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鸣音!是喘鸣音!刚刚那个声音,那么响、隔着人群都能听见的喘鸣音,患者的情况,一定很危急了!
他奋力挤进人群。才探进一个脑袋,就看见男孩脸色青紫,手脚胡乱挣扎。随着那孩子仰头、吸气的动作,锁骨上方、下方,和脖颈下方、两块锁骨中央的那块皮肤,一起凹陷下去。
胸骨上窝、锁骨上窝、肋间隙同时凹陷,三凹征!
吸气性软组织凹陷!
更不用说再明显不过的喘鸣音,这是喉阻塞,至少三度,不,看患儿的样子,已经是四度了!
患儿已经开始窒息,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几分钟内,就会缺氧而死!
治疗术没有效用,那位神官也颇为惊讶。他半跪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挣扎痛苦的男孩,再次开始吟唱。
这次落下的神术与上次不同。莹白之中,带了些淡蓝色的水光,在男孩身上来回涤荡。从头刷到脚,再从脚刷到头。
“是解毒术啊”
格雷特听见旁边有人说。
可是解毒术仍然无效。男孩挣扎渐渐变弱,头上脸上,大汗淋漓。甚至连喘鸣音也弱了下去
那个喉头水肿的孩子,已经没力气呼吸了。
格雷特再也等不下去了。
治疗术,解毒术,各种神术,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说,面前这位神官掌握的神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那么,我来!
他从惊惶的农妇手里夺过孩子,仰面朝天平放在地面上。左手一拽一拉,扯下自己上衣,团成一团塞到孩子脖子后面。跟着半跪转身,从紧随身后的雷蒙大哥腰间,飞快抽出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
“小格雷特!”
“拦住他!拦住他!”
前后左右,惊呼声响成一片。
格雷特头也不抬,左手落在男孩的脖颈中央,略往下移,轻轻抚摸。
嗯,这里是甲状软骨,这里是环状软骨。孩子虽然体型比成人小、脖子也短,还没有喉结,但是,区区定位而已,难不倒他!
他可是H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十几年临床经验摆在那里呢!
食指和中指分开,固定环甲膜两侧皮肤,右手握住匕首,垂直向下,一刀刺入!
“啊”
农妇的尖叫声,与患儿脖子上的鲜血,一同飚出。
别扑过来,别扑过来格雷特紧盯着面前的患儿,沉下心思感受刀尖戳下的感觉,暗自默念。千万不要这个当口扑过来,给我一秒钟,真的,我只要一秒钟!
他手上微微加力。刀尖下沉,微微一滞,然后,手上传来一股微弱的落空感显然是匕首刺破环甲膜到达了喉腔。吴洲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往外一甩。
嘶嘶的气流声响起。格雷特全身一松:环甲膜切开术完成,气道开通,急救,成功了!
这个孩子,从窒息的死亡线边缘,被他成功拉了回来。
他这么一放松,顿时觉得全身发软,浑身酸痛。肾上腺素大量分泌,高能磷酸键水解断裂,台风过境一样释放出大量能量,留下一地ADP和磷酸。这种感觉格雷特再熟悉不过,前世每一场急诊大抢救结束之后,都是这样疲倦得想要瘫倒。
接下来接下来虽然麻烦还多,可是最起码,孩子的这条命,已经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了!
刚一放松,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格雷特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胸口猛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后摔飞出去。骨碌碌一连打了几个滚,从土台上面,一直滚落到土台下方。
这一滚极其狼狈,非但肩上、腿上、胳膊肘膝盖,火辣辣的一片疼痛,连鞋子也滚掉了一只。格雷特手撑着地茫然抬头,刚才坐在神官下首的那位骑士手拄大剑,站在孩子身边,一只左脚刚刚收回。
这是把我踹下来了吗?
他刚要开口询问,目光一侧,正看见神官弯下腰去,喃喃念诵。淡蓝色的神官袍在烛光下荡漾着波纹,澄净的目光注视着孩子,心无旁骛。
“别动!”
格雷特大喊一声。神官并不理他,口唇轻轻翕动,指尖一点白光跃跃欲出。格雷特一急之下,抓起地上的鞋子,用足力气丢了过去。
“啪!”
鞋子被抽得横飞出去,没有挨上神官的袍角。然而神官也被惊动,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白光无声熄灭。身边的骑士满脸怒色,没有出鞘的长剑再度举起,笔直对准了格雷特:
“你!”
那骑士一声怒喝出口,后面长桌上,神殿带来的战士们纷纷跳了起来。这些人的战斗力比城卫兵强了不知多少,只一个照面,格雷特就被反拧了手臂,狠狠按在地上。
骑士慢慢走近。格雷特不暇理他,拼命伸长脖子,越过骑士腿侧向神官大喊:
“别治疗!你想让孩子憋死吗!”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神官是疑惑,骑士是怒声喝问。格雷特努力昂起头,再次大喊:
“他嗓子眼堵住了!脖子上切开口子,才能呼吸!你把那口子治好,不是让他憋死吗!!!”
神官一怔。他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高台上挣扎的孩子,看到孩子的脸色由青紫而变回正常,低声沉吟:
“说得有点道理。放开他!”
===第十一章 因陋就简的气管插管===
以大厅里的座次来看,很显然,神官在这一行人当中地位最高。
他一声“放开”,连骑士也没有反驳,沉着脸向侧面退了一步。格雷特身上的钳制立刻松开,他踉跄起身,向神官意思意思点了下头,就连滚带爬地往孩子面前跑。
“哼!真没礼貌”
骑士冷哼道。神官低声打断他:“别说话,看!”
格雷特这一跑再及时不过。还差两三步远,那个脖子上被切了一刀的男孩如梦初醒,四肢扑打着大哭起来。哭得虽然凶,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以至于孩子越发惊恐,涕泗横流,胳膊腿儿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又要背过气去。
格雷特就在这时候冲到。他和身一扑,整个人都压在了孩子身上,用体重把那两条小腿儿按住。紧接着,一手抓住孩子两条胳膊,一手抚摸着脸颊,连声安慰:
“别害怕,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喘过气来就没事了别怕,别怕跟着我呼吸,呼吸呼吸”
声音由高亢而低沉,由急促而缓慢,又带着满满的关心。那孩子真的被他安抚了下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跟着他的声音开始呼吸。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没多久,抽搐渐止,神态也显得安宁多了。
外科教材和诊疗指南上没有写。这一招,是格雷特前世的老师,急诊科老主任口传心授。无麻醉情况下气管切开术,操作完成后,一定要安抚患者情绪!
本来就缺氧窒息了,脖子上突然被割一刀,患者惊恐挣扎起来氧气消耗得更快。再不好好安抚,分分钟休克的节奏。
对了,还要安抚家属,以及周边人等不然的话,这边放下刀,那边被见义勇为的群众暴打,甚至被警察给铐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格雷特思绪流转,感慨万千。刚才他不是忘了老师的叮嘱,是根本没来得及做,就被那个骑士打飞出去了。总算骑士手下留情,没有当场杀了他,要不然,他估摸着还要再穿越一次。
想到骑士,就听见那个骑士在背后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像是在和边上的神官耳语:
“切开脖子也能救人?”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治的。”神官回答。或许是身为施法职业的缘故,那个神官的声音舒缓清越,和骑士的低沉浑厚区别不小。格雷特哪怕是第一天认识他们,也能立刻分辨出两个人的声音:
“不过,他还挺有自信的。而且那孩子确实不再憋气了,脖子切开,也没立刻喷血死掉”
那肯定啊。颈部的解剖结构我从大学开始,熟得不能再熟了。环甲膜切开术,如果居然还能切到颈动脉大血管,我直接可以去死了好吧!
格雷特默默吐槽。
他安抚完怀里的男孩,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神官一直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见他停手,不由得问道:
“这样就好了?”
“早呢。”格雷特微微喘着气回答。他左右四顾,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东西,就跪在地上仰起头,冲着边上围观的人群喊话:
“给我管子!硬的!干净的!快!”
“听到了没有!硬的管子!干净的!快去找!”
一个浑厚的声音接口。格雷特瞟了一眼,见是先前接他们进来的农场主埃德蒙大叔。这位农场主在农场很有威望,他一声令下,七八个人撒腿就跑,显然去找东西了。
格雷特略略放心。他转过脸,见抱着孩子冲进来的农妇满脸泪痕缩在一旁,想要伸手抱孩子又不敢抱的样子,吐了口气,柔声问她:
“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晚饭的时候后来越来越不行,我就”
发病时间一小时左右。格雷特在心中默默记下一条病史,接着问:
“晚饭的时候吃什么了?喝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常见的东西?”
“黑面包、豆子大伙儿都是一起吃的,天天吃,以前都没事”
“那,有没有碰过什么少见的东西?附近哪里在上漆?摘了什么果子?碰了什么花?”
格雷特耐着性子继续询问。查找过敏源什么的,他已经习惯了,从饮食问到周围环境,问到有没有摸到、碰到、闻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没有做过什么平常不做的事。事无巨细,样样要问,再细节也不能放过。
记得有一次抢救一个严重过敏的患者,最后查找出的过敏原因,是患者走过水果摊的时候,正好边上吹过来了一阵风
桃毛过敏。
活生生把医生逼成了明星大侦探。
他轻言细语,一项一项仔细询问,农妇含着眼泪不断摇头。格雷特一边问,一边分出小半心神盯着孩子,还要回答神官的提问:
“你要管子干什么?”
“插进气管里啊!管子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厨房里飞奔出一个人来。左手向外张开,努力挥动,示意边上的人散开不要挡道;右手高高举着什么东西。奔到近前,气喘吁吁,往格雷特手里一塞:
“管子来了!看看能不能用!我好容易弄干净的!”
格雷特低头。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鸡腿骨,两头切掉,露出中空的内部。格雷特侧过那根骨头看了一眼,腿骨中央的骨髓也差不多捅干净了,能看到烛光从另一头射来。
行吧,凑合用。
没有无菌包装的,聚氯乙烯的一次性气管导管,连根竹子都没有这片土地上大概不长竹子有根中空的鸡骨头,也对付着先用用吧。
格雷特耸了耸肩。大拇指在鸡腿骨的切口上一蹭,他皱起眉头,又把骨头递了回去:
“切口太锋利。磨平一点。”
“这”
埃德蒙大叔为难。旁边轻轻巧巧伸过一只手,却是神官从格雷特掌心接过了鸡骨头,转手往骑士面前一递:
“罗曼,帮个忙啦。”
罗曼骑士的脸色又沉了一下。他也不吭声,伸手接过鸡骨头,右手拇指的指腹在切口上一搓,倒转过来,又是一搓。骨屑簌簌而落,鸡腿骨两头被菜刀斩出来的锋利切口,肉眼可见地变得平滑。
格雷特睁大眼睛,忍不住轻轻地“哇”了一声。
直接用手搓哎!
大拇指代替磨刀石哎!
就这么轻轻的一下!
这个世界的骑士,肉身有这么强吗?
他张开的嘴还没闭拢,神官已经把磨好的鸡骨头递了回来。一边递,一边还好奇地催问:
“插进气管?怎么插?为什么要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