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军围攻山茶岗,已经两天有余了。
一座座木头塔楼和拒马,正在帝国工匠们的手下拔地而起,对山茶岗隐隐成包围之势——对于这座不大的占领区市镇,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明显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以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的认真态度,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标准的围攻计划。
毕竟,这里是整个占领区的财政中心,是仅剩的“协理军”驻扎之地,更是威廉·海德,这个人类头号叛徒的位置所在。
如今,大部分占领区都已经被帝国军收复,只剩下以山茶岗为首的几个顽固据点;
只要打下山茶岗,帝国军面前,就只剩下如磐石一般不可侵犯的伟大荆棘城了。
威廉·海德从巴巴罗萨上校手里接过暗月琉璃远望镜,认真探查着人类营地里的动静。他并没有详细清点人类士兵的大致数量——反正多到数不清——而是专注于帝国营地间插着的领地旗帜。
罗萨里奥、冈特、索伦、柴德斯威尔、阿伦特……熟识帝国每一个家族家徽的威廉·海德,逐个清点着这些旗帜代表的势力——帝国军的将领大多出身于各大家族,因此会在出征时挂起象征氏族荣誉的家徽旗帜,这次也不例外。
威廉·海德把视野内的每一面旗子都看了一遍。
没有黑底金纹苍鹰旗。这个发现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你在看什么?”土匪头子巴巴罗萨上校斜睨着威廉·海德。
“看看这次我们的对手是谁。”威廉·海德继续举着望远镜,“上校,你当年带队抢劫过路车队之前,不先侦查一下对方的底细吗?”
“我一般只侦查这些车队带了多少小妞,够不够兄弟们分。”巴巴罗萨上校残忍地咧嘴而笑,露出了满口肮脏的黄牙,“兄弟们人多,要是小妞数量少了,她们可撑不住。”
威廉·海德面无表情地放下望远镜,用手指敲了敲瞭望塔的窗台:
“还好……伊戈尔家族没有来……至少暂时没有来。”
“伊戈尔家族?艾略特·伊戈尔?”即使是巴巴罗萨上校这样的乡间暴徒,显然也对名声鹊起的霜枫岭公爵多有耳闻,“怎么,海德,你怕了他手下的那些精兵和钢铁怪物了?”
“外面已经有这么多帝国军队了,再多个霜枫岭也没什么变化,债多了不愁。”威廉·海德摇摇头,悠悠地道,“不……我担心的不是艾略特·伊戈尔手下的人马,我担心的是艾略特·伊戈尔。就他本人。”
“伱在担心一个养尊处优的帝国贵族?一个毛头小子?”巴巴罗萨上校讥讽道。
“再庞大的军队,也只是看上去强大而已。真正要紧的……”威廉·海德屈起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了敲,“……是它的头脑。霜枫岭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控霜枫岭的人。”
巴巴罗萨上校咂了咂嘴,显然对威廉·海德的议论并不苟同。
威廉·海德丝毫不以为意:他知道,和巴巴罗萨上校犯下一样错误的人,以前就有不少,以后也一定会出现,但只有到了失败与死亡降临的那天,他们才能幡然醒悟。
“既然艾略特·伊戈尔不在,那我们要抓紧时间。等他来了山茶岗,事情就棘手了。”威廉·海德转过身,“上校,我让你准备的事——”
“早就备好了。”巴巴罗萨上校拍拍手。
脚步声从塔楼阶梯处传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纤细的身影——那是一个满头如丝金发、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贵族少女。血污沾染了她的长裙,淤青漫上了她的嘴角,疲惫与恐惧正撕扯着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优雅——但她仍然美丽而娇嫩,保持着长时间养尊处优生活培育出的天真本性。
贵族少女的身上绑着麻绳。她身后的土匪在她背上狠狠一推,于是她惊呼着重重倒在威廉·海德和巴巴罗萨上校面前。
“按你的指示,从那帮子王八蛋贵族俘虏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上等货。”巴巴罗萨上校贪婪地看着少女纤细的腰身,“我向你保证,兄弟们谁都没动过她……也可能动过那么几次吧,没法避免,不过品相还是相当好。怎么,海德,直到这会儿了才开窍,准备好好享受人生了?”
威廉·海德没有理会巴巴罗萨上校,而是在贵族少女面前蹲下身子,用两根手指捏着少女的下巴,抬起了她的头。
贵族少女楚楚可怜地看着海德,泪眼欲滴。
“你叫什么?”
“阿比盖尔……”少女颤声答道,声音由于长期经受折磨而显得嘶哑,“……阿比盖尔·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烟叶堡的卡文迪许家族?”威廉·海德无声念叨着这个姓氏,若有所思,“柯林斯·卡文迪许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父亲……”在魔窟里骤然听到至亲的名字,让地上的少女顿时泪如雨下。
“卡文迪许家族的小姐……你的份量大概也够了。”威廉·海德想了一下,站起身。
“你不准备搞她吗?”巴巴罗萨上校瞪视着威廉·海德。
“她在地上能够发挥的最大价值,显然比床上更高。”威廉·海德从怀里取出一只信封,“我要让她帮我送封信。给对面的帝国军送封信。”
“她?!”巴巴罗萨上校瞥了一眼地上的贵族少女,显然深深怀疑这只小小的金丝雀能否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对面的帝国军营地,“你要是需要送信,我可以给你找个壮小伙的……”
“不。”威廉·海德轻笑了出来,“不,她正合适。”
占领区总督伸出手,将信封按在少女纤细柔韧的脊背上。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根如金针般又细又长的特质匕首。
垫着信封,威廉·海德将匕首深深刺入了少女的后背。
他把信封钉在了她身上。
鲜血在喷涌,地上的贵族少女在抽搐中惨叫,一旁巴巴罗萨上校怒声骂道:
“喂!你他妈在糟蹋东西是吗!”
威廉·海德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手上的鲜血,一边在奄奄一息、眼看已经活不成的少女脸上踹了一脚。
“行了,派人把她,还有我的信一起送到帝国军营地那边吧。”威廉·海德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巨大快乐微笑道,“我记得,柯林斯·卡文迪许男爵是帝国东方军的一位旅长……他会很乐意收到自己失散已久的女儿的。”
巴巴罗萨上校呆呆地看着地上少女的尸体,良久无言。
第470章 危险游戏
夏侯炎带着肖恩·蒙巴顿抵达山茶岗的帝国军前线指挥部时,发现这里的气氛有点凝重。
临时搭建起的木头棚屋里,挤满了身穿军服的幕僚,以及头戴铁盔、身着胸甲的军官。不过,屋子里虽然人头攒动,但每个人都挂着一张仿佛刚死了爹、然后又发现死掉的爹并不是自己的亲爹、而真正的亲爹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嗝屁了一般的臭脸。
若不是知道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此时正忙着视察围城前线、这才没出现在指挥部里,夏侯炎差点都会以为这位东方军司令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实在不足以解释,为啥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葬礼般的悲凉感。
“我草!”夏侯炎站在指挥部门口,对着满屋子蓦然转过头来的帝国军官破口大骂,“干嘛都给老子苦着一张脸?你们这种狗屁态度能打好仗嘛?!”
按理说,“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断然是无权干涉中央军、东方军事务的。
不过是个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荒原领主不仅大权在握,而且小心眼记仇极不好惹。
当即就有一位东方军军官离开人群,赔笑着朝夏侯炎迎了过来:
“伊戈尔大人,圣神在上,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夏侯炎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军官,依稀想起来这货好像名叫肯尼·克莱沃,乃是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手下的高级军官外加亲信心腹,更是与帕沃尔·埃尔德里奇齐名的“蔷薇四壁”之一。
之前在永日城时,肯尼·克莱沃曾经代表罗萨里奥大公,和霜枫岭打过交道,算是老熟人。
罗萨里奥大公不在的时候,克莱沃一定就是此处地位最高的主事者了。
夏侯炎摆手示意了一下屋子里的幕僚们:
“克莱沃大统领,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哪像个军人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伊戈尔大人,实在抱歉,但还请您体谅一下大家的心情……”肯尼·克莱沃苦笑着大打圆场,“战事不顺,大军在这山茶岗前线停留了这么久,我们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战事,这也是我带着霜枫岭‘瓦格纳’特别部队过来的原因……”夏侯炎也懒得继续帮罗萨里奥大公整顿军纪军容,摩挲着下巴提问道,“据我所知,伱们正规军围困山茶岗已经半个月了吧?为什么迟迟不发起进攻?难道这座山包小镇这么不好打?”
对于霜枫岭公爵的问题,肯尼·克莱沃没有立马回答,但笑容更苦涩了。
倒是夏侯炎身后的肖恩·蒙巴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指挥部中一个个帝国军官的神色。
这天已经是帝国历九百九十六年的五月末,东境的空气愈发潮湿,并且隐隐显出一丝闷热。
几天前,帝国皇室发出诏令,正式赦免了文森特·伊戈尔的谋反罪行。虽然这份赦免令语焉不详、不情不愿,但也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以帝国皇帝的名义为曾经犯下谋反大罪的贵族平反翻案。
一时间朝野震惊,大众哗然。
而驻扎在榆树堡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哦不,如今已经改编为“瓦格纳”特别部队——的霜枫岭人马,也在诏书发布后遵守约定,率军向荆棘城方向进发,准备助帝国友军一臂之力。
然而,出发不久,他们就发现,帝国军的主力部队,至今仍停留在半路上的山茶岗一带,对这座威廉·海德控制的占领区市镇保持着围而不攻的奇怪姿态,算来已经足足半月有余。
夏侯炎一百个不理解,小小一座山茶岗到底有什么难搞的,竟然硬生生挡住了帝国大军的前进步伐:
要知道,早一步解放山茶岗,帝国军就能早一步抵达荆棘城,为啃下这座鲜血战线上的硬骨头早做准备——如果白白在山茶岗周围浪费时间,无异于在给联邦兽人送上宝贵的备战机会。
因此,夏侯炎不得不亲自来到罗萨里奥大公的指挥部,看看这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帝国军长时间耽搁在山茶岗外围,却迟迟不发起进攻,这究竟是罗萨里奥大公谋划的一部分,还是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岔子?
肯尼·克莱沃在夏侯炎的目光逼视下,重重叹了口气,招手叫人搬来了两把椅子。
看来这是个复杂的故事。夏侯炎挑了挑眉毛,和肖恩·蒙巴顿一起大喇喇落座。
肯尼·克莱沃没有坐下,而是将屁股倚靠在地图桌上,伸手从桌上抄起一张素描头像画,递给夏侯炎:
“您认得这个人吧?威廉·海德。”
夏侯炎瞄了一眼素描纸。纸上画着的目光阴鹜的瘦削男子,看起来隐隐有点眼熟——似乎是当初自己骑龙到访燃晶峡谷的兽人营地时,曾站在奥马尔·残阳背后的那个人类。
“他就是威廉·海德?那个人类大叛徒?”夏侯炎盯着素描纸看了几秒,将它交还给克莱沃大统领。
“光荣联邦任命的占领区总督,同时也是这座山茶岗市镇的主人。”克莱沃接过画像,示意了一下窗外山茶岗的方向,“现在,他纠集了一群投靠联邦的人类伪军,正困守在山茶岗市镇里。”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发起进攻?”夏侯炎有点困惑,“我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你们集结在这边的兵力可不少吧?山茶岗只不过是一座建立在小山丘上的普通市镇而已!它周围只有最简陋的临时防御工事,而威廉·海德手下的士兵也肯定战斗力不强……克莱沃大统领,你不会要跟我说,你们这么多帝国正规军,拿不下小小的一个山茶岗吧?”
肯尼·克莱沃的表情就好像刚刚蘸着泔水吃了一只臭皮鞋。
“伊戈尔大人,我们原本的确是打算速战速决,赶紧拿下山茶岗、继续向荆棘城进军的……”克莱沃愁眉苦脸地道,“但……发生了一点意外情况。”
“什么意外情况?”
“喏……您瞧瞧这个。”克莱沃又从桌上拿起一张红色的薄片,递给了夏侯炎。
起初,夏侯炎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魔法道具;
但接到手里,他立刻通过触感察觉到,这原来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信纸罢了。只不过,通常所见的信纸都是白色的,但这一张却呈现出了暗淡而不祥的深红褐色——
血?夏侯炎怔了一下,在照明水晶的灯光下调整了一下手中信纸的角度。
信纸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破洞,似乎是曾经被某种利器穿透。深红的信纸底色上,能看到用金色墨水写下的笔迹——也只有这种特殊的墨水,才能在信纸被红色染透后,依然清晰地显露出信函的内容。
“这封信是威廉·海德从山茶岗送过来的。”克莱沃言简意赅,“他把它钉在一位帝国贵族小姐的身上一起送过来,那位可怜的小姐已经死了。”
真是充满恶趣味的送信方式。夏侯炎耸耸肩,开始阅读威廉·海德信件的内容——
尊敬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阁下:
上次见您,似乎还是在我刚刚接任山茶岗镇长一职、前往蔷薇城向您述职的时候。当时您想必没有在排队等候汇报的一群市镇长官之中,注意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吧。啊,至高圣神是多么地残忍,我们再次对话时,一切竟然都已经无复往昔!
是的,如今我不得不以您的敌人的身份,从正在被您围困的山茶岗里,向您寄出这封信件。为了让您在百忙中不至于漏看、为了让我的真心实意能够得到传达,我特别选择了一种格外引人注目的送信方式,希望能引起您的注意。
我明白,您在心中或许对我,这个背叛了祖国的前帝国公民,十分地鄙夷和不齿。是啊,从古至今我们都在强调,“忠诚好像金子一样宝贵”,但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混乱和扭曲:战争逼迫您卸下了“血之华”那高贵、优雅、正直的伪装,使您将一个个无辜的帝国市镇当成阻挡兽人兵锋的祭品,使您成为一个谋杀帝国平民同胞的刽子手!
同样,战争也使我看到了自己往日未曾察觉的真相。它让我意识到,你的国家会背叛你、你的领主会背叛你、你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会背叛你——而你唯一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可笑的是,如今就连我投靠的联邦兽人都背叛了我!我为他们奉献了如此多的辛劳和汗水,但他们却毅然决然地将我和我的弟兄们丢在这里,丢在你们帝国人的面前……
幸好,我一直都相信自己。
我很庆幸,一年前,在兽人刚刚将我任命为占领区总督之时,我立刻着手开展了一项就连阿道夫·黑眼大督军都并不知晓的秘密行动。
我抓捕了整个东境占领区能找到的所有帝国贵族,然后将他们关押在这座山茶岗的地下监牢里——他们如今仍在这里。他们之中,有的是父亲的儿女,有的是丈夫的妻子,有的是儿子的父母,但总而言之,他们所有人都是血统好贵的帝国贵族,都是某个显赫家族的成员。战事早期,那些有幸逃亡到帝国中原的东境贵族们,或许会哀叹自己的家人失散在了乱局当中、杳无音信——但我想告诉您,这些被认为失踪的东境贵族并没有死,而是在山茶岗的地下,接受着我热情好客的款待。
帮我给您送出这封信的“信使”小姐,正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您手下的柯林斯·卡文迪许阁下,或许会对这位美丽的小姐印象深刻。
尊敬的罗萨里奥大公阁下,我明白,以您手下军队的实力,攻下这座山茶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要抓住我、把我这个可鄙的帝国叛徒吊死在帝都的鲜花广场上,对你们来说也同样易如反掌。
因此,我不得不用我仔细收集来的筹码,来向您提出一笔交易:
从今天开始,只要有一个帝国士兵胆敢踏入山茶岗,我就会带着十足的歉意,杀掉被我关押的这些帝国贵族,一个不剩。但凡有一根羽箭、一枚炮弹敢于飞过山茶岗的上空,亲爱的柯林斯·卡文迪许阁下就不会是今夜唯一一个悲伤的人。
但反过来说,只要帝国皇帝发布公开诏令,承诺赦免我和我的部属的罪行、对我们既往不咎,并允许我们远离大陆中原的纷争、前往遥远的南方贸易区度过余生,那么我很愿意将这些可敬的贵族先生女士们交还帝国。
您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我的提议,但愿我脚下的地牢里,这些贵族朋友的日夜哀嚎不会使您良心不安。
您忠实的仆人
威廉·海德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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