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惊捂嘴,看向远处礼台上与自己对视的范宁。
------------
第九十二章 移涌秘境
“你刚刚都梦见了什么呢?”
远处的指挥台之上,一袭燕尾服的少年,正笑着遥望从彩窗玻璃跳下来的希兰。
小姑娘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弥漫着金色雾气的教堂,然后脚步轻盈地走上礼台。
“我…我梦见你了。”
“梦见你在爬我家窗户?”范宁故意逗她。
“不…不是!”希兰脸蛋一下涨红,“我是梦见和你在一个类似花圃或者园林的地方…嗯,散步,嗯…就是走路聊天, 后来一处栅栏有个洞,你穿了过去,我也就探了进去,然后发现栅栏外的草地挺低,有高度差,你要我跳下来跟上…我,我犹豫了一会就跳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范宁听得笑了起来:“好吧, 没想到后半段还衔接得挺自然的。”
“卡洛恩…这是哪啊?你制造的幻象?你又来我睡房了吗?”
范宁摇头:“这算是还在梦境,我在尝试一些东西,嗯…自己也还没完全搞清楚。”
他走下礼台,打量着四处金色雾气氤氲的布景,希兰一步不离地跟在旁边,眼中满是好奇,也带着开心,她觉得这种体验过于神奇。
“我承担着希兰的联梦,并没有灵感消耗,似乎只用‘确认’自己的灵感丝线是将她拉着的,就行了,只是一个类似‘状态的确认’。”范宁细细体会着两人灵体之间的联系。
他记得第一次在普通清梦,也就是星界,和罗伊、卢两人联梦时,那个灵感消耗简直比开闸泄洪还快,而且维亚德林会长曾经说, 如果是在移涌联梦, 消耗更快。
当时是因为美术馆钥匙汇聚耀质灵液,才冲抵了这种猛烈的消耗, 如果不是钥匙,可能真的只有“邃晓者”才负担得起短时间的联梦。
可在这个教堂负担联梦,既没有猛烈的灵感消耗,钥匙也不能汇聚耀质,完全不同于星界或移涌!
“自己明明也是通过路标,从梦境深处抵达这里的,而且外面的门的确可以通向移涌,奇了怪了…”范宁此时也是搞不清楚。
他抬起指挥棒,借助异常趁手的指向手感,将灵感丝线投进第二个烛台。
“琼,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希兰惊奇道。
琼的小巧身影从旁边的厚重垂帘里钻出,和范宁面面相觑。
“你,你好,希兰…你好,卡洛恩。”琼的表情起初有些茫然,抬起小手问好,“弦乐四重奏首演结束后,我做了一些验证, 灵感强度应该已经是二阶有知者了…”她越说越兴奋,然后看到自己闺蜜逐渐睁大的眼睛,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啊…我忘了希兰在这里。”
“你直接说了也行。”范宁语气有些无奈, “之后有一个文献研究工作,需要我们三人合力,我本就准备告诉希兰了,不过我想先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教堂是个什么地方?”
“……?”琼的表情愈发茫然,漆黑的眼珠子来回转着,“不是你把我拉进联梦的吗?这不就是你的梦境吗?”
不过因为范宁特意提了问题,琼边说也边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诶…这里好像确实有点特殊,像一处…移涌秘境?”
“移涌秘境?…”
范宁之前在地下聚会上,听到过一次这个词语,“体验官”埃罗夫说自己有一个可能通往“移涌秘境”的路标。
所以琼不仅知道失常区,还知道移涌秘境?自己真的小看了她的冷门神秘领域知识。
这就是研习“钥”相的有知者对于搜集、解读和接收隐知的优势么。
“琼,你能给我讲解一下吗?”范宁不懂就问,“我可以下次再给你提供一小瓶耀质灵液,隐知具备它应有的价值。”
“好呀!”琼愉快地答应,“不过你给我普通纯度的就可以了,百分纯的我真的回偿不了你,我我我到时候万一欠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好意思琼,我这只能供应百分纯,你这要求太高了。范宁心中暗道。
“没关系。”他笑道,“预支一次我可多问你几个问题,你先说吧。”
希兰这时问道:“我可以听吗?”
范宁说道:“你已经接受了基础性的关于世界本质的隐知,我们可以一起来讨论。而且在梦境接受隐知,比醒时世界更为温和,如果说待会有什么关于具体见证之主的奥秘,琼,你自行把关斟酌。”
这个判断基于自己目前对于古查尼孜语写成的“隐知传递律”的一些粗浅理解。
琼点点头:“移涌秘境不是一处特定的地点,而是一类地点的统称,它在一些古语言中以“名字”这个单词的复数形式出现...”
范宁心中暗自思忖:“意思是它在古语言中的记法,类似英语的Names?…”
一旁的希兰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开口:“琼,你这么一说,我和卡洛恩近日的确在阅读一些神秘主义文献时见过这个词,但都把它给翻译成了‘名字们’,这老是给我们造成理解上的困扰…你竟然知道这么冷门的知识点,如果早点请教你就好啦。”
琼被夸得有点害羞:“希兰,你懂的古语言比我多太多了,但这个词的确很难通过上下文推测出含义,作为一个最常用词汇的形态,它的误导性太强了,纯粹是我预先知道。嗯…如果非要贴近字面直译,它应该叫‘有名字的地点’或‘具名之地’。”
“具名之地…”范宁咀嚼着这个词语,“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来这是一处移涌秘境的呢?或者说,它们有什么特征?”
琼解释道:“移涌中的情况千奇百怪,不合逻辑且运动变化,但在移涌的裂隙或褶皱里,存在着某些位置相对固定的神秘地带。它们有一部分被古代学者们造访过后,起了名字,并留下了可作为重返引导之用的特殊路标,这就是移涌秘境。”
“移涌广袤无垠,但‘具名之地’的存在极为罕见,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地带,但根本就没人发现,更不用说为它命名了,所以只有被发现了的‘移涌秘境’,才有机会被叫做‘具名之地’,两者概念是广义和狭义的关系。它们的特征除了刚提到的位置固定外,还可能富有相对的边界感或封闭感,往往不像移涌外界一样四处游弋着象征灵感的耀质。”
“如此罕见,听起来和它的名字很匹配,我有些好奇是如何形成的。”范宁追问道。
“祂们。”琼的语气带上了敬畏,“见证之主的行步、注视或言辞,遗留的神性残痕,可能偶然演化成此类地带…”
“这意味着这些‘具名之地’或许掩埋着什么不可觊觎的秘史或馈赠,也或许存在难以言说的恐怖和危险。”
------------
第九十三章 “线上排练厅”
“若不是入梦邀请是你,我绝对不敢随意作出回应。”
琼讲解到这里,露出一丝恐惧和后怕。
“说起来好巧不巧,我第一次误打误撞撕开星界边缘后不久,就是迷失在了一处名为‘裂解场’的具名之地,我在里面感觉过了一年又一年,耳边始终回荡着某些至高存在的言辞与光影, 躯体和意识四分五裂,后来幸亏是紫豆糕帮我逐一拾起碎片,醒来之后,时钟才走过七分钟,全身有不存在的伤口剧烈作痛,思维稍有复杂时大脑也如刀绞,幸亏是假期, 我装病在祖宅阁楼躺了十多天才减轻到可以下床活动…”
说到这里,包括范宁在内的三人, 都是惊疑地再次打量起这个教堂。
金色雾气氤氲,氛围庄重宁静。
“这个移涌秘境,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琼的好奇逐渐盖过了警惕:“卡洛恩,说起来,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负担联梦这么久呀?是你掌握了此地的什么特殊规则吗?”
范宁深吸一口气,“有这种可能性,回礼台吧,两位,先做个尝试。”
“想象一下你们平日演奏的乐器。”站回指挥台后,他看着台下两人,“我会把一些念头投到你们身上,并根据你们灵感的回应,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不过,细节需要你们来填充。”
两人依言照做后, 手上都出现了一把小提琴,细节清晰,富有质感。
再然后,座椅和谱架也在范宁的协助下具象而出。
希兰拉动弓弦,手指在指板高低把位上飞速按动,一连串调性变换的上下行琶音在教堂响起,常规的技术练习内容,却被她拉得无比悠扬动听。
琼眼睛里闪着光,露出了“哇”的表情,手中的小提琴溃散,换成了一支闪闪发亮的银色长笛,愉快地清亮旋律带着活泼的双吐音被她吹奏而出。
范宁笑着看两人玩了一分钟,然后示意她们停下。
“卡洛恩,你为什么能找到这么一个移涌秘境?不仅一点危险没有,还这么有意思,这简直太好玩了!
琼的语气超级兴奋:“以后你一入梦就试试带我过来好不好?我每天睡前多想想你,再加上控梦法,联梦成功率应该挺大的。”
范宁认真交代道:“我马上会尝试再邀请另外两人过来,先喊你们既是预先尝试也是通通气,琼,你待会可又别说什么二阶有知者了。”
“我之后肯定会小心。“琼作出严肃认真状,“我一个人时很谨慎胆小的,刚刚是因为旁边的人只有你和希兰嘛。”
希兰问道:“卡洛恩, 你需要跟我们通什么气?还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我在验证一个在梦境中联合排练的猜想,刚刚的尝试表明大体可行。你们待会只需要表现得习以为常一点就行。”
范宁说完,将灵感丝线投向了另外两根烛台。
卢和罗伊的身影,同样以之前音乐沙龙上的装容浮现,分别坐在一左一右的听众席上,在几个呼吸后变得清晰。
罗伊第一个站起来问好:“范宁先生,又有幸进入了您的梦境,这里好热闹呀,首演的各位都在。”
她看着另外两位小姑娘淡定站在礼台的样子,暗自想道:“希兰和琼这两位学妹,似乎早就经常造访…主要是希兰小姑娘吧,有安东教授那层关系,的确让范宁先生和她的距离不一般地亲近…”
“不,罗伊小姐。”卢用以否定的严肃口吻,和第一次一样,“这次范宁先生把我们带入的不是普通清梦,是移涌,而且好像还是一处移涌秘境。”
他的提醒让罗伊也反应了过来。
这个教堂看起来太特殊了,控梦法很难在清梦中构造出如此精密、细节又相对封闭的庞大场景,自己也全然没有星界漫游的轻盈感。
“晚上好,各位。”范宁站在指挥台上笑着打招呼。
以这两人的见闻,果然对移涌秘境有一定了解,幸好自己提前请教了琼。
两人在回应的同时,心中的震惊等级直线上升:“上次负担两个人,这次四个人,范宁先生仍旧这么淡定…而且无知者被带入移涌,体验不应该是局促卡顿又极为短暂吗?…是因为移涌秘境更为特殊,还是范宁先生的实力比之前的预期更…”
“说起来,每个有知者组织所掌握的移涌秘境途径,绝对是高级的机密信息…在沙龙上范宁先生默认了自己的指引学派会员身份,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某位低调坐镇或巡查乌夫兰塞尔的学派强者了…”
移涌路径同样依赖路标前往,只有亲自体验过灵在见证符的密契下穿过空间坐标的感觉,下次入梦才能再次稳定抵达,其他有知者要么受邀,要么只能自行在无穷大的移涌中漫无目的的寻找。
“之前大家的表现很棒。”范宁神秘一笑,“不知道各位演奏完后,有没有体会到什么改变之类的?”
琼的灵感强度升阶,固然有这几年的积累,但恐怕也和自己音乐重现形式之一的“他人参与演奏”有关系。
他想确认一下。
果然,卢的回应带着欣喜和敬畏:“我有所体会,虽然是后知后觉。”
罗伊也深以为然地点头:“演奏结束时只是觉得身心舒畅,但回去入梦验梦,开始练习控梦法后,我发现自己的控制能力显著提高,离十倍灵感强度的要求有了一个大的飞跃。”
“范宁老师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琼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
“……她入戏也太快了点,而且这个称呼听着怪怪的。”希兰心底腹诽着自己的闺蜜。
“那很好,我们继续做一些尝试。”范宁微笑予以表扬。
“我们遵循您的提示。”
几分钟后。
坐在黑色钢琴前的范宁,与站在一旁的希兰、罗伊合奏了一遍吉尔列斯《C大调第一钢琴三重奏》的谐谑曲乐章,活泼的三拍子音符旋风一般地冲向欢乐的结尾。
琼坐在礼台前沿,小腿轻轻地荡着,持着长笛轮番吹着迈耶尔几首协奏曲的华彩,卢在正后方一遍又一遍兴奋地滚奏着定音鼓,从弱渐强,从弱渐强,教堂低沉的轰鸣声源源不断。
范宁终于觉得自己本就在“环山区”消耗过多的灵感快缓慢见底了。
在这里联梦基本不消耗灵感,但具象乐器的维持需要消耗,自己估计若是状态良好,极限可负担十个人一小会。
可以演奏一部分室内乐作品,但如果想排练交响乐甚至歌剧,那目前每个声部一个演奏者都不够。
他从钢琴移步指挥台:“看来大家玩得挺尽兴。”
卢的手上旋转着华丽的残影,最后收拢为一把定音鼓槌:“范宁先生,我从未曾想象过有人可以掌握如此神奇的地方,我愿常来这个‘移涌音乐厅’,它对灵的锻炼效率和提升速度超出了我理解范围,如果需要支付租金,应该是天价一晚。”
希兰认真地体会着感受,“在梦境里我的演奏机能,似乎和醒时世界自己的水准相同,但又不是完全等同,某些表达思路、音乐理解、细节处理更容易‘灵光一闪’地突破。”
“我期待着醒来后印证一下潜在的变化。”罗伊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范宁先生提供的此处场所,不仅是成就艺术家的摇篮,还是壮大灵感、追索非凡的一处圣地。十分有幸,能和卢成为第二批造访秘境的人,”
她看向指挥台上的范宁,极为庄重地开口问道:“范宁先生,坦白说,我被学派和家族倾力培养,可被提供时间足够有效的,联梦漫游或窥视移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虽然对壮大灵感极为有用,却是连‘邃晓者’也不愿轻易付出的代价。”
“罗伊清楚,如此的联梦体验,甚至是造访移涌秘境,对您而言是代价高昂的赠予,所以您将我们聚在这里,一定存在某些期望吧?”
其余人也纷纷看着范宁。
“其实…这对我几乎没什么成本啊,灵感的一些消耗而已…完全是因为清梦中的钥匙特性,或‘无终赋格’移涌路标的指向,让我能更容易地培养出原本数量比例稀少的有知者…”范宁心中暗道。
不过,是时候对近期的相识相聚做一个定性了,这会影响到,自己未来那支交响乐团的发展路径和基调。
范宁稍作思索后开口:“一个讨论音乐和神秘主义联系的兴趣圈子,算不上隐秘,因为大家本在现实相识,也有着偏官方的公共身份,只是多了个交换信息和资源的方便渠道…我作为此处秘境的提供方,对大家有一定的保密要求,不绝对,仅是淡化联梦的细节,相信诸位明白意思…大家也不必背离自己所属组织的立场,只需忠于艺术,心向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