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位于一片地势颇高的山坡上,因为背对的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庞大湿地,所以除了一条专门通向农庄大门的棕色石子路,再也没有任何通向其他地方的道路。
每到秋天的时候,就会有一片片挂着各种果实的树木绽放出各种艳丽的色彩,而稍远出的成熟的麦田则象一片广阔无垠的巨大金毯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这座颇为幽静,造型不失典雅,一看就没有多少真正做为农庄使用的乡间别墅。是原本属于艾萨克的那庞大私产中的一个小小的点缀。
在那位把私库和国库早已混为一谈,靠着吞没国家财富和颁布荒唐法令而横征暴敛的皇帝巨大的财富清单上,这座有着三个厨房,二十六个卧室,和将近两千普利尔丰富湿地的小农庄,是属于皇帝在出游时,可能会莅临的众多休息所之一。
尽管这座小别墅可能永远不能盼到皇帝陛下的到来,但是这里常年留守的十几个仆人还是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而修缮维护这座别墅和这些仆人的的工钱则是从帝国的财政中支出。
当艾萨克轰然跌下皇帝宝座之后,这座小别墅就跟随着他那巨大的足以让帝国财政大臣为之发疯的庞大财富一起归入了新帝的名下,而在经过审视一番之后,这座实在不是很起眼的小别墅,就成为属于赫克托尔那还是处于字面上的罗马监察部门的办公地。
当别人正在为争取得到皇帝们的赏识不遗余力的扑向圣宫时,赫克托尔却已经悄悄的走了出来,他带着自己挑选出来的一批人来到了这座小别墅里,立刻忙碌的为即将开始的工作做起了准备。
按照伦格给他排好的一个计划,赫克托尔的工作并不是如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就真的如同一条猎犬般在整个罗马帝国到处散布耳目探听消息,而是从一些对他来说未免枯燥乏味的工作开始。
他首先从伦格得到了一份颇为详尽的罗马帝国以及其周边国家的地图,尽管从上面标示的一些地名和注解上,他看到了伦格熟悉的字迹。不过他并没有对其他人说出这一点,所以当那些人拿到这份据说是由帝国勘地官员编绘出的最详尽的罗马地图时,没有人对这份地图上所标示的一切产生怀疑。
按照地图上的标注,赫克托尔迅速把整个罗马现有版图上的领土划分成了五个巨大的区域,看着按照伦格示意而用不同样色涂抹的地图,赫克托尔知道这将是以后自己要一生为之辛劳的工作。
随后,伴着这份地图上的标示的完成,一个让赫克托尔和他的手下都感到颇为麻烦的工作就摆在了涂抹面前——勘察统计罗马帝国现有人口的实际数量。
当这个任务出现在赫克托尔面前时,他心中的一个印象是:“皇帝把他这个监察大臣当成了保民官使用。”
可是随着阿莱克修斯的突然到来,和一份由雷克雷监狱长提供的供述的出现,赫克托尔终于开始慢慢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雷克雷监狱长只不过刚刚触及边沿的关于罗马帝国贵族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的陈述,在实际上最对起到一些典型注释的作用,真正让赫克托尔如获至宝的,是阿莱可修斯!
当这位前亲王和前帝国政务大臣坐到别墅的杂木桌子前时,一大叠早已准备好的上好的柚草纸立刻被推倒了他的面前。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还有你在担任罗马行政官时所签署的所有命令,下达的所有法规全都写出来,”赫克托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愤慨的阿莱克修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认为自己应该成为那些罗马贵族于皇帝之间的调停人,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一部分罗马贵族的领袖,与皇帝达成某种协议,但是你错了。”
赫克托尔伸出一根手指在阿莱克修斯的面前微微摇动:“没有协议,也没有妥协,皇帝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而你也绝对不会象你想象的那样拥有领袖的地位。”说到这里,赫克托尔压低声音对脸上的愤怒逐渐变成失望的亲王说“至少现在不会有这种的地位,至于以后,则完全看你是不是做出了令皇帝满意的事情。”
听着赫克托尔的话,阿莱克修斯尽量压抑着内心中的愤怒。他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俨然成为了被伦格用来对付那些罗马贵族的棋子,而这一切与他之前的猜想完全不同。
虽然之前他也想到过皇帝会利用自己,但是在他想来那其中未尝没有相互利用。甚至他还想象过如果皇帝需要他的支持,甚至有可能让他进入元老院,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与米蒂戈罗斯在元老院中形成相互牵制的局面。
正是这些对一个已经深陷牢笼的人来说未免荒唐,却显然十分符合多年来罗马人政坛风气的想法,让阿莱克修斯很平静的度过了在监狱中难耐的半年,而且随着米蒂戈罗斯不惜花大钱为他在狱中安排的舒适照顾,也让他在感觉到元老示好的同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一切却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看着那些放在桌子上的纸,阿莱克修斯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俨然成为了一个“告密者”。
他不但必须说出他自己当政时所做的那一切,好做为圣宫中两位皇帝施政的参考,还要按照赫克托尔的意志,写下所有他所知道的关于罗马贵族们的各种盘根错节,复杂混乱的关系。
这让他的确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告密者”,而且当他想到在圣宫觐见室里所见到的那些罗马贵族的眼神后,他也意识到不论是否承认,在有些人的心目中,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了用投靠示好表示忠心的皇党一派了。
皇帝党与元老院派之间是个什么样的关系,这一点做为曾经短暂担任罗马行政官的阿莱克修斯是十分清楚的。
而一旦被划入皇党一派,就可能再也无法在元老院得到支持的现实。也让阿莱克修斯终于无奈的拿起了桌子上已经沾好了墨水的硬骨笔。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不用很着急,”赫克托尔沉沉的说着,看着先是愤怒的盯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开始书写的亲王,白化病人无声的一笑,他退出那间属于亲王的“书房”来到走廊里,踩着地上光滑整洁,几乎看不到一丝毛刺的木条地板,赫克托尔一边暗暗感叹艾萨克的奢华浪费,一边沉声向跟随在身边的人吩咐着:“准备最好的食物和舒适的床。不要让那位殿下有因为任何不适而停止工作,要把他写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然后……”说到这里,赫克托尔忽然一笑,看着那些紧张的望着自己的手下,他用一种带着一丝狡猾的口气平淡的说“让他把他写过的东西,再给我重新写一遍,凡是不一样的地方都标示出来交给我,剩下的就由我来做了。”
“遵命大人。”看着赫克托尔那根本无法明白其意义的透明眼睛,由教团中挑选出来的第一批罗马监察官员们不禁暗暗心惊。
………………
从九月的中旬开始在君士坦丁堡刮起的关于修法的风暴一时间让罗马人陷入了极度的兴奋之中,而最为激动的,就要算是那些名声显赫的大师和在君士坦丁堡大学就读的学者。
当已经略显微凉的早晨的太阳还没有完全照射到大学的尖塔尖,很多人就已经早早的起床,这对于一向颇为慵懒的君士坦丁堡人来说几乎就如同一个奇迹。
这些总是在下午勤奋学习的人们,往往会在夜晚陷入狂欢直到黎明,然后整个上午,大学里会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几乎没有人会在中午之前起床。
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曾经让一些苦修派的人,对君士坦丁堡大学里的学生是否能担任罗马的重任感到顾虑,但是就是从这座大学里,却走出了诸多令人为之感叹的人物,他们其中既有如智者利奥那样最终成为一代贤帝的皇亲贵胄,也有因为一本叫做《赫福骑士之爱》的情爱小说,而令很多人趋之若鹜,却又令更多人深恶痛绝的讽刺大师乔多尼。
不过,那些原本应该正在大睡特睡的学生们之所以会突然变得那么勤奋的早起,这一切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有人无意间听到,马克西米安今天要向奎纳老师请教一些问题,而他显然因为下午还要陪同皇帝召见来自各个军区的总督,而不得不早早的来打扰大师。
这些君士坦丁堡的学者们十分清楚这位年轻学生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和未来那不可限量的前途,虽然因为年轻和缺少经验,他更多的只是做为辅助皇帝的一些日常政务,但是很多人相信,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他会越来越被皇帝所依仗,甚至已经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这位年轻人很可能会成为罗马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政务官……
而随着修法的消息在君士坦丁堡中传开,这些学者们似乎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凡是能参与修法者,都是在自己的脚下铺上了一条令人羡慕的坦途大道,而这样的机会却是几百年才会有那么一次。
这不由让很多人把这次难得的机会当成了自己迈向成功的希望,而马克西米安俨然成为了让他们能更好的接近这个机会的重要阶梯。
所以那些年轻学生打破了多年来在君士坦丁堡大学养成的风气,早早的就起来,等待着那个随时都会出现的“未来罗马行政官”。
那些学生的喧闹声是那么大,甚至吵到了深居浅出的奎纳。
这位即使是法兰西斯也为之敬仰的学者颇为不快的发出一声哼声,虽然因为年龄的原因,他早已不再那么嗜睡,但是和他的侄子一样喜欢清静的老学者,却对那些喧闹的君士坦丁堡学生颇为不满,他走到窗边顺手关近木窗,然后从身边拿起了一份装订好的手稿认真的看了起来。
“以查士丁尼法典为依据和基础的民法典,可以更加详尽周全的阐述纠纷与刑罚之区别……”老奎纳默默的念着,他那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虽然看着那些明显颇为潦草的字迹有些困难,但是他却依然顽固的仔细看着书稿中的每一句,甚至还在其中一些句子下,用指甲轻轻划出一条条的浅痕,反复阅读推敲“民法典将涉及罗马人之地位,封号,遗产,婚姻,馈赠,生意往来之纠纷,以民政法官为抉择者,如此可以对查士丁尼法典中不确定或是已经不合时宜之法做出应有取舍。”
老学者不停的低声念着,他一边念一边随手翻着桌子上另一边装订精华的大书,那是一本对很多人来说堪称瑰宝的查士丁尼时期的最早的几本法典原稿之一。
“这可真是个奇迹,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奎纳的嘴里不住的自言自语着。
自从罗马和塞浦路斯联合舰队在撒丁岛用近乎强盗的行径掠夺来整整一百万居尼特之后,那些显然依靠出卖撒丁人而得到了罗马好感的威尼斯人,热那亚人和比萨人就更加疯狂的向罗马涌来。
即便是那些最保守的商人,这时也已经因为罗马做出的保证而对内陆城市经商权的诱惑而冒险跨越地中海,来到了这座令他们疯狂痴迷的城市。
一时间,虽然法兰克亚银行的名字还不为很多人所知,但是凡是来到君士坦丁堡的外国商人,却都知道这所银行与罗马帝国,或者说是罗马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更听说了这所银行在内陆城市贸易权的获得上的优势。
这就让那些狡猾的商人在刚刚来到罗马之后,立刻在投入了法兰克亚银行的怀抱。
大笔的金钱再如博尔普鲁斯海峡里的洋流般向着罗马汇聚,而重新编撰查士丁尼法典的消息,也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流传开来。
这在一些人看来还没有意识到其中关系的时候,做为君士坦丁堡大学最为博学的通法大师,奎纳却从当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意味。
再一联想到就在几天前随着修法的传言,同样在君士坦丁堡流传,却显然没有得到人们注意的关于皇帝要建立一个“议团”的想法,老奎纳的心底里浮现出一阵难以形容的波澜。
“这个伦格皇帝的野心,真是不小呀……”奎纳心中不由这样寻思着。
尽管做为皇帝秘书的马克西米安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任何关于皇帝要在将来干什么的消息,不过从这位学生带来的那些手稿里,他还是隐约看到了皇帝的意图。
他相信这些手稿显然是皇帝授意他的秘书给自己带来的,而随着对那些手稿的仔细品味,奎纳逐渐相信,伦格皇帝要重新编撰查士丁尼法典的举动,绝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特别是关于“议团”的消息由贵族们从米蒂戈罗斯那里传出来之后,奎纳已经相信,这位皇帝显然是要在罗马帝国掀起一个滔天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