并不很长,却随时充满了挑战与背叛的王政时代,特里布斯大会勉强维持着各个部落之间那脆弱的联系,但是也正是这种并不为元老院所看重,甚至颇为轻视的联系,却始终维持着罗马部落联盟间的关系,直到最终进入了让罗马真正迈向强盛的执政时代。
做为伦格的秘书,马克西米安对这段复杂的罗马史的熟悉虽然不如那些罗马史家,但是他对那些历代罗马政权更迭的内涵,却要更加清晰。
所以奎纳的话虽然让马克西米安感到意外,但是他却又实在难以想象伦格会按照一个早在将近一千年前就已经被废除的制度来确定他对罗马的统治,同时对于元老院,他始终认为皇帝所赋予他们的权力似乎太大了,大得甚至会让人以为皇帝在罗马已经沦为了一个简单的荣誉象征。
但是这一切显然并不是这样的,马克西米安相信伦格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在内心深处他也明白,那些跟随着伦格一路走来的人,也绝对不会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局面的出现。
那么一切究竟会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呢?马克西米安的心中不住揣测着,这让他觉得自己虽然始终更在皇帝的背后,却又似乎离他很远,远得甚至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位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的皇帝,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马克西米安在心底里这样充满疑惑的问着。
“特里布斯……”奎纳简单而直接的概括让伦格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足以能够明白自己意图的人,虽然他十分清楚这个所谓的明白其实更多的只是这位大师个人的猜测,但是伦格却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就在这样的一个罗马帝国中去完成所谓的变革,那么等待自己的,也只有可怕的失败和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么还有什么能让罗马既随着自己所想象的轨迹前进,而又不会出现反对的声音,甚至是对他那过于异乎寻常的思想的质疑呢?
这个始终让伦格为之烦恼的却在这次颇为随意的拜访中忽然得到了解决。
这让伦格不由为之兴奋,同时对于这位著名的律法大师,他不由得从心中产生了一阵感激。
他知道自己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与法兰西斯同样博学,但是却要比法兰西斯更明白皇帝究竟需要什么的伟大学者!
“大师,我希望您能成为重新编撰查士丁尼法典的指引者,而且我相信也只有您这样杰出的大师才能让这部伟大的法典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伦格诚恳的邀请着始终隐居与君士坦丁堡大学里的这位贤人,同时他也丝毫没有让这位大师失望的。向他说明了自己手稿中那些令大师为之疑惑的叙述。
“我会给予罗马元老院更大的权力,因为任何一个稍微理智的皇帝都知道,罗马数量庞大的贵族和富人们是维系这个帝国的关键,任何试图否认这个的人,就如同要追赶太阳一样令人感到可笑,但是即便如此,任何人也不能否认民众对罗马所具有的巨大力量,就如同艾萨克是被君士坦丁堡的民众,而不是被元老院所推翻的一样,这股力量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伦格缓慢的对奎纳说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话这位大师肯定能明白,事实上他也相信这位看似淡薄的学者,对于君士坦丁堡最近发生的一切,应该是比任何人多更为清楚的。
“请恕我冒昧,最终承认陛下您的权力的,却恰恰是被您认为在那个野望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元老院。”奎纳微微一笑,正如伦格所猜测的那样,即便他很少离开这所颇为片偏僻的小楼,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对这座城市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说起来,如果要在这座城市里找出一个比奎纳对这一切看的更加清楚的人,却并不容易。
“陛下,您十分清楚,现在的元老院已经成为了令任何一位皇帝都会为之头痛的怪物,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甚至对那些元老来说,似乎和皇帝成为敌人是他们一生中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奎纳带着讥讽的奚落着那些罗马的元老们“也许有时候他们也能想起自己还是罗马人,可是即便是这么一点可怜的良知,也让那些人变成了毫无休止的辩论和演说,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罗马人。”
说到这里,奎纳微微眯起眼睛,他仔细看着始终认真听他说话的伦格:“但是在您的手稿中,不但丝毫没有因此削弱元老院权力的意图,相反还决定赋予他们更大的,在以前只有皇帝才拥有的确立帝国法律的权力,这不能不让人感到疑惑和意外。”
说到这里的奎纳停了下来,他从桌子上拿起了那部手稿,轻轻翻到其中一页:“陛下,就是在这样一种似乎您已经决定向元老院妥协的许诺下,您提出了要建立一个与元老院截然不同的‘议团’,而这个议团的作用,就是让元老院所确定的法律得以执行,这不能不让我感到意外了,因为您似乎连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权力都彻底放弃了,这难道不是所有罗马皇帝中做为疯狂的举动吗?”
奎纳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透着兴奋的笑容,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迈着步子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紧闭的木窗。
“陛下,元老院确定法律,而特里布斯予以执行,这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设想,但是罗马的皇帝呢?做为皇帝您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