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盯着地图,就好像希望从这张信息量极低的地图上窥见宇宙的真相。
“你要去替帝皇找到他们。”他笃定地说。
“是这样。”莫尔斯说,他的手指首先移到较偏远的一片星区,在地图上随意地框出一个圈。
“这儿,奥特拉玛。帝皇认为他有一名子嗣失落于此,虽然他不确定具体位置——实在是个麻烦,奥特拉玛区域的宜居星球太多。”
“那他怎么知道在那儿?”
“哦,他说若干年前那片区域有个人梦见帝皇要向本地人托付一个子嗣。那个人做梦时,帝皇同样有所感应。”
佩图拉博疑惑地皱眉,手中繁忙地换到下一张空白画纸。
“也许这就是灵能。”莫尔斯耸了耸肩,找把椅子坐下了。“我不建议伱深究,因为就算是我也不会无聊到盯着浩瀚之洋看个不停。甚至帝皇也不会。”
他用缠着黑布的手指朝着地图一点,奥特拉玛上的临时标记消失,另一根暗金丝线末端的一颗星球被标亮。
“这儿,普洛斯佩罗。”
“又是梦境感应?”
莫尔斯摇头。“这一次要实际些。”
“事实上,帝皇一直与那名子嗣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联络。在灵能构建的梦幻汇聚之处,他们常伴在彼此身旁。”莫尔斯冷静地转述着帝皇与他讲的绝密消息,“除却帝皇不曾真正涉足普洛斯佩罗,将他金灿灿的战靴踏在提兹卡那些金字塔的尖顶上,他们彼此的交流和教导并不比普通意义上的父子要少。马格努斯,这正是你第十五兄弟的名字。”
“是什么让他如此特殊?”佩图拉博问。
“很难说。也许是因为他出众的灵能天赋,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连帝皇也不敢确认的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肤色。”
佩图拉博点了一下头,声音里说不清是克制还是烦闷。“你要先去找谁?”
“你有建议吗?”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花了一个短暂的瞬间用于思考,接着他边画边说:“你要单独前往并对我的兄弟进行搜寻,而我需要带上我的钢铁勇士返回泰拉,正式宣布第四基因原体的回归。”
“假如我从实体宇宙中缓步推进,以奥林匹亚为起点收复泰拉-奥林匹亚路线上的全部区域,并将这份功绩作为我返回泰拉向人类帝国献上的首份贺礼,同时更好地与我的军团相互磨合……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我完全可以途经普洛斯佩罗,将你和那个新兄弟一起带上,一并去往太阳系。”
“假如你要去奥特拉玛,那么我也可以先重新规划路线,率军前往奥特拉玛。如此决策下,军团推进用时会较长,在补给方面可能存在困难。”
“所以你的建议是普洛斯佩罗。”莫尔斯总结道,“上述理由是能向上级提交书面报告的那一类官方理由,你的私人理由呢?”
佩图拉博放下笔,手腕转了一圈。
在他的彻夜劳作中,普通设计图已经全部完成,此刻正按各个大营分类,规规整整地在桌面角落里叠好。
现在只剩佩图拉博准备亲自雕刻的艾瑞克·安德森塑像与第四军团集体射击塑像。
他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再进行工作。
并在这个休息间歇和莫尔斯将此事商议完成。
“我可以听出你想先去普洛斯佩罗,莫尔斯。”佩图拉博说,“你描述我的第十五位兄弟比描述另一人要细致,并且你将他放在后面来讲。而我,则更想知道为何你与帝皇都对那位兄弟施加了格外的关心。”
“你总是足够敏锐,佩图拉博。”莫尔斯承认了他的判断。“而我更希望优先见到马格努斯的原因,正是帝皇对他的长期教导。”
“为什么?”佩图拉博一时不解。
“一些直觉告诉我,你父亲有意花费心思教导出来的子嗣反而容易成为麻烦的黑暗源泉。我十足地怀疑,让那名子嗣继续失落在广袤群星深处,也许将会有令人相当不愉快的结果在多年后到来。”莫尔斯笑了笑。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挪开目光。
“你什么时候出发?通过何种方式前往?”
“等我把给你的临别赠礼给你。”莫尔斯说,下一刻,他的躯壳再一次瘫软折叠,变成一块柔软地摊在座椅上的仿橡胶制品。
佩图拉博感觉自己的呼吸暂停了一秒,直到他见到那片熟悉的透着金光的黑麻布正飘在他身边。
“在独自高速穿行于至高天时,回归我的本来形态会容易太多。”那片由咒言勾勒形体的虚空说,“到达彼处并从亚空间上浮至现实宇宙后,我会另做一个外壳。”
“至于这副外壳,就由你负责携带,佩图拉博。在不同外壳间转换,是我迄今为止确认可以安全使用的最高速星际移动方法,我随时可以回到这副外壳中,看看你正在做什么。”
佩图拉博捞起椅子上挂着的东西,决定之后做个木盒用来收纳。他确定自己的表情正变得十分奇异。
在知晓莫尔斯将要离开时,他绝不愉快。
但骤然知道莫尔斯随时能回来找他,看他的实时动向,他不仅没有愉快起来,心里更是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发憷。
“我会带上的。”他尽力让神情表现出象征成熟的平静和理性。
黑麻布笑了一声。“第二件赠礼,看。”
从空气中掉出另一副空躯壳,平摊在地面上。那看起来像是个身穿布袍的矮个男孩,黑发剪得整齐,眼眸蓝如苍冰。
佩图拉博面无表情:“这是小时候的我。”
“嗯,你可以试试触碰它。”
佩图拉博怀疑地踟蹰了几秒,终于伸手去碰了碰这件奇怪的东西。
下一刻,他的感官和思维同时分成两半,一部分躺在地上朝着褐色的木质天花板看,另一部分看着幼年的自己朝天花板看。
两个佩图拉博同时露出见到不可思议之事的神情。
“看起来效果很好。”声音同时传入两个佩图拉博耳中,强烈的感官错乱在他极佳的分析能力中迅速得到调整。
十秒之内,地上的佩图拉博站起来,仰着头看了自己一眼,清醒而冷静。
“这个躯壳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站起来的佩图拉博说。
“因为我的参考对象就是十年前的你。”金色的光芒话音中带有笑意。
“链接已经建立。你可以将这个躯壳当成一个更加方便的通讯装置,经过几次训练,你就可以随时分出一部分意志前来此处。消耗由我来支付即可,在这方面我经验丰富。”
“你罕见的灵魂力量和思维能力能支撑起这种微型分割。我会带着它前往普洛斯佩罗,你可以如我去拜访你一样来拜访我。”
“另外,我采用此种形态,是考虑过能源承载和消耗的结果。如果我想做放得下现在这个你的壳子,那就不该是我研究的范畴,而是帝皇研究的范畴了。就算是这一躯壳,也已是基于我对你有足够了解的情况才做得出。”
实际上是因为他十年前封印佩图拉博力量时,灵能在当年的孩童身上整个检测了一轮,所以才有了现成的模型。
佩图拉博眼睛微微发亮,他仔细地感应着自身灵魂的状态,压下过多的探究欲,尝试收回分隔在外的、完全不涉及他灵魂本质的部分意识。
一种熟悉的、泛着金色文字的力量帮助他的意识合二为一。他的神经短暂地疼痛了一瞬,接着立即习惯了意识的转换。
“再来试试?”莫尔斯建议道。
佩图拉博深深吸气,下一刻,他再次从两个躯壳中同时见到这奇妙的世界。
第14章 初至普洛斯佩罗
赤红的男孩如流星般落进普洛斯佩罗后,他已许久未梦见燃烧的大地。
孤月的幻影在漫漫火光的尽头染上猩红,漆黑玻璃构成的华美广场在裹着青蓝闪电的金柄利斧下毁灭破碎成千万变化无常的旋转断片,闭口不言的人冰冷地投来怒视,曾经的葱茏树木与树荫旁的碧色水池里飘起棕黑的油和火。
佛泰普金字塔和凝结着无数知识智慧结晶的大图书馆在狂躁的狼嚎中化为尘埃,野蛮的狼群撕咬着文明的残片,窒息的浓烟中翻滚着莎草纸燃烧的断面。
苍穹之下,皆为尘埃。
一条黑蛇盘踞在遭火烧脆的枯枝顶端,朝他狰狞地一笑,蛇鳞是上千万只变幻万端的漆黑眼睛。
枯枝断裂时,从万千双眼中生长出一双极尽多彩的艳丽羽翼,湛蓝光泽染着它行动残存的流光,携着巨蛇从高木上滑翔而来,蛇身上的鸟爪压住他的双肩将他扑进正在毁灭的大地。
它的嘶嘶声引人迷乱不止,无限的万变折磨着他的每一根正在凄厉尖叫的神经。
顷刻过后,巨蛇的形体再一次变幻,他见到一个身穿黑袍,头发蓬松,面容苍白的怪物,嘴上带着永恒的嘲讽笑意。
下一刻,这似人非人的形象再次变作烟雾散去……
他从梦中惊醒,无花果树清凉的阴影与池塘的水汽依然祥和地为他驱散着午时的热浪。
远处,金字塔仍沐浴在明澈的天空中,万相全无毁灭的预兆,仿佛这份宁静将永久长存。
“怎么了,阿蒙?”年轻的声音好奇地传来,富有活力的语调里蕴含着无限的求知欲。
阿蒙转过头,赤红的年轻巨人抱着一卷书册坐在树荫下,紫铜发丝如火焰般茂盛蓬松,又像最温雅的朱草一样柔软。
“又一个关于毁灭的梦境,我已经做过它许多次了。”阿蒙温和地向年轻的巨人解释。
这名赤红的孩童降临提兹卡后,他见证着他是如何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学生到导师的转变,他是普洛斯佩罗从未有过的天才。
赤红之子的身形也日益增大,仿佛只过了寥寥几个日月的更替,就长成了一名约四米高的大孩子——他的心灵依然纯洁无瑕,终日在求索探寻的美好道路上如孩童般满怀好奇地行走。
“这次的梦有什么不同吗?”马格努斯晃了晃握着书卷的手,麦色的亚麻布随着他的动作柔软地掀起微波。
“还是老一套。”阿蒙说着,却想起最后出现的那个身穿黑袍者。他因见证毁灭而被痛苦揪住的心中渐渐警觉。
那是否便是与这万物毁坏之梦相关联的人物?
又或者正是黑袍之人焚尽了沙尘?
当这一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仿佛听见一声尖利的鸟鸣,像水滴擦过沙砾,丝绸卷过金铁,不可捉摸地一掠而去。
——
那儿近日多出的雾气更浓了,浩瀚洋的波涛无止无休,围绕着那本就在亚空间中尤其显眼的灵能星球涌动不止。
无数波纹连绵交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之网中,逐渐响起层叠的摩挲沙沙之声,须臾地来而又散,万物无一个刹那与上个瞬息相同。
莫尔斯在普洛斯佩罗之外暂且停步,静静悬在浩瀚汪洋之中。
有东西在等他。
他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莫尔斯忽然有些想要笑出声,因为在奥林匹亚,他惹了他们中的每一个。
他观察着普洛斯佩罗周边的能量走向,沉下心,再一次检查他自己的种种状态指标,以及他携带的幼年佩图拉博躯壳的情况。
确认准备妥当后,他穿入普洛斯佩罗的大气。
从亚空间上浮之后,莫尔斯简单地扫视了整颗星球的表面,观察着此处居民的衣着与习俗。
相比奥林匹亚,普洛斯佩罗人的生活更加宁静。数量相当稀少的人类居住在少数未被废弃的城市中,捧着书卷在光辉的白色大理石与直至天顶的金色塔尖下享受着与蓝莲和椰枣共同生活的时光。
假如一定要拿一处方便比喻的地方来形容普洛斯佩罗,莫尔斯会说,这会是古埃及人梦想中的死后极乐世界。
灵能的波动几乎无处不在,稍加感应后,莫尔斯确认自旧夜逃来的灵能者的后裔便是这座花园般恬静的小星球的主要居民。
在度过某种未知的灾难后,人们安定于仅存的城池之内,不问群星中事。
莫尔斯换用另一体系的理论,一道咒文隔着黑色麻布透出亮光。
他绕过无数颗浸润在灵能中的脆弱心智,在一个短暂的大规模搜索后,轻而易举地辨识出一颗尤其明亮的、仿佛由跃动的活火与飞扬的尘埃组成的赤红灵魂。
那一个极短的刹那里,赤红的灵魂转向了他。
马格努斯看见他了。也好。
莫尔斯落足于靠近普洛斯佩罗最光辉的城市提兹卡周围,一座已废弃的无人荒城。
随意挑选一处四壁与屋顶都还没被风沙摧毁的无人空屋,他仿照着当地人的衣着给自己塑造出新的躯壳——形制稍变的黑色金边长袍,遮挡风沙的兜帽和纱巾,以及他的那张脸。
他对在眼睛周围勾上孔雀蓝的靓影全无兴致,也不想戴花里胡哨的金银头饰,所以最终成品和他的上一套常用模板相差无几。
略作迟疑后,莫尔斯从虚空中放出了幼年佩图拉博的拟造躯壳。
躯壳与对应灵魂产生呼唤的纠缠,和莫尔斯把他放出来中间几乎不存在时间差。
很显然佩图拉博一点儿没在认真做他自己的事,从早到晚脑子里就想着要和这个躯壳相互连接。
莫尔斯调动咒言,将佩图拉博的部分意识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