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艺术…心向辉光…”
四人均觉得这样的定性非常合适,值得遵守。他们点头后琢磨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卢先开口:“范宁先生,此处移涌秘境叫什么名字?”
范宁也不清楚,不过他回想起了第一次从路标抵达于此后,在大理石门外晋升时接受的第一句密传,然后为它起了名字:
“启明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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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记录隐知
从梦境中抽返的那一刻,那根带着淡金色纹路的指挥棒,被范宁不舍地紧紧握住。
就像在滔天洪水中抓着树枝,在黑暗深渊中提着灯火,在同恋人诀别之际不愿放手。
范宁睁开眼睛,看到书桌上装有绿植嫩枝的玻璃瓶正闪着光,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单,浸透于房间的每一处物件。
灵性中残留的违和感挥之不去,另一种不同于此前的“烛”之回响,正从星灵体往下沉降,初识之光也许暂时可探向遥远的天穹,将“不坠之火”的烈焰极小比例地与身边事物交换。
他躺在温暖的绒毯里,右手手掌紧握,但其间什么也没有。
踏入中位阶并非如此简单,自己也并没有在醒时世界看到指挥棒,抑或它并不是移涌物质,只是辉光多次折射出的亿万幻象之一。
惬意又孤独,轻松又失落。
但他来不及品味这种微妙的感觉,而是飞快掀开被子,坐到桌前,拧开钢笔帽,哗啦啦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那些在移涌中冒着风险获取的隐知和灵感,之前在“启明教堂”时自己觉得状态很稳定,但从此刻醒来开始,梦境记忆如炉火煅烧积雪般迅速消融!
「一、名为“烈阳导引”的“烛”相咒印,强度可在4-7阶不等,制作方法:从移涌中带出“沐光回响”,在灵性的残留违和感未散时举行秘仪,见证符为“不坠之火”,刻于移涌物质“烁金火花”,祭坛相位调和比为…能量扬升方法为…献祭物为…秘氛配方可选…需诵念神圣骄阳教会未曾公开的秘密教义…」
范宁手中的钢笔飞速书写着,为赶时间,字迹潦草得只有自己能看懂,并且省略了很多次要表述,这让某些信息变得支离破碎,某些又过于抽象,语焉不详。
「二、“烛”的终极意义之一在于“启明”,见证之主“不坠之火”有指代形象,即世界表象的太阳,祂准予人们诵念祂的名,并认可这一指代,故而太阳可以短暂直视。」
「三、再现音乐引发灵体共鸣的原因可能和“启明”有关。」
「四、见证之主“无终赋格”执掌的“烛”侧重激情与灵感,祂还执掌…执掌…」
范宁的眉头深深皱起,思绪如拳头般紧握,记忆如流沙般滑走,他抓了一把自己头发,无奈涂改成:「“无终赋格”执掌的相位不只有“烛”。」
室内阳光一寸寸地消散,最后重现乌夫兰塞尔一贯的阴郁天色。
「五、《第一交响曲》……」
梦中脑海里曾响起一些旋律,它们先是安东老师未完成交响曲末乐章的巨人动机、魔鬼动机、圣咏动机,后面则出现了变形和发展,或可用于其他乐章。
范宁快速往前翻了几下,那一页誊抄着三个原本动机的谱例,下面还有一些空余五线谱,此刻“嗤拉”一声,整页被范宁撕下来,凑到了第四点隐知下面,准备对照着记录新的素材。
他手上不敢怠慢,飞速连笔,画完了高音谱号和低音谱号,一个括弧将它们括起来,组成临时性的钢琴缩略谱。
然后手中的笔就停住了。
第一个音是什么来着?
自己…好像不记得了??
那些音响效果的感觉还在,有些是情绪,有些是场景,有些还有明确的配器:宁静之中的模仿鸟鸣的短笛声、刺破云层的朝阳、原野中朴实愉快的大提琴旋律…粗犷热烈的乡村舞蹈…看似沉郁的、用卡农手法写出的葬礼进行曲…短促,带着戏谑跳音的双簧管声音…
但自己真的一个音都不记得了。
范宁颇为崩溃地用力甩头,然后强迫自己再次搜刮一遍记忆。
总得写出点提示吧?
他的目光先是失焦,最后聚焦到了末乐章三个原有主题的最后一个:圣咏主题上。
D大调,纯四度下行模进,简单的经过音后,反向跳进落地,节奏匀称、听感明朗、落落大方,象征神性与净化。
范宁提笔,把安东老师写出的这条旋律前两个音勾了一个圈。
一高一低,纯四度,la——mi——,就像人的一组呼吸。
然后他在隐知第四条序号后写道:
“《第一交响曲》灵感:或可采用这一组四度音程‘呼吸动机’,作为贯穿全曲全乐章的逻辑线。”
除此之外的记忆全部消融。
“啪。”范宁合上笔记本,靠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
一觉睡到天亮换来的是清醒头脑,他开始思考当下需要关注的几件事情。
“超验俱乐部”的信息杜邦已在着手调查,劳工案的权益争取,则面临着较长的时间周期;作品选拔大赛复试结果落幕尚需时日;“愉悦倾听会”的线索等待校方的进展;下周期末考试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时间还是要占用几天,然后就可以享受在校期间最后一个寒假了。
嗯…其实目前最没有头绪的是琼的问题。
自己之前本来是准备找个机会,把琼引荐到博洛尼亚学派,帮助她获得官方身份,毕竟她的家族出身完全符合条件,博洛尼亚学派不会拒绝补充一位年轻又可靠的有知者会员。
但在罗伊那边打听完消息后,范宁觉得这个心思暂时没法动。
博洛尼亚学派对于晋升路标的登记和审核,比指引学派还要严格,加之琼已经错失了类似自己一样蒙混过关的机会,她只能选择“高灵感者偶然进入移涌”的路子。
被博洛尼亚学派考察1-3年,并定期向特巡厅汇报,这太容易出岔子了,范宁可是清楚,琼的身上有一些特殊的秘密。
指引学派理论上不看出身,实际上则少有贵族入会,就算自己能再争取到一个金贵的编制,奇怪的审批申请会引起特巡厅的额外注意,考察期的风险不会比在博洛尼亚学派低。
只能低调行事,看看之后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
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最后一天,离圣莱尼亚大学放假已有一段时日。
新作陈列馆内光线明亮,柔和的熏香让人放松又清醒,这里从不会有留声机播放唱片,以免干扰到乐迷对谱例的欣赏和判断。
“佩德罗勋爵,晚上好。”年轻的侍女行礼,“今晚的音乐会马上要开场了,您要不要先…”
“不去了,最近我的兴趣在年轻艺术家们身上。”佩德罗勋爵身材发胖,圆脸上的小眼睛却很有精明的神采。
这位绅士是音乐厅、美术馆和拍卖行的常客,虽然仅有男爵爵位,但富有程度在乌夫兰塞尔的小贵族圈子内首屈一指,原因就在于他颇为自得的艺术眼光和快准狠的投资手段。
陈列馆内此时驻足的乐迷不多,更多的人正在匆匆忙忙往交响大厅赶,佩德罗彷佛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周,然后向某组展览位前投去了目光。
“见鬼?”他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部作品位于圣莱尼亚大学的学生展示区,目前在乐迷票选中人气一般,不过佩德罗自有他一套价值判断和投机技巧,他在几天前贴下了一张署名的手稿竞价纸条,标价50磅。
怎么自己的绿色纸条,今天被另一张红色纸条给覆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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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新年音乐会
绅士淑女们从佩德罗勋爵身边不断掠过,偶尔有一两位熟人和他急匆匆打招呼,然后赶赴交响大厅。
佩德罗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从一个展位溜到另一个展位,最后再稍稍躬身,看向那张最新贴上的红色小纸条。
手稿竞价,150磅, 署名伊塞斯·普肖尔夫人。
“看来总是还有人会注意到。”
他早在上旬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部弦乐四重奏的不凡之处。
它在完美继承本格主义逻辑之美的遗风基础上,具备更浓烈的个人化情感,标题意图和音乐内容的结合,堪称浪漫主义技法中数一数二的水准!
令他有些惊疑不定的是,这部作品的题献位竟然已经确定了:保罗·麦克亚当侯爵!
这到底是侯爵大人眼界不凡,还是作曲者攀附高枝呢?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金钱交易啊?
佩德罗这阵子几乎每天都来转一转,但出于谨慎,直到三天前,他才留下一个50磅的手稿竞价。
可现在…时间进度才接近一半,这个伊塞斯·普肖尔夫人直接提到自己的三倍价格,这不是摆明了会引起更多人注意么?
就算她同为眼光独到的少数人,可这种无意义的提前竞争,对谁都没有好处啊!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佩德罗心里暗自不爽。
“给我看一下昨晚最新的《提欧莱恩文化周报》。”他思考了一会,突然招了招手,待得随侍走近后,如此说道。
这是由帝国中央议会的文化与传媒委员会主办的权威媒体,近年已逐渐脱离了报纸的模样,变成了一本装帧设计精美的书,可能马上就要更名为《文化周刊》了。
“稍等,勋爵大人。”
几十秒后,佩德罗在报纸的地方版面上读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道。
近几期,此栏目都在报道圣莱尼亚大学作品选拔的动态,第一次对学校领导和知名作曲家校友做了访谈,第二次浓墨重彩地赞誉了钢琴天才默里奇的《A大调第五钢琴奏鸣曲》, 此次荣登报纸推荐位的则是塞西尔《降B大调钢琴三重奏》和毛姆《小提琴奏鸣曲》。
读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
看到这位卡洛恩·范·宁的作品始终拿不到推荐,男爵大人就放心了。
说起来,自己昨日甚至发现某小众媒体为了吸睛,揶揄挖苦倒数后三名的作曲者。相比之下,这家伙的作品一直在第5-6名徘徊,属于最没有存在感的那种。
“这位先生,您对这部作品感兴趣?”温和年轻的声音在佩德罗耳边响起。
糟糕…我在这里停留了太久的时间…勋爵大人暗道不妙。
他的余光看到了旁边的一男一女,那位绅士体格偏瘦,黑色礼帽帽檐拉得有点下。
“它的标题过于唬人。”佩德罗没有转身,作出仔细阅读、认真评价的样子,“但框架仍囿于本格主义形式,虽尝试了更为丰富的浪漫主义和声,却因学生气息较重显得有些煽情…其实这些大学生应该先静下心来,彻底消化了古典技法后再求进阶…”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谱面各乐章处,不住地评说摇头,显得颇为惋惜。
“您有丰富的修养和独到的眼光。”年轻声音说完后,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独到的眼光?…这个人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讥讽我?是看出了我的藏拙还是嘲讽我的胡乱评价…算了还是别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只是在第一层…”
看到两人远处的背影,佩德罗稍作思考后对旁边开口:“我更新一下手稿竞价。”。
他让侍者撕下一张黄色纸条,盖上180磅的戳印, 然后自己在角落签名确认。
聊胜于无的心理战术,从150磅升到180磅的竞价,可能会冲淡50至150磅的跃升在看客们心中的印象。
“好的东西一定不能拿来分享。”这是被男爵大人奉为座右铭的投资生意经。
便笺纸粘贴覆盖后,佩德罗又看向走廊远端,两人刚刚跨出陈列馆大门,那位女士回了一下头,好像是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娘。
“卡洛恩,我不太懂。”
“什么不太懂?”
“为什么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喜欢,身体却那么诚实?”希兰疑惑地撇了撇嘴,再次回望后快步追上范宁,“你的票数排名还是中游,卢和罗伊为什么还是没有出手支持呢?”
“我希望留给听众更多的时间作出不受他人影响的思考。”范宁说道。
“如果帝国音乐界风气如此,或许爸爸生前不会被如此冷落…说起来,最近有四家出版商,想试水合作销售你的Op.1三首小曲,为什么你最后选的是普肖尔出版社?因为资历更老?领域更专?与学校有复印合作?还是对新作曲者更友好?”
“他们的分成最多。”范宁低头看票,“一楼单号侧8排15、17座,快走吧。”
希兰继续问道:“上次在音乐沙龙上,他们送了你好多赠票,为什么那几场音乐会你不去,要自掏腰包买别的呢?好贵呀这个位置,一张就要12磅。”
“新年好演出不少,略次的演出更多,碰上能省钱是最好,但不能完全被赠票牵着走,我只会把时间花在兴趣或价值最高的上面…今晚古尔德院长的钢琴独奏新年音乐会,也是他新年城市巡演第一站,绝对值这个价。”
两人落座后,晚上八点的钟声敲响,范宁和听众们一起用力拍手,欢迎这位穿着燕尾服的钢琴家入场。
在老人调整演奏状态之际,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曲目单。
中古音乐(新历430-约700年)后期的音乐大师卡休尼契的作品专场,7首《前奏,圣咏与赋格》钢琴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