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拥有的不算多,或者说,比起我们将要面对的潜在威胁太少了。极限战士只有两万多人,这是很不合适的!我们不应该处于这样的困境。我希望这个数字能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达到十万,或者更多。”
佩图拉博缓慢地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颇具雄心啊,我的兄弟。”
“一切为了奥特拉玛,”基里曼立刻强调,“一切为了帝国。”
“帝皇会支持你,罗伯特。人类帝国会支持你。看看法罗斯的光芒,”佩图拉博放下水杯,从他座位左侧的镜头盲区里捡起一块纸板,对着镜头作出展示,“这是法罗斯传来的侦测波形。那里的隐患已被排除,人类帝国的帝皇完全愿意让它作为此地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接下来的千年又千年里,照耀整个奥特拉玛。”
基里曼惊讶地看着取出纸板又放回的全过程:“你何时准备的道具?”
“这是一个秘密。”佩图拉博拍了拍手。“请问,除了用防御系统保护你的人民,你还有哪些重要的奥特拉玛之主上任宣言?”
“经济,我要重整这里的经济。”基里曼强调着句中的重音单词,“黑暗的时代即将结束,世界的历史正在前进,经济必须伴随奥特拉玛的统一获得发展,人民的社会福利必须随之提高,医疗保险和社会生活的保障要进一步完善起来,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团结一致?”
“说得好,罗伯特。”安格隆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地进入机仆的接收范围。随后,红砂之主似乎意识到这边正在录像:“我来拿试用的改良复合格斗武器。我打扰你们了吗?”
“来坐一会儿,安格隆。我们正在录一期罗伯特·基里曼的对奥特拉玛公开讲话访谈。”
镜头摇晃了一下。
“不用了,兄弟们。我不擅长宣讲。”安格隆说。
“无妨,我们随便聊一聊。”佩图拉博暂时从镜头中离开,三秒后带着安格隆坐下。
红砂之主高大健壮的体型填满了剩下的半张沙发,也让镜头中的构图更加饱满。
下一秒,安格隆举起一只手。他确定假装意外出现不适合他。
“我其实是佩图拉博请来的……嘉宾。”他说出一个对他很是陌生的词,“但我也是来拿试用武器的。”
“是的,”佩图拉博说,“毕竟我的工坊大门都没有关闭。安格隆,你有什么想要询问的?”
安格隆沉稳地摇头,他的肌肉往往能让他的每个动作显得沉重有力。
“我没有太多问题,”安格隆看着镜头。
他没有面对镜头练习演讲的习惯,因此他会将摄像机仆看作尚有意志的活人,这在观众的眼里往往具备一种极具触动力的真诚。
“我不想用语言伤害一个人,也不愿做任何表演的把戏。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借此机会,我希望向我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表示我的谢意。感谢他在推进马库拉格改革的忙碌之余,还能抽出时间,和我讨论努凯里亚的发展前程。他的胸怀值得我们珍惜和学习。”
“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兄弟。”罗伯特说。
“不要简单地将自己的优点一笔带过,罗伯特。”佩图拉博说,从沙发下方取出第二块纸板,递给安格隆。
基里曼盯着佩图拉博正在凭空生产纸板的沙发观察了三秒,依然未能发觉这些纸板从何而来。他认为这或许和佩图拉博头上某根与地面接口相连的神经线缆相关。
安格隆阅读着纸板上工整清晰的手写文字,他的朗诵低沉而宽阔。
“这是一块提词器:我们都知道,罗伯特·基里曼具有深远的同情心和广泛的视野。他不仅关注着马库拉格一处的繁荣,还关注整个奥特拉玛,乃至全人类的福祉。罗伯特·基里曼继承了帝皇身上最为珍贵的一部分特征,他的智慧、公正和慈悲是赢得人民爱戴的典型范例,也是人类团结和共同目标的象征。”
“从现在起,再到大远征的光辉照遍银河的未来,我相信罗伯特将不懈致力于促进和平、公平和整个人类种族的进步。人类帝国的统治将超越政治和文化的狭义界限,为我们整个种族创造一个更加和谐与繁荣的光明世界。”
念罢,他将提词板交还给佩图拉博:“我认可这些话中的每一句,我的兄弟。”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喜悦,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说。
“履行你的诺言,珍惜奥特拉玛对你的信任。”安格隆答道。“这也是你正在做的。”
基里曼郑重颔首,毫不推脱地接下安格隆的赞许与祝福。他有此信心去延续所有象征人类更好一面的工作,在此种前提下,任何推辞都是懦弱。
“我会签署一系列行政命令。”基里曼说,“有关土地侵占、人类种族内部的种族矛盾、财政拨款的审批、外交豁免界限的重新梳理,财政与军事费用的支出比例,免费义务教育的教材审核,奥特拉玛区域协调和安全治理,等等有碍种族进步的问题,且所有这一切都将直接从星际层面入手考虑。”
“这都是过去的人不敢想象的,假如十年前你们听见有人说这些话,你们大概会认为那个人疯了——为什么会有人考虑一艘伪装成商船的巡洋舰是否违反奥特拉玛所谓星际法的什么和平需求?不,我们现在需要将这些事纳入考虑。这甚至不是高瞻远瞩,这是现实所需。”
“我和我的兄弟们已经走访了诸多星球,和真正生活在农田、工厂与市集中的人们做过许多交流。当我们收集人们的需求时,我还意识到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整个帝国在做什么。”
“半个月前,我们进入安德芒,考察着当地的情况。当马库拉格宣布支持三颗相邻的行星建立星际轨道交通贸易的固定路线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而是因为他们不敢去想象三个世界之间存在着通力协作的可能性,而他们取得的成果将带来物有所值的回报。旧夜阻隔了人类的想象力,而一个更高层级统一政府的缺失,也让这里的政治承诺变得毫无保障。他们害怕付出的利益将被其他星球无耻占据,害怕纳税者的每一枚金币都流入毫无价值的虚空。”
“而他们的担忧是合理的。无约束的区域将导致不平等与不公,这会导致经济、政治与文化的崩溃。”
“不是傲慢,不是愚昧,不是重蹈覆辙,不是所有这些将复杂的社会情况简单化的词汇。我们不能说人类陷入长夜是因为天性、意外或命运,这些总结如此粗暴而片面,情绪化且推卸责任。不,错误的社会架构本身的坍塌才是人类种族的毁灭之路。”
“这就是马库拉格将要扮演的角色,一个隶属于人类帝国,又位于奥特拉玛之上的地方政府,一个维护整体秩序,响应公民的需求和挑战,在奥特拉玛地方建设中发挥更加积极的调控和保证作用,以应对文明的周期波动的宏观管理者。”
他停顿了片刻。
“一座灯塔,指引航向,照亮前路,屹立不倒。”罗伯特·基里曼说,“这就是马库拉格。”
——《群星影像集:一百个最重要的帝国时刻》
“看来罗伯特最后还是变得严肃。”莫尔斯说,关闭正在播放录像的沉思者。“他就是时刻能进入演讲的状态。”
“至少前半段的氛围足够活跃,莫尔斯。我想奥特拉玛人会喜欢他。”佩图拉博靠着椅背轻声说。如今搭乘着这艘小型护卫舰的正是他胸膛中仍存有星神碎片的那一具躯壳,他往往因此感到疲惫。
“那么罗格·多恩就这样变成了你的片场打印机?”
“抄写员。”佩图拉博指正道,“工坊的打印机都太过吵闹,我需要多恩帮我书写纸板……快到了。”
“我们即将抵达哥特星区的佩迪图斯。”阿尔法瑞斯摘下头盔,站在门口。“做好准备,就连欧米冈也无法说清他当时究竟与何物相遇。”
第35章 图丘查
门在嘶嘶的气流声中向内打开,展现出一个全新的洞穴。近七十米高的拱形天花板隔开带有多种颜色的岩层,划分出一条空旷而沉闷的通道。墙壁上的壁画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仿佛具有生命,如枯井深处的水波摇曳闪烁。
阿尔法瑞斯在一根从裸露的岩石中探出的沉重链条边停步。
“欧米冈来过这里。”通过某种或许是比普通基因原体更加深刻的双生子记忆,阿尔法瑞斯从那根表面上看毫无异样的链条中,读出九头蛇的另一蛇首漫游至此的足迹。
“他没有在他至今为止的记忆中最具价值的一部分上说谎,阿尔法瑞斯。此地亚空间的坐标定位因某种独特的压力和动荡潜流而迷失,这已经让欧米冈横跨半个银河寻得马库拉格的传奇行为变得可以解释。”
佩图拉博承载着星神碎片的躯体说。
他和莫尔斯一起跟在阿尔法瑞斯身后,体验着这位以特工手段着称的基因原体,是如何依靠最为奇巧的路径规划和最轻盈的敏捷动作,追踪着他的双生兄弟留下的痕迹,找到佩迪图斯星系的这颗星球,避开当地人对圣地的守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到被欧米冈描述为“在亚空间穿行的引擎”的洞穴深处。
“是的,我们没有。”阿尔法瑞斯说。“我们深知穿梭亚空间的手段对帝皇将有何等的重量。真相的价值在此胜于谎言。”
“看来你们不可理解的精神中理智尚存,阿尔法瑞斯。”莫尔斯说,“我刚才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仅仅从技术层面而论,你的伪装功底比欧米冈更好,专业水平也稍胜一筹。”
“他独自在帝皇的光辉之外成长,有所欠缺乃自然之事。”阿尔法瑞斯低声回答,仰视着空中悬浮的石球。
“但种种巧合之下,欧米冈却比你更早触及了帝皇计划中一个核心区域的边际,”莫尔斯说,“我希望伱将这句话原样转述给马卡多,让他裁断你们将要拥有的权限,而非放任欧米冈或你肆意探查、破坏其中关键。以帝皇的名义,他会需要你们这样做。”
阿尔法瑞斯没有回答,但佩图拉博知道这名神秘的原体已经记住。但凡他尚有一丝对帝皇的敬仰与忠心,他就不会在莫尔斯的警告过后自作聪明。
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巨大的洞穴内颇为空旷,没有过多的灯光,没有种种机器和设备,刻度盘或线缆,就像从未有人打扰此地的宁静。
一个完美的球体正静止在空中,具备大理石般的黑灰色调,表面存在缓慢移动的金色斑点,就像天穹中一个独立的小型世界。
十又三分之二米,佩图拉博立刻目测出它的直径,但它的材料则是未解之谜。
当他观测着那颗球体时,他同样收获着一种陌生的注视感。佩图拉博不确定球体依靠怎样的外部设备进行一次对外的观察,但源自球体的异类感却愈发强烈。
“欧米冈声称这件事物可以对话。”佩图拉博说,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它被形容为愿意沟通,能够协作,但别有所图。另外,那场对话发生在精神之中。”
莫尔斯审视着这件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奇异事物:“它需要一个对外发言的接口。一个向其展示人类的思维模式的模板和载体。而我们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从外面抓一个将此处奉为圣地的佩迪图斯人来询问可能存在的沟通方法,二,将人类发展了几万年的密码学运用到这颗拥有数百乃至数千万年历史的球体上。三,我去看看。”
“让机械教前来呢?”阿尔法瑞斯问。
“太慢。”佩图拉博说,向着球体迈步。他感受到被帝皇封存在这具躯壳内的星神碎片中似乎正在涌现出异样的能量,这是数日来从未有过的罕见现象。
然而,穿透情感的涟漪,碎片和圆形球体彼此之间传达的却并非一种共鸣,而是某种包含着几近于敌意的低沉冲动。
他站在那颗庞大而冰冷的球体下方,辨识着球体是否存在着任何运动的趋势,其上的花纹是否有得到解读的可能性。很不幸,佩图拉博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它的工作原理或内部构造是一个谜题,而这颗灰黑球体表面所有的金色斑点也都仅仅在以电流般无规则的方式缓慢移动,汇聚或分离。
+能对话吗?+莫尔斯用上灵能。他的意识接触到球体的内部,在这里他的确能够寻得一种更具活性的物质。
+……+
球体称得上迫切地回应了他。
一种高于语言的原始交流在舍弃人造词语、否定物种内部思维逻辑的形式下展开,莫尔斯得到了两名基因原体的注视。数秒后,莫尔斯抬起手,构造出一个灵能组成的幽蓝虚影。
而球体同样作出反馈,未知的物质在移动时发出滚石的摩擦与震颤,空气里散发出焦糊的气息;球体两极延伸出两个突触,散成包含数个几厘米长的圆形结触的网,与灵能的幻影相接。
幽蓝能量在与机器的链接中重新塑型,形成一个躺在地面上的男孩,年龄不超过八个地球年,眼睛一眨不眨,类似一具正在散发蓝光的静默尸体。
一根管线从灵能投影的背部和颅骨下方伸出,将它与球体相连接。
几秒后,它突兀地站起,动作僵硬,眼球部分放射出光芒;球体表面的金色斑点随之高速移动,图案变幻,就像正在艰难地操控一个陌生木偶。
“你们来了。”灵能人偶毫无表情地说,他的手摇晃的方式过于机械,以至于佩图拉博在一个瞬间后才意识到这是一次问好。
铁之主确认莫尔斯和阿尔法瑞斯都没有对话的欲望,知晓他在三人中获得了与陌生个体交流的任务。他忽然发现最近与异形交谈的频率似乎略有偏高。
“你在等待我们。”佩图拉博说,“你知道我们会来?”
“你们中的一人曾经与我对话。”灵能人偶回答,它的声音同时在现实和精神思绪中回荡。“我相信你们会继续来。”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一次穿梭。一次意外。我是致命之海的仆从。我无处不在。”
“你是什么?”佩图拉博上前一步,灵能人偶中陌生的气息让他不愿继续接近。
“我是图丘查。我相信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试着对我保持耐心,人们。”人偶说。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我不关心你的称谓,图丘查。”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回想起上一次和星神碎片的对话。
“我是一切,我是任何东西。我是一艘船。你知道我的力量,我感受到你的思想,你的声音触碰到了我的。但它太过庞大,比你们中的其他人更加庞大。你的身上有两个声音。”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从灵能人偶的身上抬起头,注视着灰黑的球体本身。
他思考着这件事物的意义,列举它对帝国的作用,和它隐藏的威胁。他知道帝皇不会放过涉及亚空间隐秘的任何珍品,否则阿尔法瑞斯不会被派遣至马库拉格,和莫尔斯共议亚空间引擎之事。
“你能够在一瞬间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点,这是不可控的危险现象,图丘查。”佩图拉博开口,娴熟地控制着星神碎片在精神上的挤压效用带给他的疲倦,“只有我们能够确定你对帝国足够有用,且没有危害时,你才能被使用,甚至免于毁灭。”
“我无法证明我的无害,人们。”图丘查回答。
“告诉我们你的需求,你为人类帝国服务需要索求的代价。”
“我不需要报酬。”图丘查说,它借用的人偶之声开始变得刺耳,“我只需要履行责任。以及一次回归。需要我展现我的力量吗,人们?”
阿尔法瑞斯没有说话,主动上前。在这处洞穴中的只有佩图拉博、莫尔斯和他三人,佩图拉博不会离开,且不会希望莫尔斯离开。
“去护卫舰。”阿尔法瑞斯说。
下一刻,他的思想和身体忽而经历一次晃动,感受介于船只颠簸和亚空间传送之间。他眼前的场景在一次模糊后转换,阿尔法瑞斯撑了一下向他扑来的墙,视线恢复清晰。
这里正是位于轨道之上的那艘护卫舰的走廊。
而图丘查的圆球,和灵能人偶的虚影,则漂浮在他身旁,在舰船响起的警报声中上下飘动。
他的惊叹被他习惯性地隐藏。“回去。”阿尔法瑞斯说。
图丘查带他回到洞穴,阿尔法瑞斯对着佩图拉博简单地点头,而莫尔斯则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佩图拉博表情不变,他维持着他认为恰当的平静和尊严,意识到基因原体无法抵抗这具机器的力量,而莫尔斯没有在这次实验中破解图丘查的运行机制。
“没有重力位移,没有能量回流。”佩图拉博描述着他能够看出的那些部分,“非常强大。我希望你能将阿尔法瑞斯送到奥特拉玛的铁血号中,帝国需要更加专业的谈判者和研究员与你沟通,图丘查。你能做到吗?”
“你需要一起去吗?”图丘查问。
“我希望阿尔法瑞斯先行返回。”佩图拉博说,在一次眨眼的时间里,向他本身所在之处送去当前的已知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