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人类帝国崛起后一直都把经营中心放在了北方，而位于三族兵家必争之地的南部荒原，在连年不息的兵燹战火中一直无法得到稳定的区域环境、对这些远古遗址进行发掘罢了；
而等到南方的奥术尖塔防线得以建立、南境终于渐趋安定，帝国的无人缓冲区政策，偏偏又把这片并无合法领主的土地变成了土匪、强盗、商队和佣兵的死亡角斗场——这些刀尖上舐血拎着头赚钱的猛汉，当然也不会有开展考古挖掘的技术和兴趣。
从这个角度来说，裂魂之地的确算得上考古发掘的处女地。
因此，当夏侯炎做在月神寨的高点，端着一杯热茶观赏热火朝天的挖掘景象时，这位荒原上独一份的贵族领主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回头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个“荒原考古发掘队”的领地编制比较好？
凯伦·勒佩格端着茶壶，默然站在他的背后。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山贼女寨主，此刻也只能扮演给主人端茶送水的侍女角色。
不过，比起领主大人更加嚣张和不见外的则是怨灵梅西：丫依旧保持着悬空球体的形态，只不过是浮在了一张竹木躺椅上方，一边忽忽悠悠地上下飘动，一边搂着一头月神寨拉磨用的老牛猛嚼……
……是的，这只生冷不忌的怨灵，就这么把一头牛活活啃着吃掉了，粘稠的牛血溅了一地。
在大冷天里光着膀子充当临时挖掘工的月神寨山贼们看到这一幕，不禁恶寒地抖了三抖，赶紧埋头继续挖土。
“宝物真的就埋在月神寨广场的下面？”夏侯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板你就放心吧，这是我从怨念里收集到的情报！”梅西吐出一根牛肋骨，信誓旦旦地道，“两百年前有个考古商人，心心念念就想着要把这宝贝从怒涛山脚挖出来，结果死前也没得逞，怨念那叫一个深重啊……”
“他是怎么死的？”夏侯炎问。
“被自己的侍从反水干掉的。”梅西吧唧了一下嘴，“那侍从跟着这货天南地北乱跑，早就心中不满，眼看着又要陪考古商人跑到危险的裂魂之地，结果刚过狮心河就一刀把主人捅死了——可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夏侯炎真不知道这只亡灵生物哪来的那么多人生感慨。
“说不定这位凯伦寨主，也很想一刀把我捅死呢。”夏侯炎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活死人奴隶。
凯伦·勒佩格脸色一白，咬着嘴唇低下头，低声道：
“您是我的主人，我是不会伤害您的。”
“但你的确想捅死我，对吧？你只不过是由于死灵魔法的约束，不能这么做罢了……”领主大人摇头失笑道。
凯伦寨主垂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夏侯炎自己心里也清楚，性情刚烈的凯伦·勒佩格，要是心里没对自己怀揣着滔天仇恨似海洋那才是咄咄怪事——当初那一撬棍敲得可是够狠的，更别提那之后，领主大人还把月神寨的物资储备剥削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有了复活术的约束在，他倒也永远不用担心凯伦的忠诚就是了：任她内心有万般恨意，表现在行为上，也只能对自己的主人言听计从。
明显也深知这一点的怨灵梅西，靠在躺椅上奸笑道：
“挖掘作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今天咱们恐怕要留在月神寨过夜了——既然这位女寨主不会捅死您，老板您倒是可以反过来捅……”
夏侯炎狠狠瞪了这只亡灵生物一眼。
“这些天你们山寨有什么行动没有？”领主大人重新转向凯伦·勒佩格，问。
再怎么说，凯伦也是他亲自“提拔”的“霜枫岭剿总司令官”，对于月神寨的“剿匪”进程，他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拔掉了附近两个山寨。”凯伦冷冰冰地答道，一个字也没多说。
夏侯炎倒是有点讶异。
月神寨的山贼们，已经在之前自己搞出的那场骷髅突袭战里遭受了一定损失，按理说还应该处于恢复元气的休养阶段——
可凯伦·勒佩格居然还带着月神寨逆势出击，在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内干掉了两座山寨……这种高效率，该说不愧是从魔族那边跑过来的正经佣兵，和普通土匪的组织度不可同日而语啊。
月神寨的凶猛犀利，也让他对荒原未来的安定更有信心了：在不使用死灵魔法的情况下，以霜枫岭的现有战力，干掉几座强盗山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难免会有所损失；
而既然月神寨剿总这么给力，以后就把剿灭土匪的任务全权交给这帮有魔族底细的非我族类，倒也真算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主……主人……”见夏侯炎陷入思考不说话，凯伦·勒佩格迟疑片刻，略带生硬地开口道，“再过几个月就快要开春了，裂魂之地上，也将要有往来帝国和魔域的小股商队了……”
“所以呢？”夏侯炎斜眼看着凯伦。
“所以……”凯伦抿了抿嘴，终于咬牙问道，“我们月神寨的物资不是很充足，您……能不能允许我们抢劫这些商队、补充一下物资？”
“胡说八道！”夏侯炎破口大骂，“别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你们是归属于霜枫岭作战序列的剿匪总队，而我是理应庇护荒原旅行者的帝国领主！你们月神寨拦路劫道，不就相当于我在拦路劫道？”
“那……”凯伦脸色晦暗。
“凯伦，时代变了！现在你们是领地正规军，不是土匪强盗，思维也要跟着转换！”夏侯炎伸手揽着女寨主的纤腰，冷笑道，“还抢？你作为剿总驱除了危害荒原的土匪山寨、为这些商队提供了保护，那么你就算找他们收一点‘保护税’，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啊！如果他们坚持不给、暴力抗税，你再用武力强行‘执法’也不迟嘛！”
梅西和凯伦同时目瞪口呆：
原来天下真的有人，能够把“官方抢劫”粉饰得如此清新脱俗……
“不过别忘了，如果你收取的‘保护税’过高，那就别挂着霜枫岭的旗号办事，以免落人话柄；其次，不管你能从这些商队身上赚到多少，里面都有霜枫岭一份。”夏侯炎拍了拍凯伦，“我会定时派人来收取税金的。”
凯伦·勒佩格抿着嘴沉默片刻，端起瓷壶，替主人续满了杯中的茶水。
第139章 万物之逆旅
尽管自从领主大人赶到后，月神寨的壮劳力就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挖掘作业，但直到当天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这帮夯货还是没能挖到传说中的宝贝、让领主大人踏上旧时的归途。
此刻的月神寨广场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规模浩大的深坑：
除了有一帮光膀子的月神寨土匪，抄着铁锹在坑底挖土以外，还有不少人正推着独轮车，不断把挖出的土方运离现场，勤勤恳恳恰似劳作的蚁群。
对于专精战斗、不事劳作的月神寨土匪来说，挖坑刨土的工作内容并不十分熟悉，不过好在这群荒原猛男力量够大、体力够足，一下午的重复劳动之后，挖掘的效率比起刚开头的时候已经有显著的提高了。
眼前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让夏侯炎不由得回想起地球老家那边盖楼房的场景：为了一个房地产规划，施工队开着挖掘机刨出了好大一块地基，结果没等开始盖楼，开发商就卷款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于是那片建设用地，彻底变成了一口垃圾填埋坑，不论春夏秋冬都散发着臭气。
当然，夏侯炎才不管日后的月神寨，到底该怎么处理挖掘工程在他们山寨广场上留下的坑洞：回填也好，灌水当游泳池也好，学白起坑杀降兵也好——这些都是凯伦·勒佩格未来要操心的事情，他夏侯大官人要的，只是月神寨底下藏着的远古秘宝罢了。
而怨灵梅西，显然和领主大人的关注重点不谋而合。
“还不够深。”这只球状亡灵生物高高悬在月神寨上空，俯瞰着山贼们挖出的深坑，做了个“()”的表情，冲夏侯炎大声叫道，“根据我掌握的怨念碎片，那宝贝应该还藏在更深处的地方！”
“今天是没戏了。”夏侯炎看了看渐渐黯淡的天色，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群月神寨山贼对凯伦·勒佩格忠心耿耿，只要他们女寨主一声令下便会任劳任怨地通宵劳动，但事情毕竟没有紧急到那个地步，劳作一天的山寨苦工们，也的确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怨灵梅西像漏气的气球一样，从空中忽忽悠悠飘了下来：
“老板您放心，按照今天这个速度，明天一早开工的话，中午之前大概就能出土了。”
夏侯炎严肃地点了点头：每当想到现在的挖掘工作，是在为几天后的猎龙做准备，他心中总会涌起兴奋和恐惧交织的感觉。
凯伦·勒佩格如最尽职的侍女一般，在他身后微微躬身道：
“主、主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用餐吧。”
“晚宴？”夏侯炎讶异笑道，“你们月神寨还搞得这么正式？”
几分钟后，他就发现自己果然是低估了这座月神寨，作为前魔域贵族势力的礼仪传统。
月神寨里的山贼们，并不知道自家女寨主已经变成了对夏侯炎言听计从的亡灵奴隶，但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家寨主算是正式归顺了霜枫岭，远道而来的霜枫岭领主，可谓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因此，月神寨的大厨们按照魔族的贵族标准，用尽浑身解数给夏侯大官人置办了一桌接风宴：尽管物资匮乏的裂魂之地上，许多食材不得不因陋就简，例如用土狼肉代替“椒盐狼羹”里的霜狼肉、用仙人掌和荒原野菜代替“碧玉杂烩”里的时令鲜蔬，但从整体上看来，这桌晚宴已经远远超出了野蛮荒原的平均水准，多少有点贵族豪门的风格了。
这不免让某个被学城美食养叼了嘴、如今却只能在凤凰台喝西北风的贵族领主，在心中泪流满面。
而等宴席进行到酣处，月神寨的小头目们，还在凯伦·勒佩格的安排下，逐一走过来向领主大人鞠躬祝酒——这群人原先都曾经是秋月城的佣兵首领、守军队长之流，后来跟着凯伦来到帝国摇身一变当了土匪，但如今又都可以算是“霜枫岭剿匪总队”的下层军官了。
不同于野蛮残暴、嗜血好斗的普通山贼，这些有魔族背景的前职业军人，充分展现出了自己的荣誉感和职业素养：他们中既有纯血人类，也有和凯伦一样的人魔混血儿，但统统都被那次骷髅兵突袭打服了气，面对夏侯炎这位新任大老板时，态度也是无比地尊敬和谦卑。
甚至，月神寨里还有几个像凯伦一样的人魔混血妹子，跑到宴席前给领主大人跳了段非常具有异域风情的魔族舞蹈，引起了台下众山贼的齐声叫好。
对于离开魔域远走他乡、经年征战杀戮的月神寨山贼们来说，这场颇有贵族风格的晚宴，也未尝不是一次追忆美好往昔的放纵机会。
在热烈的气氛中，只有怨灵梅西高高飘在空中，冷眼看着夏侯炎灌下一杯又一杯月神寨的自酿烈酒，好一阵摇头叹气：
也幸亏有我在这儿把关，这帮弱智山贼又没有什么异心，否则他们要真想下毒的话，老板您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哇……
不过梅西其实也心里清楚：如今的月神寨，是断然不会有加害老板的意图的。
于是，这只怨灵球翻着白眼把视线从热闹非凡的晚宴场景上移开，望向裂魂之地的浩渺星空，感受着老板身上散发出的幽冥气息，陷入了冥想之中。
而底下的月神寨窑洞阶梯前，某位难得放纵一次的领主大人终于还是喝醉了。
凯伦·勒佩格把手下的头目们留下来继续宴饮，自己则架起醉醺醺不省人事的主人离开宴席，向卧室缓缓走去。
喧哗的人声渐渐低落，凯伦·勒佩格站在屋门前，扭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领主大人，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主……人，呵，我凯伦·勒佩格居然也有叫别人‘主人’的一天……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死灵魔法约束，我好想……我好想就这么一刀杀了你。”
夏侯炎醉眼朦胧地嘀咕道：
“杀……我，能……让我回家吗？能……让我见到爸妈吗？”
凯伦沉默片刻，然后推开屋门，把醉醺醺的领主大人扔到了床上：
“不能。我们都回不去了。”
这位活死人寨主，转身点起蜡烛，坐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中，望着跃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你也会想家吗？”凯伦背对着床上的领主大人，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我的‘主人’，杀了我的凶手，该挨千刀的死灵法师……你，原来也会和我一样想家吗？”
领主大人回应以响亮的呼噜声。
凯伦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临出门前，她撇下了一句：
“鬼知道那么可爱的卡特琳娜，是怎么摊上你这种弟弟的……”
荒原另一端的凤凰台上，某位贵族大小姐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第140章 百代之过客
第二天，夏侯炎是被刺耳的喧哗声，从昏沉的宿醉中惊醒的。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凯伦的那张天鹅绒大床上。
“再喝多我就是狗……”领主大人嘟囔了一句毫无约束力的誓言，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鉴于拐杖不在手边，这位临时残疾人只得艰难地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出窑洞卧室。
在灿烂的冬日阳光照耀之下，广场上的挖掘工程现场映入眼帘：
坑洞的直径，比起昨晚并没有扩大太多，但深度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进展：这口大坑已经呈现出陡峭的漏斗状，从地表探入地下足有几十米深。
但不知为何，挖掘工作似乎已经陷入停滞，月神寨的壮汉们正拄着铁锹站在一旁修习，而洞口边则围满了探头探脑的无聊人士。
梅西圆滚滚的灵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下子弹到了夏侯大官人跟前。
“老板！挖到了！”梅西脸上的激动神色，活像是在干旱灾年走狗屎运挖到了水井的老农，“我们挖到宝贝了！”
“在哪儿呢？”夏侯炎兴奋之中一个趔趄，差点因为没拐杖、从窑洞阶梯上轱辘轱辘滚下去。
一个山贼喽啰赶紧跑过来，扶着他下了山坡。
凯伦·勒佩格正抱着一只手臂站在挖掘坑洞旁，看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和梅西欢欣鼓舞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见领主大人醒来，她把脸微微别了过去。
“老板，你看！”梅西得意洋洋地甩着身子，朝坑洞底端示意了一下。
夏侯炎眯起眼睛，果然在挖掘坑的最深处发现了一抹闪耀的金色光芒，在暗黑色的深层土壤中，显眼得犹如锥处囊中、鹤立鸡群。
“主……主人。”凯伦·勒佩格犹豫再三，还是咬牙低声道，“我、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这个埋在土里的东西好像非常危险……”
夏侯炎不免愣了愣：正如精灵对植物具有亲和力一样，魔族的种族特性，让他们对于危险的魔法元素具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从这一点上来说，身为人魔混血儿的凯伦·勒佩格，仅仅是看到了这“宝贝”从土壤中露出的冰山一角，内心就已经有了危险预感，那这恐怕还真是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不祥之物啊……
只有飘在空中的梅西，脸上写满了傻子放火不怕大的无所谓：
“拜托，你们魔族能不能不要滥用那点可怜的感知能力？众所周知，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是危险，这玩意儿如果还不能让你这半魔人小妞惊心动魄一下，怎么去吸引那条死宅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