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72节

  也因为这个原因,亚美尼安那方面才愿意偃旗息鼓。只是没想到他只在圣殿骑士团里待了几年就反叛了。不仅如此,他还逃到了撒拉逊人那里,不过也是,没有一个基督徒国家会愿意接受一个背弃了自己誓言的圣殿骑士。

  “我听说他不但曾经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也曾经在撒拉逊人那里得到了先知的启示。”

  鲍德温很小声地说道:“我们都知道,无论是哈里发还是苏丹,他们的麾下偶尔也会有一些基督徒的骑士,而我们的军队里也有突厥人,但他们并不改信。我们的骑士所蒙受的依然是圣人带来的眷顾,而他们的士兵所能能听到的也只有先知的启示。

  但我听说姆莱确实是分别接受了赐福与启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的教士都说他是魔鬼的门徒,他所受到的赐福是假的,那是魔鬼在冒充圣人在说话。”

  “除了姆莱,还有其他人有这种状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鲍德温更小声地说,“或许有,但他们都没有声张。”这确实可能动摇人们的信仰,他们不免会疑惑,“蒙恩”和“赐受”到底是什么?

  如威特这样不曾举行仪式,品行又恶劣,还是个罪人的家伙都能得到“赐受”——当然,他至少还是个基督徒,可若是一个叛教者,一个异教徒也能保有那份特殊的力量,就着实……叫人疑惑了。

  “不过他们想要征伐姆莱还是因为他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骑士团与各个城市的收入。”鲍德温说。

  塞萨尔立刻在脑中描绘出了一幅大略的地图——他们前去援救艾蒂安伯爵的时候,就是沿着十字军第二次东征的路线,姆莱的领地就恰好卡在拜占庭与亚美尼亚之间,可以说正是行走陆路的朝圣者们的必经之地。

  而且他还豢养着一些海盗。他们时常隐蔽在无人知晓的岛屿附近,见到载着朝圣者的船只会围拢上去,如同鲨鱼狩猎海豹那样展开攻击。

  朝圣者对于圣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不用说圣殿骑士们最为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就是护卫朝圣者不受侵扰,安然往来。

  圣殿骑士团最初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将朝圣者从言而无信的商人(他们承诺会将朝圣者带去圣地,事实上却会把他们卖给异教徒),残暴的盗贼以及凶恶的野兽口中拯救出来——他们的信用也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人们信任他们,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资产和土地交给他们,让他们在短短几十年里从一个需要两个骑士共骑一匹马的寒酸组织变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

  姆莱的行径与威胁确实让他们如梗在喉,但要说,他们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倒也并不一定。

  毕竟对于雷蒙这些老道的大臣和将领们来说,即便是努尔丁确实如商人们所说的那样骤然崩逝,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埃米尔(军事将领)也会为了他留下来的权力与领地争夺不休——撒拉逊人的内战可能要持续好几年,即便平息了也会保持分裂的状态。

  这对于十字军以及圣地国家来说是一桩好事,他们何必在此时出兵,引着他们共同对抗外敌呢?

  倒不如趁这个大好良机,赶快将姆莱这颗钉子拔掉,保证朝圣者们的安全,维持亚拉萨路等圣地大城与港口的繁荣。

  若站在这里的只是两个普通的孩子,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说服。

  但已经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以及阿马里克一世和希拉克略的谆谆教导,鲍德温和塞萨尔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虽然说努尔丁可能很快就会死了,但他终究还活着,而他就在不久前还以圣战的名义召唤远在埃及的希尔库和萨拉丁。

  但如果这个“名义”并不单单只是“名义”呢。

  阿马里克一世在离去前都会顽强地支撑着为自己的独生子铺设后路,努尔丁呢,他难道就会选择无声无息地去死吗?

  这头衰老的狮子若是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自己仅存的一点力量与余威呢?

  人们都知道,一旦努尔丁死了,他的赞吉王朝和领地就会迅速的陷入混乱和虚弱,但在之前,有个地方也同样正在混乱和衰弱中挣扎,那就是亚拉萨路。

  阿马里克一世骤然离世,之前的远征更是耗空了圣城内的钱财与资源,而新的国王只是一个年仅十四岁。患有麻风病的少年人,他的大臣和将领各有各的心思,更有人对他的王座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努尔丁不可能想不到,而被他等待着的或许就是他们松懈的那一刻。

第115章 阿颇勒的努尔丁

  努尔丁确实在等待着。

  他依然在他的都城阿颇勒,在他的宫殿中,被他的大臣、将领、妃嫔簇拥着,他啜饮咖啡,在升腾的水雾中吸取乳香的甜蜜气息,他向他的总督,兄弟与其他撒拉逊人发出旨意、信件与命令,要求他们带领着自己的士兵汇聚到他指定的战场。

  他们要向基督徒们发起一场神圣的战争,为了真主,为了先知,也为了他们的同胞。

  但又有多少人决定旁观或是拖延呢,努尔丁凝望着眼前朦胧的景象——阳光正从庭院上方的留空照入水池,水面波光粼粼,犹如洒满了金子——他也确实那么做过,随意地向水中抛洒黄金打造的珠子,叫他的妻妾与宫女们跳下水中捞取。

  那时候他还年轻,精力旺盛,每一次抛洒都意味着将会有一场通宵达旦的狂欢,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老了,他更喜欢安静而不是喧闹,他沉溺在年轻的胴体里,汲取的是温暖而不是欲望,但他并不打算和自己的父亲那样,在病榻上痛苦而又丑陋的死去。

  “基督徒的国王可以在战场上离世,撒拉逊人的苏丹当然也可以。”但要如何做呢?努尔丁并不准备去攻打埃及的希尔库与萨拉丁,虽然对于一些人来说,叛逆远比异教徒更可憎,但他若是也如此想,他就不是“努尔丁”了——努尔丁原本就是一个荣耀的称号,事实上他甚至不怎么喜欢人们这样称呼自己。

  同样的,若是要攻打亚拉萨路——就如同阿马里克一世从未忘记过埃及,撒拉逊人也不会忘记亚拉萨路,那同样是他们的圣地,但努尔丁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他并不想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过于冲动而又轻信,以至于将一场已经唾手可得的大胜白白地送给了萨拉丁。

  萨拉丁,虽然人们提起他的时候,还是会说,希尔库的侄子,但比起那些庸人来,努尔丁要更了解和熟悉这个年轻人,他曾经把萨拉丁带在身边,叫他做自己的侍从,犹如对待自己的子侄——他倒希望自己能够有个萨拉丁般的儿子,可惜的是,无论是他的长子,次子还是幺子……都只让他感到失望。

  他们并不能说不好,只是,若是让他们去做一个大城的维奇尔(地方行政官员),或是一个埃米尔(军事将领),或许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努尔丁的野望又何止一个叙利亚?而他的敌人,他的兄长,他的部属也不会容许——那三个蠢孩子还真以为,等他死了,他们就可以易如反掌地瓜分叙利亚。

  他的次子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过,当初赞吉也是这么将自己的领地分给了努尔丁与他的兄长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努尔丁就忍不住发笑,他一直窥视着摩苏尔,而塞福丁(他的兄长)也一直窥视着阿颇勒。

  而不久前他的兄长去世的时候,他就有意夺取摩苏尔,如果不是塞福丁的大臣们坚决地抵抗了他的军队,现在他就是摩苏尔与阿颇勒的苏丹。

  他的儿子们完全看不到他和兄长是如何“继承”阿颇勒、摩苏尔和大马士革的,如今的叙利亚,埃及与塞尔柱,甚至拜占庭,就是一片野兽群聚的猎场,他们在这里举行血肉的欢宴,每一口水,每一口食物都要经过厮杀得来,而软弱的人——不但没法得到猎物,还会成为猎物。

  他曾经给自己的儿子们看过哈里发阿蒂德的求救信,这个与自己最小的儿子年龄相仿的法蒂玛王朝的君主(可能是最后一个君主)在信中如何地卑躬屈膝不用多说,他甚至将自己妃子的头发剪了下来,装进信封,并且在信中说:我和我的后妃殷切期盼着您的援救,若是没有您的军队,她们将遭到法兰克人的蹂躏和掠夺。

  这封信件遭到了努尔丁儿子们的大肆嘲笑,就连才十一岁的小儿子也不例外,而让努尔丁感到失望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将会是下一个阿蒂德,他们沾沾自喜,愚昧而又狂妄,自以为只要有个姓氏就可以湮灭所有人的野心。

  努尔丁厌倦地掩上了眼睛,他的双耳突然捕捉到了门外的细微响动——他似乎有说过,叫人不要来打搅他,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微微的侧过头去,一旁的黑人宦官立即看懂了苏丹的意思,他匆忙轻捷无声地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来回报说是第一夫人想要觐见苏丹。

  在苏丹的后宫中,妃嫔基本上可以分做三个类型,一种就是如第一夫人这样的血亲,她是他的表妹,与他有着一个共同的先祖,因此她也是这座宫廷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女性——努尔丁的母亲早已去世,他也没有姐妹。

  他的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都是其他部族与汗国的公主,她们与努尔丁的婚姻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政治契约,而比她们略低一等的则是官员们的女儿和姐妹。

  第三种就是奴隶——这些美貌的女孩由奴隶商人从高加索、希腊、伊朗和亚平宁搜罗贩卖至此。

  在后世人的幻想中,每一个苏丹的妃子和宫娥都能得到一个宽敞而又华美的房间。事实上,除了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与其较为得宠的妃嫔之外,其他女性基本上都是四五个人,五六个人一个房间,而且房间里并没有很好的取暖和保温措施。

  夏日的时候还能忍受,冬天到来的时候,因为受寒得了病的年轻女性不知几几,而她们几乎是得不到治疗和看顾的,多数都会在年华正好的时候死去,而后随意一裹,如同腐烂的果实般被宦官与杂役们抛出宫外。

  第一夫人的年纪与努尔丁相当,但除去那些恼人的细纹以及几缕白发之外,她依然是一个风姿卓越,气度不凡的美人,她越过宦官的队列,在距离苏丹三步远的地方就跪下,匍匐在地,依恋的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的衣角。

  努尔丁也同样温和而又眷恋地看着她——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妻子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温顺,和善,她背着他玩弄了不少女人的手段,但那也是为了她自身的地位和他的宠爱,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条永远无法斩断的联系。

  他伸出手,让她亲吻,而后允许她坐在自己身旁。“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我了?”努尔丁问道,一般而言,在苏丹的后宫中,过了三十的女性,就不会再被列入侍寝的名单了——妃子们也会失去面见苏丹的机会,但第一夫人永远有着努尔丁的信任,他将这座后宫交给她来管理,就和官员一样,她也是时不时要来和苏丹述职的。

  “是这样的,我亲爱的主人,”第一夫人温柔的说道,“宫廷中又有一批女孩到了十五岁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今晚会把她们领到您的面前,请您看看她们,挑选几个来伴您度过这个孤寂的夜晚。”

  努尔丁纵容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他和他的表妹之间的感情没有多少男女之间的成分,尊重和信任的基础,全都建立在他们共有的血脉上。而且第一夫人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努尔丁的三个儿子都是他的妃子所生,这也让她在努尔丁的眼中减少了很多攻击性。

  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第一夫人的性情也愈发平和宽容起来,要说嫉妒什么的……她这个年龄已经可以做这些女孩的祖母了,所以当她为努尔丁安排侍寝的人选时,并不觉得难堪或是纠结——若是这些女孩能够让她的丈夫和主人略略轻快一些——即便只是拂去一些沉重的灰尘,她也会为此欣慰不已的。

  努尔丁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叫自己的妻子失望,他点了点头,“你安排吧。”

  在吃过了一些简单的面包碎,奶酪和鹰嘴豆后,努尔丁和第一夫人斜靠在宽大的矮塌上,身边堆满了柔软的鹅绒枕头,宦官们将女孩们引入房间,她们共有六个人,金发,褐发和黑发,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纳伊——一种吹奏乐器。

  她们被采买过来的时候,可能只有九岁,最大不超过十四岁,那时候已经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了——但在被苏丹宠幸之前,她们的等级都是这座宫殿中最低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活儿要干——等她们长大了,还要经过数轮筛选和检查。

  有些女孩在年幼的时候非常美貌,但长大后就会显得平庸或是粗俗;也有些女孩身上会散发出叫人厌恶的气味;有些女孩则是声音发生了改变,有些变得又是低沉又沙哑,有些则变得又锐利又刺耳,前者或许还有一股值得称道的风韵,后者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这些不合格品将会彻底地成为宫廷中的渣滓,在厨房、水房或是庭院里终日劳碌,残存的颜色也会被辛劳迅速掠走,不留一丝半点。

  但若是能够成为苏丹的妃子,她们就立刻从奴隶变做了主人,她们至少会有一个房间——单独的,舒适的。在冬日有炭火,在夏日有冰块,还能够在蒸汽浴室里消磨上一整天,享用香油、牛乳和胭脂。

  因此,在女孩中的争斗和阴谋也不鲜见,只是她们通常会做的很小心——一旦被发现了,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要遭到惩罚。而夫人们为苏丹挑选女孩的时候,也绝对不会选中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能够被第一夫人看中的女孩当然是最出色的,每个都处在一个女性最美妙的时间段,犹如幼兽般的灵巧、活泼,皮毛光亮,眼神清澈,唇边带着甜蜜的微笑。

  她们都已经沐浴过,头发上和皮肤上都擦了芳香的油脂,黄金、丝绸和珠宝包裹和点缀着她们,手持乐器的女孩在宦官铺好的地毯上坐下,开始演奏,她们的同伴则开始翩翩起舞。

  “多可爱呀。”

  第一夫人感叹道,在过了争风吃醋的年龄后,她就能够如同她的丈夫和主人那样怡然自得地欣赏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了,这几个女孩都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不过一个格外沉稳,美丽,她指给努尔丁看,“您觉得那个女孩如何?黑发的那个。”

  努尔丁看过去,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第一夫人立即抬起手来,女孩们停止了动作,无论是正在弹奏乐曲的,还是正在起舞的。在发现被挑中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黑发的女孩时,她们立即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嫉妒之色,不过,那个女孩的脸上却也看不出有多少欢喜的神情。

  这让第一夫人有些不快,她看向努尔丁,发现苏丹并没有恼怒或是厌烦,才说:“上前来。”

  黑发的女孩缓步上前,依然抱着那柄精致的琵琶,努尔丁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一会,但那个眼神并不像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也不像是一个主人看奴隶的,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和。

  “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是你的父亲,或者是母亲,”他转向第一夫人:“名册上有记录她的出身吗?”

  奴隶商人手中肯定会有详细的记录,奴隶的出身直接关系到他或是她的售价,“她的父亲是一个基督徒骑士,母亲是一个亚美尼亚的贵族女性。”

  第一夫人当然早就将这些女孩的资料诵读过一遍了。在这个时期,十字军骑士与亚美尼亚的贵族女性结婚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亚美尼亚人虽然属于东方,但他们皈依基督的时间甚至早在公元301年,最有趣的是,虽然他们与拜占庭比邻,但他们与拜占庭的关系并不好,反而更亲近远道而来的十字军。

  而十字军们则惊讶地发现,这些亚美尼亚的基督徒反而有很多地方与他们相似,无论是划十字架的方向,或使用未曾发酵过的面饼做圣餐。

  他们生活在要塞与城堡中,喜欢训鹰、狩猎和宴会,而且在宴会中,他们也会有小丑和伎女助兴。当十字军骑士受邀进入亚美尼亚人的城堡参加宴会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而且在东征的过程中,亚美尼亚人给了十字军莫大的帮助,他们不但是向导,是后勤,还是颇为可靠的盟友——1122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和他的侄子被突厥人俘获,并被关押在哈普特城堡。

  鲍德温二世带着人去救援,未遂,也被突厥人抓住,同样做了俘虏。

  后来是十来个亚美尼亚人自发组织了一次营救,他们伪装成僧侣潜入城堡,杀死了看守,救出了伯爵与国王……

  埃德萨伯爵因为领地紧邻着亚美尼亚的关系,更是连续三任都娶了亚美尼亚的公主。

  黑发的女孩儿微微的张开了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感谢您的仁慈,我的主人,但……但我已经不记得了,伟大的苏丹,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孩时,就被迫离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面孔了。”

  “他们都死了吗?”

  “或许,”女孩说:“我们是由仆人养大的,不过在我九岁的时候,他们将我们交托给了一个他们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随后,她露出了一个凄楚的微笑。

  在场的人都能看懂这个笑容——如果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我们’,还有谁?”

  “还有我的弟弟,”女孩低声道:“但他可能也已经死了。”

第116章 爱与美的女士

  “他们还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孩子。”鲍德温低声说道,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愤慨之意,倒带了几分无奈。

  这几个月里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再过几个月,他十六岁了——按照阿马里克一世的遗嘱,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君王所有的权利和地位。

  但事实上,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本人,也未能让所有的人对他心悦诚服——至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以及成员就经常和他唱唱反调。现在他们依然在唱反调,不过针对的是雷蒙和博希蒙德——但对于鲍德温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圣殿骑士团甚至还未将这位年轻的君主放在眼里。

  直至今日,他们依然在商讨如何征伐姆莱,哪怕鲍德温和塞萨尔都已经拿出了努尔丁随时可能开战的证据,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或者说维持朝圣路线的安全才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或许相信了那些商人带来的情报,但基于这份情报的分析和判断却与鲍德温,还有塞萨尔大相径庭——在和撒拉逊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后,他们对撒拉逊人的政治与军事体系即便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也已经颇为熟悉了。

  在突厥塞尔柱的宫廷里,只有一个主人,其他人都是奴隶,一旦主人去世,在没有新的主人出现之前,迎接人们的就只有混乱无序,努尔丁有三个儿子,还有他的侄子,他只要死了,撒拉逊人立刻就会陷入内乱。

  既然如此,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状况下,努尔丁甚至不敢离开阿颇勒,更不用说远征亚拉萨路,就算他突然发了疯,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无论是努尔丁还是阿马里克一世,预备一次远征,也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而攻城战更是要持续几周到几个月之久,而他们已经与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做了约定,在他们攻打姆莱的时候,拜占庭的舰队也会同时抵达大数(靠近姆莱领地的一个拜占庭城市),与十字军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若是如此,他们可能在三个月里就能打完这场战争,不但可以保证朝圣路线的畅通,还能以此为据点,攻打突厥塞尔柱的苏丹们。

  即便撒拉逊人敢于攻击亚拉萨路,他们也能及时回援,亚拉萨路又不是一座城墙低矮的小城,十字军当初不惜代价的猛攻了一个半月,才把它打了下来,而在这几十年里,历任亚拉萨路国王都在不断地加固城墙,增加堡垒,让它变得更加巍峨与坚固,用一个教士的话来说“除非天主亲自降下神罚来,它才有可能毁灭”。

  不过雷蒙等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新王毕竟还是个冲动的少年人,虽然也曾参与到战斗和远征中,但积累的经验仍旧不够。

  只是,雷蒙偶尔也会扪心自问,他会在几年后甘心情愿的交出手中的权利呢?

  五年吧,他想,甚至有可能是十年,等到国王鲍德温四世和他的孩子长大。

  按照鲍德温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状况尚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急转直下,雷蒙询问过一些教士,麻风病人确实可能一直好好的,但或许就在某一天,他们就会毫无预兆地浑身溃烂,高热,昏迷,紧接着就支持不住,需要擦油和忏悔了,整个过程可能不过一两个月,顶多半年……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担忧起来。如果鲍德温始终不够成熟,过于轻佻,又或者是太过信任他身边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小子,他的摄政生涯可能要持续到十五年或者二十年,直到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与公主的孩子成年,他才可能有休息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与博希蒙德的战争可能要一直打到墓地里。

  他们之间的争斗,从他们成为鲍德温三世的侍从时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阿马里克一世执政时期,没想到经过了鲍德温这一代,还要延续到他的后辈身上。

  他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他经验丰富,行事老道,而且——至少他自己以为,他即便不是那么正直,公正,但也算得上恪尽职守,勤勉尽责。

  博希蒙德?嗤!

  响亮的欢呼声打碎了雷蒙甜蜜的幻想。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高耸的看台上,他想起来了,为了消解年轻君主的不安与烦忧,他和博希蒙德在这段时间里特意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比武大会。

  虽然说小型,但比武之前的筹备、宣告、建造看台、围墙、栅栏,预备给远方到来的骑士所用的房间、仆人、马厩、帐篷、营地可是一样都不缺——为了让这场比武大会更有看头,他们还招来了一些乐手、吟游诗人、以及花枝招展的伎女与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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