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依靠这几滴药水,让其余的损伤全部愈合,大概也就两个字:
做梦。
老老实实捋肠子吧!
吴洲轻轻地从伤者肝脏下面抽出右手。后退两步,左右看看,开始一连串地发号施令:
“有肥皂吗?什么,只有皂角?算了,给我,我去洗手!”
“有烧过的水吗?只有这一袋?不够!快点去烧!对了,顺便把针线也放到里面煮!”
“有烈酒吗?居然有?太好了!给我!”
红发弓箭手,刚刚就忙着烧水提水的黄头发战士,一起被他吆喝得连奔带跑。小牧师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左右张望,好奇问道:
“怎么又要洗手了啊?”
“刚才那是紧急止血啊大哥!再慢一点,人就死了啊!”
救命的当口,什么也讲究不起即便如此,如果是在医院,至少也要往手里抓把碘伏的。现在最紧迫的大出血止住了,要开始捋肠子了,不好好把手洗干净,吴洲身为外科医生的职业性都不答应。
他就着红发弓箭手用木桶提来的水,拿皂角洗了一遍手,一边洗,一边努力地不去看木桶边上的污渍。说“污渍”那都是夸奖了,桶壁到桶沿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也许从箍好到现在就没洗过?
至于这水比自来水要脏了多少,里面又有多少微生物,吴洲已经不敢去想了。
===第四章 要啥没啥的手术===
吴洲按照外科手术刷手的标准,用清水和皂角揉出泡沫,从指尖洗到上臂。一遍洗完,又合起双手捧着烈酒,仔仔细细地搓了一遍。
一边搓一边暗暗叹气:没有自来水,没有抑菌洗手液,没有碘伏没有氯已定。三遍刷手只能缩减成两遍,这要是在急诊科,就连手术室护士看见了,都能把他喷得抱头鼠窜。
连这个烈酒也不知道够不够度数就凭这气味,多半是不够的!
无菌手套也是别想了,伤者会不会感染,基本上听天由命
对了,还没有抗生素!
没有磺胺,没有青霉素,没有各种头孢
就用这双手去捋肠子,想想伤者关腹以后的感染风险,吴洲简直不寒而栗。
这完全是赌命嘛!
但是肠道如果有破损,那也是天大的麻烦。肠内容物一旦漏出来,腹膜炎、脓毒血症、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哪一样都能要人的命。临床上,不修补好肠道就关腹,出了医疗事故,胃肠外科能给丢一篓臭鸡蛋。
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吴洲屏住呼吸,从十二指肠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捋起了肠道。一捧捧鲜血淋漓的肠道在他指尖掠过,很快,身边就传来了疯狂的呕吐声:
“呕”
红发弓箭手跪趴在地上,脑袋蜷在自己的膝盖中间,一张脸险些埋进呕吐物里。小牧师惨白着脸,努力低头避免看向腹腔,双唇抿紧,腮帮子一鼓一鼓。背后嘭的一声,像是水桶落地的声音,却是提水的那一位也跟着吐了。
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吴洲默默地腹诽着,抬眼一看伤者,立刻魂飞天外:
“你怎么醒了!按住他!快按住他!”
见鬼,术中苏醒!不,这根本没什么“术中”,从头到尾就没有麻醉,这就是伤者醒了!
捋肠子呢大哥!
你别动啊!!!
几个战士嘴角挂着呕吐物,七手八脚扑上去按人。伤者在惊恐之下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顶着至少500的失血奋力挣扎,三个人都险些没能按住。吴洲左手捧着一截空肠,右手捧着一截回肠,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别动!别动”
没有麻醉真是可怕谁手头有点准数,能不能把伤者棒麻算了
开玩笑的。真要打出个硬脑膜外血肿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他连解释带劝慰,伤者好容易安静下来。吴洲沉下心去,一寸一寸地检查着肠道。没有,没有,空肠段也没有破,太好了!接下来是回肠段,这里刚才掉出去了,是最危险的一部分
5长的一道裂口!
幸好发现了。如果没有查出来,径直还纳肠道的话
吴洲已经开始脑补肠道内容物泄露、化脓、腹膜炎、脓毒血症直到死亡一系列后果了。外科就是这样,查出来缝上了啥事儿没有,检查但凡漏了一点呵呵。
现在是没有条件缝合肠道了。不过还好,他有别的。
吴洲小心翼翼地倒转治疗轻伤药水的瓶子,往伤口上滴药水。一滴、两滴
目光直视下,那条细细窄窄的伤处,像是开了延时摄影似的,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一厘米,两厘米
不动了。
吴洲塞回瓶塞,努力甩了甩,再次拔出。又晃出来一滴。
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世界提供治疗药水的天晓得什么神,这伤口可千万要长好啊不,是这药水可千万要够用啊!
又长了一厘米。
又一滴
长好了!完美!
吴洲松了口气,继续向下检查。所幸回肠的剩余部分,以及再往下的盲肠和结肠都没有破损,至于直肠,那么低的位置大概率碰不到,不用捋了。
冲洗!
关腹!
对了,这地儿没有37摄氏度生理盐水,还得他自己配
“水烧开了没有?”
“还没有”
看看,看看,就是这么惨烈。
摊手。
他该庆幸这还守着个破房子,有条件烧水,还能找到点儿盐巴?
吴洲深呼吸,再深呼吸,第三次深呼吸。他双手平端胸前,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转过上半身,眼巴巴等到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然后,开始现场口述,指导队友调配生理盐水:
“把开水倒进冷开水里不要倒太多!你尝一下不,别直接喝,倒出来喝,和嘴里温度一样,不热也不冷就行了。
好的,现在往里面放盐!别放太多,拇指第一节这么大的一堆,碾碎,往里丢,晃一晃!再尝一口,觉得很咸,但是没有咸到发苦?那就对了,来,再给我尝一口”
“为啥要放盐?”
小牧师终于从呕吐里缓了过来,脸上的雀斑看着都黯淡了一点,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听他开口询问,吴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生理盐水洗伤口不疼。”
“什么盐水?为啥不疼?”
吴洲:“”
坏了,说漏嘴了!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生理盐水!
以及,为啥不疼,难道要我现场上一堂生理学课,从细胞渗透压讲到神经传导吗?
“咳,生理盐水,就是和血一样咸的盐水你的血流在你自己伤口上的时候,是不是不怎么疼?”
“可是,盐很贵啊!”
不是吧,盐还贵?
吴洲大汗。临床上,使用范围最广的用品之一,就是生理盐水了。清创的时候用它,冲洗各种插管的时候用它,关胸关腹之前冲洗的时候还是用它。谁都是拎起来哗哗往下倒,一场大手术下来,收据单开几十升生理盐水,压根不是啥稀奇事儿。
这会儿居然跟他说盐贵
吴洲扭头,看了看边上乱石墙、茅草顶,黑咕隆咚的房子。好吧,盐确实很贵。
“再贵也得用啊!不用这种浓度的盐水,伤口恢复会很差的!”
用淡水的话,渗透压太低,会导致哗啦啦死掉一片细胞,再弄出个离子紊乱或者别的什么的
这些人连细胞和离子是啥都没听说过吧
小牧师若有所思。边上忽然响起一声大咳:“咳小格雷特,盐水来啦!”
===第五章 加班加成遗体的我穿越了===
盐水来啦?
吴洲扭头,看见一只粗粝的大手,捧着木碗送到他面前。战士的双手满是老茧,哪怕刻意洗过了,也洗不干净指甲缝里深黑色的污渍。黑黄的大拇指还扣在碗沿,指甲深深插入水里
吴洲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翻腾。可是,就这破地儿,要找个别的东西盛装生理盐水
想也别想!
这种茅草顶的房子,脏得看不见本色的木桶,除了木碗,估计也没啥别的了!
吴洲低头啜了一口盐水,品品味道,内心悲伤逆流成河。
没有现成生理盐水可用的野外,就是这么悲催。
现煮水、现兑冷开水、现往里面放盐。放多少盐还要我当场心算呢!
他抿了抿浓度,再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浓度可能差一点,温度大致差不多了。至于温度比37度低个半度、盐水浓度偏差个10
管不了这么多了!
加盐、加盐、再加盐。谨慎起见,吴洲一连让他们加了三次盐,才调整到满意的浓度。然后,指挥这帮粗手粗脚的汉子,用烈酒擦净水袋口,拎起,往里倒
从上腹部到下腹部,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冲洗过去。冲完一遍,双手轻柔地捧住肠道,继续吆喝:
“来把他抬起来!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一个抬背!”
红发弓箭手托住伤者肩膀。
最早跪在伤者身边,托住肠道的年轻男子,抬起伤者两条腿。
用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趴在伤者对面,一手按肱动脉、一手按胫后动脉的小牧师,也在吴洲允许之下松了手。手术,检查,清洗,一系列操作下来,伤者左臂、左腿上的血基本上已经止住,小雀斑的按压工作随之结束,转而托起伤者脊背。
“一、二、三、起!往我这边侧!”
哗啦啦啦,冲洗完腹腔的生理盐水,倾泻而下。
吴洲继续泪流满面。
没有吸引器,没有引流管,啥都没有用麦管或者芦苇杆吸了吐?只要想到那些战士的一口大黄牙,以及万一吸不好,吐回腹腔一口半口的,吴洲就表示,还是算了。
没奈何,他只能采取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冲洗完腹腔,抬起人来,往外倒水。
水基本上倒干净,吴洲仔仔细细地最后检查了一遍。运气不错,没有什么地方在淌血,或者用吴洲习惯的术语来说查无活动性出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直起腰,手往边上一伸:
“缝合!”
没人搭理。
没有镊子,没有针线,没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器械护士,把持针器温柔拍到他手心
吴洲:“”
TT
他早该习惯的。
这儿不是医院,不是手术室。身边也没有一助、二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一帮人搭手配合。喊一声缝合,身边连个知道他啥意思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