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会战爆发后,战局一直对中方不利,日军沿长江两岸和在大别山方向的作战总体都达到了预期目标,象九江、田家镇这样直指武汉核心的作战要点陆续被攻破,但是企图迅速拿下战局并一举结束在华战争的日军指挥部对进展依然不满,“推进速度”仍嫌太慢。于是,一方面,原本小心翼翼的日军自上到下日益自满起来,作战指导上赌博式的冒险心理日益膨胀,另外一方面,遥望武汉方向急于打开当前两军总体对峙局面的心理十分迫切。
与此同时,中国守军在节节抵抗并予敌重大伤亡,先后取得击伤101师团师团长伊东政喜中将、击毙101联队联队长饭塚国五郎、击毙103联队联队长谷川幸造大佐等不俗战果的同时,会战指挥高层也在不断研究其作战指导上存在的问题和缺陷,决心在后期作战中有所改变、有所修正。这集中反映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于9月上旬所制定的《武汉会战方针、目的及策略指导》中。该文件明确指出,“以目前形势观察,自力更生仍为我政略上最高战略,基于此而产生之作战指导方针,亦即持久战与消耗战。”在9月中旬据此制定的《武汉会战作战计划》中,再次强调,“以自力更生持久战为目的,消耗敌之兵源及物资,使敌陷于困境,促其崩溃而指导作战”。这表明,国民政府军事当局已将原来依托阵地消极防御的基本作战思想调整为突出强调持久作战和消灭敌有生力量。
中日双方的战斗心态,已悄然有了变化,一方在暗自自省调整,而另一方却愈发狂妄大意起来。某种程度上,给整个会战的进程增添了一些变数。
9月里,江北鏖战虽然炽烈,江南战场却又进入沉寂。只有时而爆发的间歇性的枪炮声在提醒着人们,江南赣北也是战场,只是现在这里正处在一场恶斗后的喘息阶段。庐山脚下,日军第101师团由于师团长伊东政喜中将被炮炸伤,攻势一时再难兴起。小坳附近,新由华北驻屯混成旅团扩充并编的本间雅晴第27师团,刚刚摆脱了黄维军数日的缠斗后,又被冯占海、傅立平、何平、陈沛、吉章简等师挡住去路,27师团苦战数日仍无法打破僵局。整个南浔线都僵住了。但大战之中,这种沉寂反而叫人不安,似乎一场新的风暴就要来临。德安西南一个小村庄里,薛岳将军正在一兵团前进指挥部里心绪烦乱地踱着。步子时快时慢,有些乱。他的心里,象是有两个人在激烈地搏斗,一个喊“放人”,一个喊“不能放”。弄得他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能让薛岳如此为难的人自然不是别人,而是蒋介石。两天前,薛岳接到武汉急电,令一兵闭把74军调到长沙休整。鉴于一兵团是机动兵团,不但要阻击敌人,更要大规模地向日军反击,所以薛岳舍不得放走一兵一卒,遂回电武汉蒋委员长:“调不下来。”可蒋介石似乎不死心,昨夜再次来电,说:“74军在岷山伤亡甚大,应予调下整补。”看来蒋介石有些动了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要换了别的将领,尤其那些趋炎附势或胆小怕事的人,恐怕没人敢得罪蒋介石。可广东籍将领、有“老虎仔”之称的薛岳却不信这个邪。4个月前兰封之耻至今想起来还令他浑身燥热,记忆犹新。当时,就是蒋介石帮倒忙,他的嫡系桂永清搅了薛岳围歼土肥原师团的好事。可事过之后,蒋介石却把责任都推到了薛岳和程潜头上,甚至挖苦他的失利“在战史上亦为千古笑柄”。前耻犹记,薛岳自然不愿再当木偶,再受摆布。另外,他还知道蒋介石关键时刻为什么这么关照俞济时,关照第74军。俞济时象任何一个在蒋介石面前得宠的将领一样,有两条关键因素在起作用:一来是蒋介石的浙江奉化老乡,二来是黄埔将领。但不同于其他人的是,早年他的广东族叔俞飞鹏曾是黄埔军校的军需处长,因而能时常在蒋介石面前替他说说好话,加上俞济时学习刻苦,早在黄埔时他就在蒋介石脑中挂上了号。从两次东征至黄埔毕业后几年内,他的这层特殊关系使他得以紧随蒋介石左右,担任侍卫。特殊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无形的权势和接连的破格提升,同时也给了他一种勃勃野心和目空一切的骄傲。1933年他受任浙江省保安处长时,因他制定的一份计划在省府耽搁些时日,他就在省府会议上对省主席鲁涤平的亲信杨绵仲大骂道:“整编保卫团,乃委员长特交事项,所拟的计划,系秉承蒋委员长的旨意,你算什么东西,胆敢从中阻挠。”说罢还嫌不解气,竟举拳向杨挥去。俞济时公开扯虎皮拉大旗,抬出蒋介石,竟使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一个曾在旧中国军界有着重要影响的老军阀也奈何不得,只能长叹道:“我从军几十年,转战千里,当我身为大将时,这小子尚在襁褓中,何必与他争一日长短。哎,算了吧!”俞济时有恃无恐,骄狂无羁。各地军、政要人谁也不愿惹这个蒋家太保,这使他一时更狂。他走到哪里,与哪里的友军关系都很僵。不久前金官桥一战中,他起初就没把他的顶头上司薛岳放在眼里,迟迟不派主力增援,引起友军各部队痛骂。直到薛岳以军法相逼,他才派部队前出解围。图解了,但从金官桥一线撤下来的部队没人感激他,没人领他的人情。友军没人心疼他,可蒋介石心疼他。南浔线两月大战,冈村宁次的淞浦、伊东师团虽死伤惨重,但中国官兵在炮火、装备都处劣势的情况下,死伤自然更重。蒋介石心疼部队,可也不能任由日军一气打到武汉去。在两难取舍的情况下,他自然又把恩惠施给他的嫡系,施给维系他蒋政权的支柱军队。蒋介石一生的统治生涯中,似乎从未忘了区分嫡系部队和杂牌军,这也是他政治、军事生涯的一大特点。几十年来,他的嫡系对他是很效忠,从反共到抗日再到反共,他的嫡系替他打下了江山,撑住了江山。但事物的两面终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得到了嫡系,得到了一支表面上能震慑军队、控制政权的武力集团,但他却失去了军心,失去了土气结果最后失掉了江山。嫡系部队既是他一统天下的踏板,嫡系部队也是他落入渊底的断桥。真是成也嫡系,败也嫡系。蒋介石爱黄埔将领,疼嫡系部队。但对待嫡系他又有别。由于俞济时是蒋的老乡,在官道上全靠了蒋氏,所以一生都对蒋家忠心不二。这样,74军就能得到友军无法得到的进口装备,就能享有友军不能享有的庞大编制,战斗力自然也就要强大一些。74军成了国民党军中“嫡之中的嫡系”。说说日后74军的历史,就不难理解蒋介石为什么对这支部队如此关照。7年后的中国内战战场上,74军成了整编第74师。整编第74师是国民党军的王牌,位冠五大主力之首,享有“中国第一师”之称。74师有全副美械的官兵3万多人,这编制超过了许多国民党军一级的编制。整74师确使不少解放军部队吃到些苦头。这就是为什么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作梦都想吃掉74师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孟良崮”能震动整个战场、惊动的原因。74师是国民党军王牌中的王牌,74军是蒋介石的心头肉。对74军与蒋介石的关系,薛岳知道得清清楚楚。他虽不想得罪蒋介石,但他更不想在这时节放走74军。赣北之战刚入正戏,好戏还在后面。放走74军不但失去了一支生力军,也将失去整个前线部队的军心。金官桥一战,74军的损失可是最低的。仅凭蒋介石的面子就放人?不!决不能!
主意拿定,他叫来机要秘书,口授命令道;“赣北各军作战时间都比74军长,伤亡都比74军大,各军都未调下整补,对74军也请缓予调下整补。”薛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第一次抗命,顶住了蒋介石的干扰。蒋介石接到一兵团电报,其值、其怒可想而知。但薛岳有理、有节,蒋介石却也无奈。几天后,一他又致电薛岳。“调64军赴粤作战。”蒋介石死要面子,不从薛岳身上找回点可笑的“尊严”,大概不会罢手。从全局考虑,薛岳没理由再卡64军。但薛岳用兵心切,能抠就抠,还是从广东余汉谋的64军中硬卡下了187师。
8月间,一场关于中、日间未来前途的风波搅乱了武汉的平静,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月初,美联社发布消息称:“罗斯福拟在武汉失守后调停中日战争。”一时间在华盛顿刮起一股“和平”旋风,引起美英诸国万众的关注。但同一天晚些时候,世界各地又看到另一则美联社电,称:汉口官方及香港《大公报》同时否认外传意大利与汪精卫就中日战争进行调解,并拉中国加入反共集团事。大公报谓抗战策略不变,蒋汪合作无间,欲中国加入反共集团也不可88。美联社见风就是雨,两条消息似两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中,一时涟漪四起。而对战、和问题最为敏感的香港,反应也最强烈。8月2日,虞洽卿由沪抵港,更使香港弥漫在“和平”的花雾中。英文版的《每日新闻》甚至宣称,从中国方面得到消息,日方拟向中国提出和平条件五项。当众人都在猜测消息的可信度时,《字林西报》5日上午首先刊出日本对华“和平”五项条款。下午,各晚报竞相转载,日方五项条件一时家喻户晓,无人不知。“一、日本退出占领区,但中国也不得驻兵;二、承认满洲国;三、虹口、闸北、江湾租给日本,定期99年;四、赔偿此次战争损失;五、共同防共。”如此确切的消息一经刊出,就没人再怀疑它的真实性。国内、香港、苏联、西方诸国心情不一地把目光都投向武汉,集中在了蒋介石身上。此刻,他能决定这场战争的命运。蒋介石想和平,而且想得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早在6月,他就授意汪精卫派出要员至香港与日本总领事丰村商洽,作和谈的先期准备。只是日本人要价太高,他一时没给答复。如今这一夜间又掀起一股“和平”浪潮,把他置于极尴尬的境地。日本人所提五项条款中,除第五条他能接受,第一条在得到确切保证后也可考虑外,其他几条显然是卖国,是根本不能接受的。这件事弄不好,有可能得罪苏联,失去这个军援的外来大户和远东的重要盟友。
蒋介石知道这件事坏在谁身上,也知道对方是有意如此。在蒋公馆,他痛恨地骂道:“娘希匹,汪兆铭(精卫)四处捣鬼,有意让我难堪。他对我还没有死心!他对党国还抱有野心!”“文胆”陈布雷对这件事也看了个透。他略一沉思,进言道:“委座,这事不能任由它发展下去。否则于委座、于盟友都将贻害无穷。如果委座觉得条件难以接受,则正可以利用这机会昭示国人、友邦,以赢得外部对我抗战的同情和支持,而国人亦可横下与定敌决死之心。”蒋介石沉思一想,觉得有理,便吩咐道:“布雷,你马上通知一下,叫宣传部周代部长来一下,我要亲自布置这件事。”宣传部代理部长周佛海是汪精卫的心腹人物。蒋介石叫他来,不仅要利用他对汪精卫发起反击,还要借机整顿整顿宣传部。他认为,近一个时期,宣传部的工作成效太差了。8月21日,深得蒋介石倚重的军事外交家蒋方震(蒋百里)将军在香港接受了伦敦《每日捷报》记者的采访,揭穿日本打着反共旗号行侵略野心的伎俩。他开门见山地直点主题道:“日本人自称其作战系根绝中国之共产主义,此事完全不确,不过借以欺骗全世界而已。若日人系对共产主义作战,则苏俄系共产主义巨头,自应与苏俄作战。”说着引例道:“最近满洲边境事件,日人竟向苏俄威力低首而忍辱撤兵。然去岁南京之战,日军杀戮无辜至令人发指之地步。须知,南京并无共产分子。诸事证明日本对华战争,并非对付共产主义,而纯粹为侵略中国领土也。”24日,中国外交部针对近一个时期伦敦方面“中日和平”愈演愈烈的谣言,指示外交部发言人发表谈话,公开辟谣,并宣称:“除非日本放弃侵略,否则决无和乎可言。”
香港《大公报》乘势发表评论,称中国抗战策略不变,蒋汪合作无间,欲使中国加入反共集团绝无可能。25日,针对外界对蒋汪间的猜疑,外交部部长郭泰祺在伦敦接见哈瓦斯社记者,并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一口否定“中日和平”及意大利正与汪精卫签订协议。蒋介石这时通过外交部、宣传部,频频向外界做出姿态,国民政府坚如磐石,蒋、江之间志同道和、亲密无隙。但他内心里不相信空穴无风,他早已意识到汪精卫率他的“主和派”借议和之机,借日本人的压力,又在向他逼宫了。其实他早就知道汪精卫不甘于他蒋某人之下,副总裁还不能满足他那张漂亮面孔之下的勃勃野心。几十年来,论资历汪精卫比他老,当他尚无任何实权之时,汪精卫便是民国政治力量的支柱,孙中山的左膀右臂。论学识才干,汪精卫过目不忘,满腹经伦,从未服过蒋中正,自认也是块抵定乾坤的帅才,政治上的领袖人物。所以几十年来,在文人党魁被一一削除的情况下,汪精卫却象棵不老松,始终没有倒下。一遇时机,便要翻出几层浪。蒋介石是铁了心要除掉汪精卫这个白面政客,但不是现在。汪精卫决非等闲之辈,但他要是不看准八面来风,不抓住蒋介石内外交困的艰难处境,他也是不会动手的。蒋介石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军事上,节节败退已使他退到了政治地域的最边缘。倘若再失武汉,日本人“降国民政府为地方政权”的威胁就不再是危言耸听,而极可能成为现实。陈诚对国人所喊的“离此(指武汉)一地,别无死所”,既是国民党内“主战派”的观点,也是他蒋介石的意思。胜败乃兵家常事,军事上的打击尚不是对蒋介石最大的威胁。最大的打击既非来自日本人,也不是来自延安的中共,而是来自他的国民党内部,来自国民党的分崩离析,众叛亲离。8月28日,沪导报社论宣称:“日方策动的‘和平’运动,尽管华方当局如何否认,但外传仍有已失政治信仰的分子,在偷偷的进行‘和平’运动,这是不可否认的。这来源开始于蒋介石先生在西安蒙难时,这些分子在柏林、罗马所手订的‘联德意反英美以救中国’之路线”。不管来源于何处,蒋介石相信他的国民党在一败再败的严峻时刻,确有不少意志不坚的人,四下里在为自己找出路,甚至有人已把触角伸向厂日本人。与此同时,日本人在加强军事进攻,更加紧政治分化。东京专门成立的“对华院”频频向日本大本营提供中国战争的各种阴招毒计,以图在政治、军事为双重压力下,让蒋介石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对华院”中,甚至有专人研究蒋介石的军政观念、生活秉性……9月9日,广济失陷后的第三天,心绪烦乱的蒋介石得到报告:根据日本五相会议决议,关东军召集北平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与南京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代表王克敏等一行在大连开会,筹商建立“中华民国联合委员会”的具体办法。一连串的噩讯使蒋介石一连几天肝火旺盛,身边的人几乎被他骂遍了。骂归骂,可蒋介石在武汉毫无办法。9月22日,北平伪政权与南京伪政权正式合流,在北平打出了“中华民国政府联合委员会”的旗号。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中国大地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个与蒋介石平起平坐的“中华民国政府”,这个木偶政权甚至占据了中国最富庶的半壁江山。蒋介石自然少不了发表些“无效”之类的声明。但据后来公开的他的日记所记述的说,那些时日是他执政一生中“心情最灰暗”的日子。
10月悄然降临。笼罩在长江沿岸的炎热,渐渐被秋凉代替,但淫而却还在不停地下着。酷暑的退去,使日军象缓过气儿来的野兽,又钻出来开始肆虐。江南、江北,曾一度陷入僵局的战火,重又炽烈地燃烧起来。北路,东久迩第2军主力已突破罗山防线,但在信阳以东被胡宗南第一军截住。苦战几日,死伤数千,却仍无进展。但猛烈的炮火下,胡宗南部伤亡也不轻,对能否顶住第2军进攻并没把握。中路大别山南麓,素称日军精锐的稻叶师团,经黄梅、广济、田家镇三地苦战,部队已被打的七零八落。眼看武汉在望却没敢发动进攻,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军部发报,要人、要枪、要弹药。这时稻叶四郎中将恨不能一口把天吞下去。尽管稻叶师团长贪婪得让冈村司令官讨厌,但三路进攻中,第6师团兵力最少,进攻速度却最快。冈村琢磨再三,还是决定把志摩和石原两个支队拨给他。一时间,第6师团在田家镇一带休整补充,调度兵力,补续弹药,为下一步全力扑向武汉大做准备。第11军冈村司令官在三路指挥官中算是最恼火最失意的一个。战前,从华中派遣军到东京军部,都对他寄的希望最大,拨给他的兵力最多,他自己发起进攻的时间又最早。但3个月了,庐山的崇山峻岭和韧劲十足的薛岳,象牛皮糖一样把他紧紧缠住。3个月里,他一直在顽强的中国守军和山岭地障间挣扎。风景秀丽的庐山早已在他眼里失去了魅力。想起庐山,他甚至头都疼。东京转来电文,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南京(火田)大将也发来电报,对他的进攻迟迟不能进展“深表忧虑”并指责江南第11军主力如不能按计划挺进,切断粤汉线中国守军退路,则势必影响整个战场行动。能征惯战的战术家冈村宁次没出过这种丑,现过这种眼。战功卓著的皇军宠儿冈村中将没受过这种指责,更没因对中国军作战而陷入这种窘境。胜败乃兵家常事,冈村作为一个深谙兵道的老军人,不会不知。但意外的失败,料不到的挫折使他血住上涌,头脑发热。而对他来说灾难最大的,莫过于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对中国军队的轻视。9月间,由于日军攻击面宽,薛岳急于堵死各方向漏洞,频频向南浔、瑞武线调动兵力。不知不觉间,南浔、瑞武线之间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巨大空隙。完整的防御体系出现了裂缝。薛岳注意到了它,但自侍手中尚有预备队,量日军也不敢冒死闯入。冈村也发现了它,但冈村敢闯。连日苦战仍无法打破僵局,已使冈村宁次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恨不能一口吞掉面前这20多个师的中国守军,一气打到武汉去。他一直在为彻底打碎中国军的防御体系而苦思冥想。当空军报告发现守军出现这一空隙时,他两眼一亮,快步走到地图前,对着攻防交错的一个个箭头琢磨起来。越看,他两眼越亮,脑瓜越明晰。从空当插进去,能避免正面受阻,还能插入守军深远纵深,使中国军腹背受敌,彻底动摇中国军防御体系。想到这,连日受抑制的大脑亢奋起来,心在胸膛里打鼓似地猛跳。战机稍纵即逝,决不能给薛岳的守军以调整之机。他转回身,对恭立的空军联络官命令道:“再派两架飞机,挑优秀的飞行士,低空飞行,弄准确这条空隙的位置和支那军布防情况。”空军刚走,他就转身吩咐作战课长:“命106师团长淞浦君速到军司令部。”
冈村孤注一掷,放出胜负手,要在德安以西地区决出胜负。20日,日军第106师团长淞浦淳六郎中将在九江受领命令:突破五台岭一线中国军阵地,急速括向德安西南地区,从侧背攻击德安中国守军。冈村中将把淞浦孤军送入薛兵20万大军阵中,不是没考虑到这其中的险峻。但土肥原一个师团能在兰封横扫薛岳10万大军,稻叶一个师团在江北能突入李品仙10多万大军中,甚至连得险要,相信淞浦也应该能完成使命。但冈村忽略了一点。10月的南浔线已不是5月的兰封,淞浦中将也决非凶悍的稻叶四郎。冈村的这一险招,不但把淞浦刚刚补充完毕的1万多精兵送入地狱,也险些使自己身败名裂,背着骂名离开军界。日本人可以容忍无恶不做的悍将,但永远不会容忍战败的军人。淞浦受命返回马回岭前线,立即下令所有部队脱离战线,原地整补,训练。冈村专门拨给他的几千精兵,也从四面八方向马回岭集中。淞浦一面研究方案、拟定计划,一面调配部队,补充粮弹。为适应山地作战,他命令部队放弃战车、重炮,一律驮马化。一时间,马回岭马嘶驴叫,好不热闹。马回岭真的成了骡马聚集的山岭。25日,随着淞浦一声令下,1万多人的队伍向西挺进。其前卫部队轻松地突破了五台岭守军的薄弱防线,马不停蹄地向纵深插去。
正准备离开德安前线返回南昌去的薛岳,突然闻报第106师团与守军脱离接触,不知去向,心中不免直犯嘀咕。但直到这时,他尚未意识到冈村这一战史上罕见的凶招。当南昌的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和武汉军委会来电询问战况时,他的答复仍是:各线平静,一切正常。他尚不知道冈村的掏心拳已向他打来。德安西北山地中,淞浦师团艰难地前进着。夏秋的庐山地区,晚穿棉袄午穿纱。崎岖不平的山路,骡马行进困难,常常得土兵们扛着、推着才能前进。官兵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晚上山风一吹,透骨地凉,日军官兵吃尽了苦头。更糟的是,日军不少分队手中的地图不知是哪年印的,现地一看早已面目全非。加上夜间时常大雾弥漫,又有灯火限制之难,各部队常常失去联络,土兵跑的到处都是,这让淞浦伤透了脑筋。但军令如山,兵无常势,只有快速突到后方,摆脱中国军夹击,才能获得安全。淞浦深知此点的厉害,于是不顾沿途小股守军的顽强阻击,不顾一切损失,拼命向前突,向前冲。
10月1日、2日,106师团主力进至万家岭、哔嘶街、老虎尖、石堡山一带,迂回纵深的企图目标已近在咫尺。但淞浦一路顺畅的好运也算是走到了尽头。白云山地区,担任中国军左翼守卫的,是刚从金官桥一线撤下来不久的第4军。金官桥一战,欧震将军指挥的第1军吃了日军迂回侧后的苦头。要不是74军的掩护和第4军拼力死战,第4军险些撤不下来。欧震吃一堑,长一智,对自己的翼侧十分敏感。远距离派出了搜索队,近距离则有掩护部队,时时提防着自己的翼侧。搜索队的报告引起了欧震的注意,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日军插入纵深的,竟会有1师团之众。IO月2日,各方不断传来发现大批日军的报告,使他既紧张又兴奋。由于伊东师团尚在远处被友军所阻,第4军并无大大顾虑,欧震果断下令全军转身布防,拦腰侧击突入之敌。高度警觉的第4军突然转身,将向东防御变为向西攻击,一时把淞浦师团拖在了原地。欧震一面阻敌,一面急电兵团司令薛岳。再说薛岳,自淞浦师团突然从马回岭消失后,一直预感到老对手冈村在耍什么花招。淞浦大队人马钻山越岭,虽也曾遇到零星抵抗,但由于隐蔽好,一直未被薛岳发觉。欧震的报告,使他大吃一惊。望着地图上那支已绕到德安后方的大箭头,他叹口气道:“乖乖,冈村这家伙胃口不小,想把我的20多个师都包在里面。我看他是疯了,竟敢把106师团孤军送人我大军之中。”说着转过身,叫来机要参谋,给战区陈长官和汉口委员长发电:“敌淞浦之106师团钻隙精神甚强,已突至我白云山一线纵深,我兵团拟抽调大军,歼灭突入该敌,以定后方。”薛岳年轻气盛,胆量惊人。在武汉外围各战场且战且退之际,毅然定下歼灭日军106一个整师团的决心。
南昌战区长官部,陈诚权衡利弊,坚决地站在了薛岳一边。大战之际,陈诚尊重下属的意见,并有担起失败责任的勇气。应该承认,这是他身为将帅的一个优秀品质。靠这一条,他多次赢得部属的信赖。武汉军委会。蒋介石也成了薛岳的积极支持者。抗战期间,蒋介石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是消极防御,不思进攻。从战略角度而言,他的确过于注重防御,令人遗憾。但就战术上而言,他甚至较多数国民党高级将领更积极倡导进攻,这从蒋介石与部下频繁往来的电报中能清楚地看到。但为什么进攻多以失败告终呢?还是冯玉祥、程潜、白崇禧等人总结多次大战教训后说得好:高级将领土气不高,行动复懦,致使部队畏缩不前。蒋介石也曾多次说过: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平日不注意研究战略战术,战时畏敌如虎且心存保持实力之卑劣心理,……是战败之主要原因。士气不高,指挥乏术,使蒋介石战术上的进攻很少成功,这也湮没了他消极防御中强调反击这有限的光芒。关键还是士气。蒋介石一生都在为军心士气操劳,可一生他也没把军心士气搞上去。抗日战争如此,日后的解放战争就更是一泄千里。事实上,他一直没抓住士气之本。
薛岳却非畏首畏尾的庸将。10月2日,薛岳便开始了对孤军深入的淞浦师团特殊的“关照”。他急电南浔、德星方面的第4、第74军及第187、第139师,从东面包围万家岭日军,切断其可能回缩的退路。同时,再电瑞武线的第6军、新13师、新15师、第91、142、60及预6师,包围万家岭西半面。10余万中国大军飞调万家岭,把淞浦师团1万多人团团包围在10平方公里的山岭中。淞浦师团偷袭不成,反而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10月1日凌晨,武宁县城,第6军军部。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第六军中校以上军官坐得满满当当。
刘建业一接到薛岳的调兵电报,就知道武汉会战的高潮阶段,万家岭战役来了。他可不想错过这样一场在抗战史上浓墨重彩书写的战役。于是,他赶忙连夜派人把全军所有中校以上军官都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召集到军部会议室紧急开会。
“弟兄们,这一次,又有好戏要上演了。小鬼子一个完整的师团,被我们团团包围在万家岭一带的山区里了。我们第6军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人要脸,树要皮,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到了仗打完了的时候,谁可以眼睛长在头上走路,谁得要一边乖乖让路,可就知道了。”刘建业又在挑动部下的争强好胜的心气。
“连号称日本第一强兵的第六师团都给我们收拾了,谁在乎这些大阪商贩组成的106师团?118师就继续休整好了,我们新14师一个师就解决了。”打完了田家镇一战,刘建业的老弟兄段金锁的信心简直就是爆棚。
“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没有我们118师拼出命来阻击第三师团的增援,你们哪里能坚持得住?”王严虽然现在是刘建业的下属,可是论到在军内的资历,刘建业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比。所以,王严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118师的评价。何况,118师的老底子是刘建业以前带出来的,他可不想让别人说他把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给带成了豆腐部队。
“好了好了,我们第6军的两个师是一个整体,对第6军来说,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只要拿出战绩来,谁都能大声说话。”刘建业当然不能允许出现恶性竞争,所以,必要的时候,他还要出来进行一下引导。
“好,我们就看谁能抢到106师团的军旗。”段金锁发起了挑战。
“军旗可以烧,我看还是看谁能俘虏小鬼子松浦或者缴获他的军刀。”王严考虑到小鬼子有最后时刻烧军旗的做法,就提出了其他的目标。
“好,我们就赌一把,这三样东西里面,谁要是缴获的比别人少,就要送给对方200头肥猪,算是彩头。”段金锁也作了让步。
“好,就这么定了。军长和在座各位做见证,到时候可不许赖账。”王严也是脾气上来了,丝毫不示弱。
第一部 第七十六章 武汉会战(九)
“弟兄们,加快脚步,别掉队。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小鬼子的一个完整师团。送到嘴边的肉,可千万别让他们跑掉了。都明白了没有?仗打好了,我请全军兄弟们喝好酒。”刘建业站在第6军行军队伍的旁边,大声地给自己的部下打气鼓劲。
“军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别到时候掏不出钱来。”一个从33旅时候就一直跟着刘建业的老兵,和刘建业开着玩笑。
“本人身为军长,说话当然算数。只要仗打好了,酒管够,我掏钱。”刘建业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那我们可就等着军长请酒了。弟兄们,都听见了没有,军长说了,仗打好了,他掏钱请大家喝好酒,管够。脚步快一点,别让小鬼子从咱们的嘴边跑掉了。”老兵向队伍里的人们大声地喊着。
“放心吧,咱们绝对不会给第6军的金字招牌抹黑的。”队伍里面的另外一个老兵说着。
队伍的行军速度在高涨的战斗热情的鼓舞下,逐渐地加快了。全面抗战开始了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过包围歼灭鬼子一个完整师团的先例。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对于各参战部队来说,自然是难逢的良机。要知道,日本的现代陆军自从建军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在战场上被完整的歼灭一个师团的战例。如果这一次中国军队做到了,那么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既是对整个全民族抗战的巨大鼓舞,也是对日本士气军心的沉重打击。也许,这就会成为整个会战的转折点。
薛岳张网捕鼠,尝到了反“八”字阵地的甜头。金官桥、星子、瑞昌一线,阻住了日军,歼敌数千;东、西孤岭再战,又重创101师团,歼敌近万。台儿庄大捷后,中国军大规模歼敌的战绩大部分都由他所为。他既是蒋介石最头痛的前敌战将,也是蒋介石最满意的前敌指挥官。薛岳并不是一个得点儿便宜就往回缩的人。他喜欢战场上不绝于耳的枪炮声,喜欢大的、带有刺激性的较量。南浔3月,他歼敌上万,但部队伤亡也不小。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亢奋,不服输的劲头足得直冲天霄。万家岭,他把淞浦师团逼上了绝境。他要在内线中取外线攻势,更加自由自在,更加洒脱地吃掉淞浦师团。以他的话说:台儿庄只是辉煌的开始,他要把这辉煌延续下去。穷寇莫逼。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很快,他体会到了“穷寇莫逼”的真正含义,老祖宗果然不是在虚弄文字。
10月2日起,到达万家岭地区的中国10万大军四面出击,开始向困在核心的淞浦师团各部展开攻击。其中:第4军欧震军长亲率90师向大小金山、万家岭及东北方向攻击;第74军冯圣法之58师向狮马崖、墩上郭、王家山之敌攻击;第142师附新15师1个团向石堡山之敌攻击;第6军进攻斗姆岭、马鞍山、凤凰山以东地区,在友军配合下,向石堡山北端王家岭之敌攻击;第91师协助第6军之攻击,断敌北溃通路;新13师以1个团绕袭石堡山西北之敌侧后;各路大军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斗志旺盛。各攻击部队都颇有收获,步步向前推进。包围圈在一步步缩小。但在这同时,薛岳也尝到被逼上绝路的淞浦师团的厉害。这其中,尤以薛岳当初抗命留下的俞济时74军的冯圣法58师损失最大。
10月初,当淞浦发现被围后,最初两天还算镇定。冈村司令官曾向他保证过,第101师团将突破德安防线,在侧后支持106师团。但淞浦支撑了两天后,发觉伊东的101师团被中国军阻在阵地前,一步未进。这才慌了手脚,决定突围。淞浦的突破口正好选在了冯圣法58师坚守的张古山阵地。这可把冯圣法推进了油锅。白天,冈村派来助淞浦解围的战机一批接一批怪叫着飞临阵地上空,炸弹、燃烧弹有如雨点一般地往下落,横飞的弹片、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了张台山下守军的阵地,吞没了奋战中的58师官兵。整个阵地不到一天,就只剩下满目的焦土和光秃秃的山坡地,工事早已无影无踪。师长冯圣法少将这下犯了难。没了山林、没了工事,这光秃秃的山坡可怎么个守法?淞浦4个联队中有1个半都是冲着他来的,再加上凶猛的炮火和从天而降的炸弹,阵地上连只蚂蚁都难活。让他增兵,那不是让他送死吗?他第一次向军长俞济时求情,想让部队撤到第二线阵地上去。“不行!冯师长,一步也不能回撤。你这一退,要是放走了淞浦,委员长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把部队集中在阵地后面,一批一批地上。总之,阵地绝不能丢。”冯圣法没办法,只能采取添油战术,成营成团地往阵地上调。没两天,他的一个师就基本上报销了。可淞浦的第113联队残兵还在往上冲,守军能战斗的兵力加起来不过500人,情势危殆。倒塌的师部旁,冯圣法师长抱着电话机痛哭流涕,连呼俞济时求援。军长俞济时这一刻几乎也成了光杆司令,根本无兵可调。可想到薛岳严酷的命令,想到武汉蒋介石对战局的关注,他咬咬牙叫来了警卫营长。“你手里还有多少兵?”“两个连。”“给这里留下一个班,其余的你都带上,到58师去增援冯师长。到库房多拿些机枪,告诉冯师长,丢了阵地别来见我。”“可军部……”警卫营长刚想申辩,俞济时不耐烦地挥手说:“赶紧去,这儿你别管。”张占山阵地上,几十名日军已冲入阵地。警卫营一赶到就加入反击,几十名日军大多死在了阵地上,只有几个逃了回去。冯圣法丢了全师,却扎住了口子。淞浦师团突围的企图被粉碎。
10月6日,淞浦师团伤亡过半,向外突围显然已无可能。无奈间,只能就地转入防御,固守待援。万家岭之战,薛岳险些再蹈兰封的覆辙。幸运的是,俞济时不是桂永清。俞济时骄横归骄横,万家岭以东的战斗虽也没人愿帮他,可他还是能打的。仅74军战场正面,死伤的日军就有40O0多人。74军毕竟是嫡系,嫡系真玩起命来还是很厉害的。
武汉三镇,日本人的飞机还是在昼夜不停地空袭。街头巷尾,沙包路砦、林立的岗哨和横卧街边无人认领的死尸,都使这座城市透出令人恐怖的战争气息。国民政府除军委会留下部分机构外,各部门几乎都**了。武汉人这时不再怀疑城市将不久于中国人之手,蒋介石也准备下达市民撤出武汉的命令。战争进行到这一步,既在中国人意料之外,又在他们意料之中。战败的愁云惨雾笼罩着江城武汉,笼罩着坚守在这里的每个中国人的心。10月初,在国民政府“双十”国庆日前夕,武汉阴霾的天空上,现出了一线阳光。久受阴云困扰的武汉军民,心头不禁又升起一线希望之光。中国军第九战区部在德安会围日军一个整师团,薛将军正率部合力围歼的消息一传出,就轰动了整个武汉三镇。当日,武汉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大肆渲染。想象力丰富的记者甚至提前开出了前线大捷的支票。军委会留汉指挥机构对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保持沉默。他们更关心、更着急地是巴望着德安前线的战争能使这张支票兑现。消息披上了神秘的面纱,越传越神,越传越远。重庆、西安。昆明等内地大城市又开始了狂热的祝捷。就是美国、英国、香港等地,未经证实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终于,消息传到了东京。陆相板垣秉承天皇旨意,急电南京(火田)俊六大将,询问战况。(火田)俊六回电极力申辩,106师团不过被中国军包围,遭歼灾不过是蒋政权的夸大宣传。在(火田)大将眼里,被中国军包围和被歼灭是两码事。但在日本朝野的文武百官眼里,这已是相当丢丑的事了,何况谁也不能保证106师团能安然脱险。在日军近代史上,尚没有一个完整的师团被消灭这,尤其在中国战场上就更令人难以接受。106师团被围,给日本朝野的震动甚至不亚于20年代关东大地震的那场灾难。日军大本营连夜磋商,研究对策。国内仅剩的一个近卫师团曾数度被提出增调中国战场。不知是出于面子考虑还是近卫师团走不开,天皇手里的这最后一个师团最终还是留在了岛上。但南京的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火田)俊六大将和九江的第2军军长冈村宁次中将同时收到了东京大本营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尽全力救出淞浦师团。这是天皇裕仁的指示。他实在无法面对一个师团被中国军全歼的窘境,因此对参谋总长说:“告诉(火田)俊六,我不管付出什么损失,但必须救出106师团。”蒋介石终于在一系列失败中,有力地回击了日本人一拳。
10月7日,薛岳调整部署,开始对万家岭之敌发起全线进攻。薛岳征战多年,有个习惯。仗打得越是艰苦、越是惊心动魄,他越有精神,头脑也越灵活。困住淞浦师团,他知道仅仅是开始,硬仗在后面。而且他的10万大军是内线中的外线作战,吃掉淞浦一个加强师团,冈村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在冈村军援兵到来前,他必须解决淞浦,否则打虎不成,反受其害。在冈村军援兵到来前,他必须解决淞浦,否则打虎不成,反受其害。兰封教训,不过仅仅三月前而已。可他上哪儿搬兵呢?武汉方面是远水难解近渴。德安附近的守备部队拖住冈村,压力更大,当然更不能动。情急间,他打起了庐山上第66军的主意。叶肇的第66军是蒋介石专门指定放在庐山上,准备在赣北失守后留在敌后打游击用的。调66军下山作战,那岂不是在蒋介石头上动土?身边的人替薛岳担心,建议他请示武汉后再说。薛岳当然不傻。前日已从蒋介石手中强留下了74军和187师两部,如今再向武汉请调66军下山,获准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如果遭拒绝后再调,那岂不是公然抗拒统帅。66军他是一定要用的,不如索性碰钉子前再来一次先斩后奏。主意拿定,他便吩咐道:“先调再说。一边调一边向武汉请示。”薛岳嘴上说得痛快,可对能否调来66军这支新生力量。他心中也没什么话,他毕竟没有军委会的上方宝剑。那年头,没有命令谁肯主动为别人卖命。出力不讨好,打败了还得再背上个“抗命”的罪名,永世再难翻身。薛岳此刻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他想调66军下山,看来难关重重。不知是先斩后奏的奇效,还是他踏上了顺途,一切事情都在按他最好的设想发展。原以为很难办成的事却一一迎刃而解。军委会对他的先斩后奏采取了默认的态度,虽未明确支持,却也没加阻止。薛岳原本也没打算从军委会得到什么好听的话,只要能调来66军就行。至于66军方面,满口答应,顺利得出奇。原来薛岳的广东老乡叶肇,当初对蒋介石把该军留在敌后打游击十分不满。66军是清一色的广东子弟兵,在鄂赣地区打游击并不合适。从一支野战军降为游击部队,身份降了许多不说,语言不通,环境不熟,官兵们谁也不愿呆在敌后钻山林。所以薛岳这个广东籍长官一招呼;66军从军长到士兵,无不欢呼响应,其应战心切,甚至超过了薛岳自己手中的部队。薛岳得到意外的一个军兵力,且又是指挥顺手的粤籍官兵;叶肇借机走下庐山,避开了敌后游击的苦差事。双方皆大欢喜。日后的战斗证明,当薛岳与淞浦直打到最后5分钟时,要不是66军,要不是先前强留的74军和187师,薛岳的万家岭大捷不过是天方夜谭,充其量也只能是兰封之战围而难歼的翻版。
夏秋之交的金陵古城,“秋老虎”的炎热仍在肆虐着,捉弄着逃过10个月前那场劫难的人们。大屠杀已经过去,但那震惊寰宇的地狱惨景仍象幽灵一般在整个城市里回荡,时常把一个白日麻木迟钝的人从夜梦里惊醒。对中国人而言,这座被占领的城市早已失去活力,早已死去。但对那些骄傲的征服者来说,紫金山还是昨日的紫金山,秦淮河水依然如往常一样涌流。所不同的,只是一年前这里是中国的京城,国府之所在,如今却是日本华中方面军的司令部所在地,一个控制江南大地的军事重镇。秦淮河畔,一个瘦弱矮小的日本军人是这块大地、这座城市的主人。他一跺脚,中国东半部沦陷的大地就会在他的脚下颤动。他,就是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司令官(火田)俊六大将。随着中国北方领土的大片沦陷,东京大本营的注意力显然越来越多地投向南京。日军调入江南的部队在增加,统帅江南日军的指挥官,权力自然日渐扩大。华中方面军指挥官在实权上和说话的份量上,甚至丝毫不逊于东京大本营的任何一个重要人物。(火田)俊六枯瘦矮小,貌不惊人,但却得到了这个美差。(火田)大将虽属日军元老,但他知道,若非吉星高照,他是不会有令天这官运的,也许他早已在日本换上了预备役的军便装。(火田)俊六的吉星来自于他的前任松井石根的倒台。南京大屠杀,松井在国际上臭名远扬。虽然事后他一再辩解自己当时正患病,不知详情,但身为统帅,约束部队不力,他难咎其责。而他的参谋长对屠杀魁首谷寿夫的嘉勉,更使他在若干年后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上的辩解苍白无力,最终还是被美国中士约翰·;伍德送上了绞架。松井大将下台后,(火田)俊六走马上任。武汉会战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一个方面军参加的大战。他对冈村、东久迩两军长的具体要求很简练:进攻要稳步前进,不要怕慢,但一定不能再有台儿庄一类的失误。冈村中将最初的进攻虽不顺利,但他并未过于责备。从内心说,他相信冈村的实力,只要稳扎稳打,冬季到来前,他一定能踏上武汉的地面。求稳是(火田)大将一贯的特点。就是日后在他升任侵华日军总司令时,他依然没改变这一点。但指挥作战颇有办法的实干家冈村宁次中将却与他想的相反。在中国战场上,他的冒险行动实际上已不止一次了,只是过去的对手太弱,给了他屡屡得手的机会。但今天薛岳却不再吃他那一套,毅然调兵包围了冈村伸得过长的手。这一招不但使冈村大丢其丑,也把一向求稳的(火田)大将逼上了绝路。东京大本营的指示虽只有寥寥数语,但(火田)俊六能品出其中的份量。东京看来不愿让帝国现代化皇军在中国、在世界面前丢丑。106师团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消失在中国战场上。日本帝国虽然并不怕失去一个106师团,但却深怕失去皇军的军威,失去太阳旗下所向披靡、不可阻挡的气势。(火田)俊六戎马半生,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就在(火田)俊六急得坐卧不宁时,他的那些在陆军省和参谋本部供职的老部下和追随者,通过参谋本部机要部门向他透来了重要信息:天皇亲自过问了万家岭战事,对淞埔师团能否解围极为关注。一向谨慎的(火田)俊六大将一时有些慌神。他一面埋怨冈村的鲁莽、轻敌,一面打定主意:万家岭解围行动,他要亲自指挥。大将枯瘦却执握大权的手,终于从南京伸向了千里之外的赣北,伸向了激战正酣的万家岭。淞浦转眼间便接受两个司令官的指挥。薛岳的围歼战内容陡增,万家岭更热闹了。
日军毕竟装备精良、火力凶猛、官兵战斗素质高。尤其当他们陷入背水一战的死地,发挥出“武士道”的疯狂邪劲时,也着实令占有优势的中国官兵伤透了脑筋。战斗的激烈、残酷超过了任何一次作战,各路攻击部队以一个团、一个师去攻击一个小山头、一个村庄。日军已无退路,每个山头、村落都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的焦点。艰苦的拉锯战使一块块不大的阵地频繁易手。每次控制权的转换。都使双方成百上千的官兵陈尸荒坡、村野。万家岭几平方公里的土地被血水浸透,被尸海填满。(火田)大将大掏本钱派来的空军失去了作用。眼望地面上蚂蚁般混战搅杀在一起的人群,日机急得在空中干瞪眼,直打转,可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德安西南山沟里,薛岳司令已连熬了几个通宵了。40出头的薛岳到底年轻,精力过人。他没日没夜地守在电话机旁,既催督着万家岭地区的攻击部队一口一口地“啃骨头”,又密切注意着德安以东、瑞武路方向的防御。虽说淞浦的106师团已被他攥在手心里,但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实在不愿一兵团阻击部队里再冒出个桂永清。他不愿淞浦再成为第二个土肥原。他更不愿今日的万家岭成为昔日的兰封城。(火田)俊六放出三只“虎”后,心情并未放松多少。他操起电话,要了冈村。语气中透着焦灼:“冈村君,隘口街拿下了吗?”“大将,101师团还在苦战。以该师团兵力看,似有不足,我想从瑞武方向调回佐枝旅团,配合伊东师团从正面拿下隘口街,打通连接淞浦师团的道路。”冈村此时意识到自己当初犯的错误。当时淞浦的106师团在金官桥被阻时,他命令101师团由星子登陆向德安猛扑。但当时冈村有如鬼使神差,不但把27师团投入了瑞昌方向沿江的进攻,甚至还把101师团中的佐枝旅团调出。编为佐枝支队增援27师团战斗去了。27师团附佐枝支队协助第6师团攻下了田家镇要塞,但兵力的分散却使101、106师团陷入困境,也使他在南浔线战场失去主动权……(火田)俊六对冈村的恼火正在于这一败招。但如令他插手了前线战事,冈村也失去了调整部署、挽回损失的机会。“中将,佐枝支队你现在已不必再调了,我已给他们下达了增援万家岭的任务。第11军当前任务是:第101、第9师团快速突破守军阵地,击破守军阻击,尽快向凇浦师团靠拢。27师团火速南下,向东进攻,抄袭中国军后侧。只有淞浦师团解围,你我才无愧帝国的重托和天皇陛下的信任。你抓紧干吧。”说完,(火田)大将扣了电话。(火田)俊六为解淞浦之围拼出了老本,调用了几乎可以调用的部队,组成了一股强大的增援部队。宁贺支队,是刚由日本国内训练出来,调入华中战场现地实习的近3000名补充兵为基干组成的新锐。(火田)大将打算救出淞浦师团后就将该部补充给淞浦中将。佐枝支队,原属106师团,兵力不少。(火田)俊六又另从27师团中抽出3个步兵大队加强给佐枝,使该部兵力几乎达到一旅团之众。铃木支队,几乎把华中方面军17师团铃木旅团原封搬来。少将旅团长铃木春松指挥的这个支队下辖步兵第53、54联队,野炮兵第23联队,无疑是三支增援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铃木也被临时指定负三个救援支队的指挥之责。(火田)俊六为救出淞浦不惜血本,三个增援支队论实力甚至超过了被围的淞浦师团。(火田)大将从南京伸来的这支手一撒开,薛岳立刻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铃木少将饱读兵书,看来对中国几千年前兵学鼻祖孙子“围魏救赵”的精旨领悟得既深且透。他放着频频呼救的淞浦于不顾,不率他的三个支队去解万家岭之围,而是沿永武路及其北侧,全力向东进攻。中国军阻击部队不但有陷入两面受敌,被敌突破的危险,而且有二三个军被敌吃掉的可能。万家岭战场混乱的场面,一时更加混沌。
10月6日,柘林以北地区已出现铃木救援部队的身影。薛岳再没有犹豫徘徊的时间了。当下咬牙从包围攻击淞浦的部队中抽出新13师、新15师、第60师和第6军的两个师,总共五个师的部队,阻击铃木的增援部队东进。为掩护万家岭侧翼,薛岳又把李觉的70军放在柘林地区修水南岸占领了既设阵地,策应北岸作战。中国军攻击力量被大大地削弱了。(火田)俊六从南京伸出的枯手确实有力,解了淞浦一时之急。万家岭激烈的争夺复又陷入僵持的对抗中。
武汉,蒋介石急得直跺脚,恨不能变成一条巨龙,飞到万家岭把淞浦的残兵吃个精光。可他办不到,他觉得万家岭的好梦正变成越来越多的泡沫,漂浮着离他而去。越来越多的灰黯又悄悄向他涌来。
这一天,从围攻日军106师团的前线被紧急抽调出来的第6军,经过轻装急行军,一昼夜赶了60公里的山路,渡过修水,到达北岸地区。薛岳交给第6军的任务就是,在第九战区部队彻底歼灭106师团之前,第6军的两个师部队,必须象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柘林地区的修水北岸,坚决顶住敌人救援部队的主力铃木支队,不能让他们为106师团解围。
实话说,这个命令所交待的任务完成难度很大。第6军在先前的万家岭地区的围歼作战里,虽然不像74军那样承受了敌人的主要力量,但是还是在和敌人的山地争夺战里,损失了很多的兵员。这还是刘建业特别交待了部队采用步步为营,稳步推进的战法以后的战损。如果他们象其他部队那样用人命去填,估计现在顶多能剩一半人马了。现在,整个军只剩下一万五六千人了。而且,即将面对的敌人是敌军三路救援部队里实力最强大的铃木支队。铃木支队是从第17师团抽调出来的。这个师团是这一年的4月4日在姬路重建的,和刘建业在台儿庄遇到过的第10师团一样,是以姬路周围地区的兵员为主编成的。铃木支队所辖的部队又是这个师团的基本部队。为了能够突破中国军队的包围圈,救出106师团。这也就使得铃木支队不论从兵员到装备,都优于要对其执行阻击任务的第6军。何况,第6军现在还是一支刚从一个前线被紧急调到另外一个前线的疲惫之军。不过,薛岳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新13师、新15师都是川军部队,装备要差得多,要作为执行这样的阻击任务的主力,显然并不现实,所以,被派去对付宁贺支队。第60师前身是十九路军的部队,在福建事变之后,被陈诚收编,部队编入18军。作为嫡系部队和对日本作战经验经验丰富的部队,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都是可以放心的。加上这个师的阻击阵地主要是在山地,用来迟滞佐枝支队,应该是可以胜任的。土木系的部队,向来被认为是攻坚能力并非一流,但是说到打防御战的能力,18军说自己是国军第二,没有其他部队敢于说自己是国军第一的。所以,18军和其他的土木系部队,也就经常被各战区的长官们当作前线救火队。哪里需要坚守,哪里需要和鬼子拼消耗,打尸山血海的仗,各战区长官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土木系的部队。也就是这个原因,第6军这支从18军分出来的土木系部队,同样被薛岳派到了前线,作为救火队使用了。
“各位,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军的任务相当艰巨。修水北岸地区地势相对平坦,我军负责的防区可以说是无险可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军必须守住柘林地区这一段修水。只有这一段修水比较容易渡河。而这一段防御阵地正面将近10公里,我军兵力又不是很充足,加上为了迅速赶到阵地,部队执行了轻装。如果敌人在三天里进攻的话,我们将是得不到任何重火力支援的。总体上来说,我军的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参谋长杨伯涛做着战情分析。
“我们这一次的任务,大家也都知道了。我知道,这一次的确对于我们来说,任务是很艰巨的,完成任务的难度相当大。但是,我想,也就是这样,才能考验我们第6军的战斗力。别看74军他们在那里打得很欢,他们的对手106师团,不过是由第6师团的预备役官兵组成的特设乙种师团。虽然,现在106师团还在拼命坚持,那也只是在等待援兵解围。如果,他们的援兵不能打通救援通路,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全部歼灭。现在,这场战斗的关键,已经不是74军等那几个军有没有能力消灭106师团了,这是明摆着的。成败的关键就是执行阻击任务的部队能不能顶住敌人援军的进攻,为进攻部队消灭106师团争取足够的时间。我们被派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任务。这是一个艰巨的考验,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够顶住敌人的进攻,为友军的进攻争取足够的时间,那么无论如何,我军都是这次大战的头等功勋部队。如果阻击失败,相信后果不用我来多说的。”刘建业也在进行着分析。
刘建业所说的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这一次的任务如果完成了,其功劳绝对不会少,也许大家都可以加官进爵,获得晋升;可是如果失败了的话,虽然委员长不会给予什么重罚,可是第6军在国军内的地位可就难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部队就被整编掉了,自己被调任到某个清闲的可以整天数蚂蚁玩的职位上去了。那样的话,各位想再出头,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军长,我看,我们不论如何,也只能是背水结阵,和鬼子拼死一战了。打赢了,大家功成名就,前途无限;打输了,大家一起完蛋。”副军长兼118师师长王严首先站起来说道。
“我们部队说到打鬼子,还从来没有熊包过。这一次,我们不管他是什么敌人,就是他娘的鬼子天皇的近卫师团来了,我们也豁出去了。大不了,我们拉着鬼子一起下地狱。我就不信这个铃木支队就比我们在罗店和台儿庄碰到的名古屋师团和姬路师团厉害。再说了,就是在田家镇,我们不也是顶住了熊本师团的今村支队和名古屋师团救援部队的两面夹击?我想我们就是全部拼光,也能给那些进攻部队争取上三四天时间吧。只要这几天,我估计着106师团也就差不多了。”段金锁也站了出来。
“我们要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万一进攻部队攻击受阻,我们也要继续为他们争取时间。”邱行湘的考虑也很周全。
“各位的意见,都不错。我认为,这一次,我们可以仿效张自忠将军守卫潢川的做法,从前进阵地开始,进行逐次抵抗,一步步的拖住敌人。我们就是要把敌人死死的拖住,让它突不进去,但是又让它看到希望,让他们不会选择其他地方去突破。否则,一旦敌人真的再来一个迂回,我们应对就困难了。”刘建业也有自己的考虑。
“军长的看法不错,潢川也是一马平川,张自忠将军也打得很不错。可见,平原地区作战也不是打不了的。”新14师副师长张建说道。
“那就这么定下了。杨参谋长,你必须在1个小时内拿出一份确实可行的作战计划,记住时间只有1个小时。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刘建业对杨伯涛下着命令。
“是,保证完成。”杨伯涛自信满满的保证。
“其他各位,就各回各位,一个小时以后,我会让杨参谋长把我确定下来的作战计划里,你们各自的任务通过电话告诉你们的。记住,抓紧时间多做一些燃烧瓶和炸药抛射器。这些东西对付鬼子的坦克和密集冲锋还是很有作用的。”刘建业继续做着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