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22节

  虽然希拉克略一再保证他对鲍德温的忠诚,但忠诚是桩好事吗?有时候未必是,阿马里克一世想到,如果塞萨尔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将鲍德温看做一个主人甚至兄弟,他的次子就会成为塞萨尔的敌人——无论是鲍德温缺失但他的弟弟生来便有的健康身躯,还是他决定让鲍德温成为一个过渡甚至台阶——这孩子都注定了不会被塞萨尔喜欢。

  但他必须这么做,无论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国王。

  阿马里克一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火把,蜡烛和油灯都点亮了,仿佛这里的黑暗也被他尽数吸入了体内似的——一群人簇拥着国王,登上了主塔楼的最高处,圣十字堡的礼拜堂。

  教罗马的那些教士们来看,这座朴素的小礼拜堂完全不够资格供奉“真十字架”,它很小,最多只能容纳三十个人(还得站着),穹顶用的是最基本的四分肋拱架而不是更精致的六分肋拱架,供奉圣人的壁龛只有六个而不是十二个,没有墩柱,没有凸雕与侧柱,没有拱门饰,窗饰,小尖塔和华盖,罗曼式样的圆顶窗虽然使用了蓝色与红色的玻璃,但没有照如今最时兴的那样拼出圣人画像,只是用了常见的几何形状。

  地面上没有铺着厚软的地毯,也没有光滑的大理石,只在祭坛前吝啬地铺了一大张狮子皮。

  石头的祭坛粗粝笨重,上面盖着白色的亚麻布,深蓝与朱红色的绸缎,陈列着水晶,金和银的各类祭器,两侧立着带有拜占庭风格的祭坛屏风,上面的圣人正以一个身体侧向面部正向的经典姿势注视着前来做圣事的众人。

  在祭坛上,摆放着“真十字架”。

  据说,十字军每次出征,若是能够举着“真十字架”,就能百战百胜,这是否是真事,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不过后世的人们从影视化的作品中,看到的往往是一根与真实刑具大小相似的木质十字架,镶嵌着黄金与珠宝,也就错误地认为,圣海伦娜(罗马皇后)找寻到的圣物十字架就是那么大——事实上并非如此。

  圣海伦娜找到的并不是一整根十字架,而是真十字架的碎片,它们被捡拾起来,收藏在一个圣物龛里,平时这个圣物龛被收藏在一个密室里,今天才放上了祭坛,看见这件圣物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就连一向阴沉内敛的博希蒙德也不例外。

  希拉克略先是读了两段经文,基本上就是切合主显节的内容,我们在这里不再赘述,而后众人一同齐声祷告,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如三位贤人一般的引导,往信仰的光亮处行走,三位贤人在天主的引导下找到了耶稣,而作为基督徒的他们也同样能够找寻到耶稣,而且不是婴儿的耶稣,而是在二次荣光下降临的耶稣。

  之后,阿马里克一世为首,公主希比勒次之,代王子鲍德温行圣事的塞萨尔最后,依次向祭坛献上了黄金、没药和乳香,希拉克略为他们念了献礼经。

  接下来,众人领了圣餐,念了诵谢词,不过这次与以往略有不同,希拉克略并没有立即收回装有圣血(葡萄酒)的金杯,而是往里面注满了清澈的泉水,从圣物龛中拿出了一枚碎片——塞萨尔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急促的呼吸声——修士将真十字架的碎片放在泉水中浸了三次,而后拿出来分给人们喝了。

  塞萨尔端着两只杯子回到鲍德温身边,以往鲍德温都是干脆地一饮而尽,这次却将浸泡过真十字架碎片的水分了一半给塞萨尔。

  “没什么味道。”塞萨尔一口喝完,点评道。

  鲍德温摇摇头,没说什么。

  此时游行队伍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要走过整个圣城,然后在晨祷(约清晨五点)的时候登上通往圣墓大教堂的阶梯,将鲍德温与塞萨尔护送进圣墓大教堂的大殿,也就是圣墓所在的地方,而后关闭各处的大门,只留他们在里面,等待天使与圣人的来临。

  这是一个足有上百人的队伍,而且随着游行时间的增长,随行的人还会越来越多。参与者都是男性,全部步行,打头儿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与他的臣子们,还有各大骑士团的大团长,之后是举着圣像和十字架的修士,修士身后应当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但他突然“病倒了”,所以就由希拉克略代替。

  这位深得国王信任的修士一直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紧随着他的是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之后才是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骑士们倒很少有面带忧色的,他们谨慎地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修士们,偶尔抬一抬头,看看那些聚拢在小径两侧的人群——这里的居民,还有朝圣者们,他们要等到游行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被允许跟上,不然就得挨上几棍子。

  这些虔诚的民众一直很安静,但等到晨曦露出,他们即将踏上通往髑髅山的台阶时,一些记忆被唤醒了,有人开始讨论今天要举行“拣选仪式”的两个男孩,塞萨尔的名字被不断地提起,人们没有议论他是否会被“选中”,他们对塞萨尔的信心可比他自己多多了,“圣人不选中这个孩子,还能选中谁呢?”他们都那么说。

  也有人提起鲍德温,有人说,王子能够有这么一个品行高洁的同伴,足以说明他染上了麻风病不过是天主给予他的考验,所以才叫这么一个好人来看护他,免得他过早夭折。但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孰不知罪人的身边也会有看守呢,或许正是因为他罪孽满身,所以才要有个圣人来到他身边,严厉地教导他,免得他走入歧途。

  走在队列中的若弗鲁瓦不禁为王子的小侍从感到庆幸,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快要抵达受难广场,听不到有人说这些话,若是听见了,他必然会勃然大怒,说话的人活该被绞死,塞萨尔的日子也会难过——只希望这里没有太多多嘴饶舌的家伙,他在心中想道。

  他这么想着,就没注意到身前的人,两人撞在了一起——也要怪那个人突然站住了,没再继续往前走,“怎么了?”若弗鲁瓦问道,随后出于一个老圣殿骑士的警觉性,他马上推开身前的人,往前跑去,结果一眼就看到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前方,站着一列同样举着圣像与十字架的黑衣教士与灰衣修士。

  这些教士和修士犹如群星拱卫月亮似的拱卫着一个人,他戴着前后角的主教冠冕,身着白袍,披着红色的祭披,这可不太对头,在主显节,他应当披着白色祭披才对。

  这位当然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了,他被罗马教会的特使说动了心,或者说,他也早有此意,谁不愿意成为圣城的主宰?何况之前拒绝为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治疗,就已经得罪了国王,如此,继续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索性来个了断!

  阿马里克一世愤怒地瞪视了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一眼——既然要在圣墓大教堂举行“拣选仪式”,必然要保证圣墓大教堂这里不出任何差错,可以说,在几个月前,塞萨尔所做的苦修与善行为他们节省了很多功夫,杰拉德家族的修士在教堂的内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

  但国王的视线扫过这些教士和修士的时候,却没能看到多玛斯,连带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未能看到,这就表明,被他交托了保证圣墓大教堂一切无虞的奥格.德.巴勒本辜负了他的期望,叫这桩十全十美的好事一开始就有了破绽,而他们的敌人也没能辜负这个疏漏,准确地抓住了它。

  “罪人无权行任何圣事!”宗主教洪钟般的高声道,但凡是需要宣讲的教士,都有这么一项本事——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都能将自己的声音传得很远:“我怜悯你,亚拉萨路的国王,我也怜悯你的孩子,但天主洞察一切,国王,你犯下的罪要胜过你的孩子百倍!千倍!万倍!

  有一天,耶稣走到城外去,见到了一个麻风病人,他见了耶稣,就跪下对他说,只要你愿意,就能让我洁净,于是救主就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说,你洁净了。他果然就洁净了,他就能进城,并在祭坛上献祭了。

  请注意了,各位!

  耶稣是有大能的,并充满了怜悯的心,但他有说,麻风不是罪孽么?他洁净了那人,才叫他进城,去行圣事,有因为自己的仁慈心,就放纵这个罪人去污染和毒害无辜的人么?

  没有!

  国王,你的孩子因你的罪孽受了苦(注释1),你就应当偿还这份罪孽,啊,你说,你是有职责在身的,要为天主打仗,并不能走到荒野里去,披着粗麻的斗篷,赤着双足忏悔——这番说词听起来冠冕堂皇,十分有理,但这是忏过么,这是改悔么?不!”

  他大叫道,“这是魔鬼在诱惑你,叫你贪恋凡俗的权势与血肉的牵系,而无视灵魂的得救!所以我才要说……”

  宗主教激烈但快速地喘了一口气:“你又在说谎了,你又在犯罪了!就连救主也不敢叫污秽的人行圣事,你却敢叫一个麻风病人走到这里来!”

  他猛地往后一指:“若我不曾知晓,若我不曾来到,这个罪人要走到哪里去?走到钉死了耶稣的地方去么,走到耶稣被放下,圣母与众圣人围绕着他哭泣的地方么?走到耶稣安眠又复活的地方去么?叫他溃烂的双足,走过每一个被虔诚的基督徒亲吻过的地方么?”

  他这样说,果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隐晦的笑容在宗主教的面孔上稍纵即逝,他向前一步,走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身前,那张原先称得上有几分端正的面孔又红又亮,瞳仁缩得只有针尖那么小。他看见国王已经将手放在了腰带上,那里挂着一柄装饰用的短剑,但就算是装饰,它也是能杀人的,他不但不感到恐惧,还大笑起来:“来吧!”

  他张开双臂,大叫道:“来吧,来吧,在救主受难的地方,用你的剑戳刺我的胸膛吧!我应叫人用布盖住我的脸,免得受不起这份荣耀!”

  希拉克略冲上来拉住国王,急切又小声地劝说:“他说的没错,他穿着红祭披!”(注释2)人们一看见这件红祭披,就知道他今天是要来殉难的,阿马里克一世若是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亚拉萨路就真的要被交给教会了。

  事实上希拉克略之前提过,是否可以在1月6日之前,设法叫一些人控制住宗主教或是加派驻扎在圣墓大教堂的人手,但阿马里克一世有着狮子般的躯体与胆魄,也有着狮子般的刚愎自用,他说,宗主教在圣诞主日那天,派遣使者送了一封信来。

  在信中,宗主教无比谦卑,又带着几分沮丧地承认,落在王子鲍德温身上的只是天主的考验,并非责罚,他受了一些人的蛊惑,才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如今,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饶恕的错误,他愿意接受惩罚,愿意叫他的教士来为鲍德温治疗,只要国王愿意宽恕他,他可以去做一个葡萄园里的修士。

  对于这封信,希拉克略一个字也不信,但国王认为,这是因为“拣选仪式”就在眼前——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必然能够被选中,若是如此,教会的说法必然会不攻自破,宗主教的这封信不过是在未雨绸缪——眼见没希望了,这些教士又都是胆小鬼,提前告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没有接受希拉克略的提议。

  此刻,宗主教就站在他面前,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大肆嘲笑阿马里克一世的愚蠢。

  宗主教呼呼地喘着气,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更多的是疯狂,一个教士忽然像是发觉了什么,靠在他身边窃窃私语了两句,他就露出了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哦。”他说:“我看见了,一个有罪的孩子,还有一个虔诚的孩子,你们将他放在罪人的身边,是要借此来蒙蔽人们和圣人的眼睛么?”

  他摆着手,示意教士上前,“快,把那个孩子救出来吧,别叫他和罪人继续待在一起!”

  注释1:那时候的人们认为夫妻在主日(星期日)交媾,是一种罪行,在这个日期孕育的孩子会得麻风病。

  注释2:

  白色祭披——纯洁,喜乐。

  红色祭披——热烈,殉道——宗主教身上的当然是后一种意思。

第38章 拣选仪式(中)

  宗主教的话还未说完,之前提醒或说告了密的教士已经亟不可待地上了前,即便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他也公然不惧,不是他有着超人的胆量,而是他身后站着宗主教,面对的又是一群罪人,难道他们还敢对他动手不成?

  有人想要阻拦他,却没能等到国王的示意,骑士稍一犹豫,教士就大步跨入人群的缝隙,一把捉住了那个碧眼男孩的手臂——嘿!他知道,在圣地中,无论是居民,还是朝圣者,都把他叫做“小圣人”,但这些诀窍,这些愚笨的卑贱之人掌握不住,如他们这样的教士还能不懂吗?

  他对塞萨尔并无畏惧之心,也无半点尊敬,只不过窥准了上位者的心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阿马里克一世一个难堪,以此作为进身之阶。

  一刹那间,塞萨尔的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他确实可以辩驳,可以解释,可以质疑,但那有什么用?!不说信徒们是否更愿意相信他,面对宗主教的狂怒,就连阿马里克一世也只能面色铁青地承受无耻的诟骂。

  正因为一位身着白袍,戴着高冠的主教必然是天主钦定的代行者,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假托天主的名义,就算是做了什么邪恶的事情,世俗的法庭也不能审判他,这是天主的权力。

  而那个教士满怀恶意的指点,更是让他处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只要他被拉出去了——教士已经成年,而且此时的教士也与骑士一起接受训练,而他再怎么灵巧,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一旦站在了宗主教的身边,不管是不是自愿的,鲍德温的罪名就算是定了!

  他也不愿意去想,阿马里克一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沉默,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鲍德温已经急切地侧过身体,想要推开那个教士,他甚至已经看见了教士讥诮的神色,张开的嘴——或许在下一刻,他就会喊出“罪人!”……

  塞萨尔看向那个教士,一手伸向后方,他记得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圣墓骑士,却不知道此时若弗鲁瓦已经潜入到距离他不足三法尺的地方,圣墓骑士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他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柄匈牙利短剑拔了出来,直接塞进塞萨尔手里。

  教士只感到到手上传来了一些阻力,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如果对方不挣扎,不嚎叫,他反而会觉得缺了些什么呢——这个卑劣的家伙低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绿眼睛,犹如蜥蜴般地舔舐嘴唇,最恶毒的话语已经到了他的唇间——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线白光。

  他正想,是谁举起了镜子,又或是圣像上的金箔反射了阳光……就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他双手乱抓,却只有一只手掠过了一个骑士的腰带。

  教士摔在了地上,这才有所察觉,他举起右手,发现它超乎寻常的轻,随后他发现……

  他的手,他的手,没了!他的手没了!

  教士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比起痛苦,更多的还是恐惧,他在观赏领主或是国王砍断那些窃贼或是欠税者的手脚时,不但毫无怜悯之心,还会津津有味地点评一番受刑者的狼狈姿态,只恨没有更多的节目供他欣赏。

  可轮到他,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又是哭,又是叫,捧着手臂在地上滚来滚去……

  阿马里克一世满意地哼了一声。

  鲍德温瞪圆了眼睛看着塞萨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伙伴竟然如此地大胆,而若弗鲁瓦推开那个碍事的圣墓骑士,按住了塞萨尔的肩膀,用最小的声音说:“干得好!”一边顺手拿走了那柄雪亮的匈牙利短剑,插回剑鞘。

  圣殿骑士团和国王是有矛盾不错,但在阻止亚拉萨路成为一个神权国家上,他们目标一致——圣殿骑士团与罗马教会关系不错是因为距离遥远,但若是突然顶上多了一个宗主教,他们才不信他会对骑士团的庞大财产无动于衷呢。

  宗主教也呆住了。

  一个教士都能如此轻慢塞萨尔,作为天主在圣地的唯一发言人,宗主教更是从来没将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过,无论这个小奴隶做了什么,都不值得他在心里放一放。

  即便有过那场声势浩大的布施,是的,他是行了善事,但那又怎样,只不过博得贵人们一笑罢了,之后有国王,或是领主为他买一个圣职吗?

  他之前是,现在是,今后也还会是一个王子身边的小侍从。

  但就是这个小侍从,砍了他身边教士的手!

  现在轮到宗主教面色大变了,先是不可置信的苍白,而后是恼羞成怒的赤红,最后是面沉如水的漆黑,他举着颤抖的手指,用同样战栗的声音喊道:“罪人!罪人!该被投入火湖焚烧一万年的罪人!”

  阿马里克一世也终于可以笑了:“他做了什么吗?”

  “他杀了一个教士!”宗主教吼叫道,此时那个教士爬到他脚边求他救救自己的手,被他一脚踢开了,他又去求其他教士,口中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他们得到的天主恩赐要比其他人更多,肯定能让他恢复如初。

  但既然宗主教说“他死了”,这些教士和修士们就只是在胸前频繁地划十字,祈求天主开恩,却一动不动。

  宗主教的叫嚷也被队伍后的民众听见了,或者说,在那个教士还在挣扎的时候,宗主教身边的教士也跟着发出了同样严厉的诘问。

  若弗鲁瓦以为塞萨尔会在阿马里克一世并未立刻站出来庇护他的时候方寸大乱,开始为自己辩解,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碧眼的男孩只是镇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民众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愤怒之中——这里可是圣地!杀死了一个教士,哪怕买上一千年的赎罪券也没法赎清罪过,而这样的罪过原本也不该被宽恕!

  他们呐喊着,询问凶手在哪里,他们要将他捉起来,把他撕碎,用罪人的血来清洗他的罪孽!

  可当宗主教的教士指出凶手的时候,他们反而安静了下来,并没有出宗主教以为的,在一呼之下群情激愤的场面,男人与女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能理解教士的话,哪怕教士的手指一直顽固地指着塞萨尔。

  “别胡说八道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用她活像是被火炭烫过的声音说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杀了一个教士。”

  这句话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什么“确实是个孩子”,又说“他曾做过那样多的善事,我们都看见了”,或者说“宗主教也说他是个虔诚的好人”,还有人说“是不是这个教士犯了什么罪过,或是被魔鬼附了体,小圣人就用木棍打他,把魔鬼打出去了呢?”

  这种事儿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了驱魔不小心把人打死了……

  这下子,无论是不是亲眼看到了塞萨尔砍断了那个教士的手,队伍中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宗主教气得要死,他想要发怒,咆哮,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塞萨尔身边,一直与他紧握双手的王子鲍德温,马上想起了那件最紧要的事情。

  他朝还在呻吟的教士唾了一口:“别以为你弄些魔鬼的花俏手段,想要来恐吓我们,我们就会让你进去,”宗主教挺直了之前不知不觉佝偻起来的脊背:“这里已经流了一个人的血,也可以流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血,就用你的刀剑来威逼我吧,看看我会不会屈服!”

  阿马里克一世还真想试试,可惜的是一个教士与一个宗主教的分量完全不同。

  “我们不能留在这儿。”希拉克略低声说,一边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细细一线的白光:“按照传统,接受考验的人应当在晨祷(清晨五点到六点)的时候进入教堂。”虽然也不是没人选择过辰时经(上午九点)的时候,但鲍德温身份特殊,宗主教的拦截和问罪更是雪上加霜,他的“择选仪式”必须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才行。

  “除了圣墓教堂……”阿马里克一世犹豫了,之前希拉克略也和他讨论过,如果圣墓教堂出了什么意外(阿马里克一世并不觉得)——那么他们应该将哪座教堂定为备选。

  教堂,大小礼拜堂如同星辰点缀天穹一般点缀着整个圣地,但要说能与圣墓教堂相提并论的并不多。

  伯利恒的圣诞教堂(耶稣在此降生)距离亚拉萨路有三法里,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肯定赶不过去,何况他们没法骑马,弥撒后的游行也是整个仪式的流程之一,没有它,仪式就很难被人认可。

  那么圣雅各教堂,圣亚拿教堂呢,很遗憾,它们并不是为天主和圣子造的,前者是耶稣门徒,后者是圣母玛利亚的父母,或许你还会说,还有一座在耶稣流泪之处建造的“圣泣教堂”,但它此时还是一座小礼拜堂,根本无法举行仪式。

  阿马里克一世举起眼睛望了宗主教一眼,“我们去圣殿教堂!”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在狭小的阶梯上艰难地转了个身,向圣殿山走去,只留下在受难广场前神色变幻莫定的宗主教,他身后的教士与修士欢欣鼓舞,以为自己获得了胜利,只有少数人在猜测他们的主人是不是突然犯了病。

  —如果鲍德温王子在圣殿教堂被“选中”,今天宗主教的行为,岂不是要让他就此成为阿马里克一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而且他判定的罪人若是得到了天主的赐福,岂不是说,是他犯了错吗?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知道,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之位也被不少人觊觎着呢。

  ——————

  “你怎么敢的?”在前往圣殿山的路上,鲍德温低声问。

  “有人要拿刀刺我了,我还能慢慢地和他讲道理不成?”塞萨尔也低声回答。

  “希拉克略老师总是说你沉稳,和我下棋的时候你也是从不冒险。”

  “那不同……”塞萨尔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前面的希拉克略着意的咳嗽声,两个孩子立即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了。

  圣殿教堂距离圣墓教堂并不远,他们抵达的时候,天光也只是微微亮起,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松了口气。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司铎长推开了沉重的殿门,里面的蜡烛和油灯都已经被点亮,但从长廊前的入口看进去,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鲍德温微微地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他侧过头,看向塞萨尔:“我们进去。”

  “我们进去。”塞萨尔也有一点紧张,但他从来就是一个不做无谓猜想与内耗的人,就和他每次行事前必然会做思考那样,他也做好了没能被“选中”,或是“选中”了但不是“蒙恩”而是“赐受”的准备,或者说,这次“拣选仪式”中最大的危机可能还未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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