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正是那位年消费额1000磅,之前系统梳理了“标题音乐”和“纯音乐”50年纷争史的绅士:“无论是第一乐章的奏鸣曲式,第二乐章的和声变奏,都显示出您的作曲技法继承了纯正的本格主义遗风…但另一方面,标题性的注解不仅没使音乐变得狭隘,反而带来了深刻的人文关怀和哲思…”
“虽然您没用文字解释那个结论,但我已经领悟到了什么:浪漫主义前进的方向,是深化拓展古典美学逻辑的同时,表达自我的浓烈情感,并挖掘这个时代更为丰富的人文内涵…我会尝试从音乐美学的‘形式’与‘内容’两方面展开论述...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系统的论述需要搜集更多的资料,但至少能赶在希兰小姑娘刚刚提及的复试落幕前见刊...”
他的发言赢得了宾客们的喝彩,某些金句式的总结更是被不少人记录在了便笺纸上。
“这是我的名片。”绅士回座位时同范宁握了握手。
唐·耶图斯,《提欧莱恩文化周报》音乐专栏主编。
范宁道谢接过,慎重装进胸口口袋,然后说道:“抱歉,我还在校,所以没有制作名片。”
“无妨,我常年往返各大城市听音乐会,欢迎您来圣塔兰堡的报社做客。”
至此沙龙上半场结束,自由讨论兼社交的环节到来。
五人先是聚在一起,范宁开了一瓶香槟,庆祝在首演中各位的完美表现。
卢重申了关于题献预定的需求,与范宁私下聊了一会帝都圣塔兰堡的地铁运行盛况、聚会上淑女们的着装吸引力评价、学校交响乐团排练新年音乐会的动向后,端着一杯红酒汇入了流动社交大队伍中。
在结束和卢的谈话后,范宁去了一趟盥洗室,在回来的路上惨遭围堵长达半个多小时。
“卡洛恩,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诶?你手里捏着的这厚厚一摞是什么?”希兰问道。
“你关心呀?我帮你看看。”琼伸手欲夺,范宁也没准备抓住不放,所以下一秒到了她的手中。
希兰好奇地凑到了琼的身边。
“三场音乐沙龙,邀请者女士、女士、男士…嗯,好像档次都不如这场的样子…”
琼脆生生地一张接着一张往下播报信息。
“三场音乐会的双人赠票,前面这俩演奏家名字不熟悉诶…最后这场不错,1月2日圣塔兰堡爱乐乐团新年巡演·乌夫兰塞尔站…尊客席位,24磅一张的面值,这也太贵了吧…”
“四场晚宴和舞会,邀请者…女士、女士、女士、女士。”
“剩下的,嗯…这好像全是名片,女士、男士、男士、女士、女士…”
她疑惑地自言自语:“咦奇怪了,今天的参会者中淑女的比例的确略高一点,但也没有这么大的差距啊?”
范宁问道:“琼,你还没吃饱吧…要不要再去切一些糕点过来?”
琼继续自顾自说道:“音乐会,沙龙,晚宴,舞会…舞会…嗯,说起来卡洛恩你的成人礼已有好几年了,毕业之后距离适婚年龄也不太远,舞会之类的邀请,的确可以多多留意,能出现在今天场合的,大多是家境和受教育程度良好、外在和品格都比较优秀的淑女…我和希兰可以为你免费提供服务,一些初筛性质的参谋可提高效率,避免你档期排得过满……”
范宁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琼,我怎么从来没见你这么懂过?…”
希兰这时说道:“卡洛恩,我觉得你自己的判断会比较靠谱。”
“我还是先去给教授们打个招呼吧…”范宁忙不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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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首席预定
“罗伊小姐,我酒量真的很差的。”
热闹的沙龙大厅一角,灯火烛火交织,范宁持着高脚杯,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自己刚刚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穿过人群,和教授们聊点事情, 然后又被截胡了,再次过去近半个小时。
“可是范宁先生,您的脸没变红啊?”
倒是少女自己的脸颊和脖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
“这一款改良后的‘冒烟主教’今年在帝都圣塔兰堡挺流行。”
小根蜡烛的火苗舔舐着保温锡纸,罗伊执起上面的长漏斗纯银容器,将范宁杯中刚刚饮下去的紫红色水平面又补回了适中位置。
“改良方法是用南方的班尔顿甜橙代替柠檬, 里面按进去丁香,还加上肉桂、肉豆蔻、多香果和姜片, 放置大半天的时间...打底的红酒产地选择皮奥多酒庄, 而不是酒精含量更高的波特酒...煮沸的时间大大缩短,直接将甜橙在里面挤出汁液…”
“叮——”两人碰杯。
范宁看了看她发箍和胸簪上的矢车菊花蕾,此时在繁复的烛火映衬下,它们流转着蓝紫色的光影,就像童话插图里面的梦幻星空。
“怎么呢?”罗伊含笑发问。
“没什么,小小的一点晕眩。”范宁扶额。
“您脸颊现在确实有一点点红了…罗伊再帮您更加温和温和…”少女拿起夹子,将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方糖裹上了蜂浆,然后投进了范宁的杯子。
范宁撇嘴:“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你放倒了。”
“您大可对自己的量自信点,也对罗伊的品行放心点。”少女抿了抿唇,眼色流露出玩味,“因为这一改良款‘冒烟主教’其实更适合的是女孩子…”
“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范宁一本正经地接话。
她被逗得笑了起来:“其实罗伊在公共社交场合也极少饮酒,无论绅士们有多礼貌优雅,我都是回应以果汁,遇到人格魅力很强的,最多果汁一饮见底表示尊敬。”
社畜就很难做到这点…范宁心底暗道。
“叮——”两人碰杯。
“看得出今天的首演你很开心。”范宁将杯中的紫红液体晃出漩涡。
“嗯, 在学院的演出场合不少,成功体验也有很多,但感觉没有如此‘个人化’的成就感。”
“是因为这首作品题献给了你的家族?”
“小部分因素。”罗伊摇头,“您知道,大家平日演出选曲,七成是已故大师作品或当代知名作曲家的新作,三成是优秀学生作品。前者距离感太强,更多是仰望崇敬,卑微又反复地练习,以触及他们的思想…至于后者,虽就在身边,具有互动性,但多数水平又难以恭维。”
少女脸蛋酡红,但眼神仍然清澈:“范宁先生,您不一样,罗伊既觉得和您距离不算太远,又无比崇敬您的艺术人格,首演上‘个人化’的成就感,也许是这么来的。”
“多谢罗伊小姐抬爱。”范宁很认真地道谢, “你的评价太高了,我暂时受之有愧,因为这首曲子的绝大多灵感来自古代音乐, 若不是有一些身外之因和功利性要素,我可能不会以公众姿态出版它…等我成功完成了个人风格更强烈的《第一交响曲》,再选择接受罗伊小姐的赞美。”
“范宁先生过于自谦了,您的老师本就是研究古代音乐的出色学者,那是您自己师承的底蕴和修养。”
“叮——”两人碰杯。
“说到您的《第一交响曲》,罗伊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明年毕业音乐会上,罗伊想做您的大提琴首席。”少女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范宁,“自认为水平配得上您,侧面证明的话…在新年音乐会之前,我被提拔为圣莱尼亚交响乐团大提琴首席的可能性很大。”
“罗伊小姐竟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已经十拿九稳。”范宁微微一笑,“能在大三就成为乐团首席,尤其是那几个重要声部的,都是天资卓绝的乐手…不过,你这么肯定我能获得最终的首演资格?”
他悠悠说道:“最后一轮测试成绩,不仅来自全院副教授级别以上老师的记名评分,还会参考圣莱尼亚交响乐团正式团员的意见。”
毕业音乐会终归是学校的毕业音乐会,首演的主体,除了指挥家,就是乐团。
圣莱尼亚交响乐团的正式团员和替补团员常年维持在1:1.5的比例,正式团员的实用权利之一就是拥有相对自由的新作排练选择权,相比之下,替补团员为了寻求转正机会,则更加“工具人”一些。
当然,作曲家也拥有很大的乐手选择话语权,这是双向的,看谁处于更强势的地位。
罗伊说道:“一组组长默里奇、三组组长塞西尔在学校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哪怕他们最终只是提名奖,也有在不久后首演的机会,一批骨干正式团员会选择跟随他们排练,比如在乐团中影响地位仅次于指挥的小提琴首席,现在的位置是尤莉乌丝坐着…不过我和二组的卢·亚岱尔肯定会是您的支持者,我们对您维持这样的风格和水准有充足的信心…”
“维持这样的风格…和水准…”范宁想到安东老师最后遗留的交响曲末乐章,心里突然没由来地有些迷茫。
应该维持,还是应该突破?
安东老师的伟大艺术成就…需不需要暂时避重就轻,迎合学院派主流审美,待人气更旺盛,时机更成熟时再突出其风格?
万一连门槛都没够上,何谈有机会传承发扬?
少女狡黠一笑:“不管怎么样,提前预定一下您的位置,如果您给了别人,罗伊会不开心的。”
“我很荣幸,如果你跟着他们跑了,我也会不开心。”范宁回过神来,难得学着她的语气开了句玩笑。
罗伊感觉今晚两人的关系恢复了不少,她嘴角扬起,俏皮一笑:“来,放倒你~”
两人的眼神交织了更久时间,然后再次碰杯。
“也问你个问题。”范宁说道。
“来。”
“博洛尼亚学派吸纳会员是个什么标准和流程来着?”
“范宁先生,您不会真的不行了吧?”罗伊惊讶瞪大眼睛,“可不敢跟指引学派抢人…要不您先跟我上楼?我有提前准备休息房间的…”
“单纯替别人打听一下,若不方便,当我没问。”
“那倒没有,毕竟连内部消息都称不上,只是刚刚诧异了一下。”罗伊解释道,“其实官方组织的流程都大同小异,您完全可以对照着指引学派的模板来,只是不同细节有出入,各自认为的‘严和宽’侧重点不一…”
“博洛尼亚学派的要求是,帝国五级爵位体系内家族出身,用登记在案的移涌路标晋升,或有担保人提供曾用路标的完全可靠性证明,或属于高灵感者没有路标无意晋升,但需三位内部会员引荐并视情况附带1-3年的考察期,考察期间暂时性占用分配编制,并需每个季度向特巡厅报告观察情况。”
“感谢解答。”范宁主动碰杯。
“说起来,范宁先生若有可靠又符合要求的人选,的确可以让罗伊引荐转达,其实学派驻此地分会的情况,现在有些微妙。”
“微妙?”
“只是新鲜血液相对缺乏的意思。”
“下一个不就是你了吗?”范宁站起来笑道,没有继续追问此类敏感信息。
“我会的。现在先去跟教授们聊点事情,失陪。”他端起酒杯,离开此处。
看到范宁离开后,有其他的绅士朝罗伊走来。
少女立马倒掉高脚杯中的紫红色酒液,收起笑容里温柔与俏皮的成分,换成了更为高贵矜持的气质。
不起眼处的随侍第一时间会意,走出来为自家小姐斟上了一杯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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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移涌“环山区”
“卡洛恩,我以个人名义小小地祝贺你。古尔德院长由于准备新年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巡演,未能参加沙龙。”赫胥黎说道。
范宁持杯道谢,和几位教授一一相碰,头两位是赫胥黎副校长和许茨副院长,第三位则有点面生。
“格拉海姆先生,我们的会员之一, 理工学院院长,化学系教授。”副校长作出介绍,“标志性成就包括有机化学价键理论的完善、对映异构学说的提出和第一个自由基的发现…近年来则对实用性更强的新兴领域有所涉猎,在帝都圣塔兰堡为多家公司提供技术咨询,说起来,我很羡慕他的收入…”
“作曲家先生可能对这些名词不太熟悉, 但我相信科学和艺术终有相通之处, 期待今后与您交流。”这位有知者教授展现出了平易近人的气质。
……有趣。范宁笑着和他碰杯:“有机会希望参观一下您的实验室。”
在下不才,在实验室过的硅胶柱子已经突破四位数了, 各种有机溶剂的味道一闻便知。
第四位碰杯的是文史学院法比安院长。
范宁保持笑容:“感谢分享关于‘愉悦倾听会’的重要情报。”
跳转的话题,让法比安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被范宁灵觉敏锐地捕捉到了。
“客气了,这是赫胥黎先生代表我们作出的集体决策。”法比安声音沉闷。
“基于共同的立场,我也向诸位分享一条线索。”范宁保持微笑。
四位圣莱尼亚大学的有知者都看着范宁。
“查一查东梅克伦区的红玛瑙文化传媒公司。”
“相信你的线索准确性。”赫胥黎副校长这样回应,“我们会去核实这家公司的情况,并在必要的时候和你通气。”
下周是同学们忙碌的考试周,然后学校放假,复学后,范宁会从同学们的兼职方面做一些调查,但他不会过度承担正面风险。
既然是博洛尼亚学派的事务,有校方在前面顶着,这种程度的线索先分享出去,性价比更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