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57节

范宁说道:“你当时告诉了我特巡厅的行事风格:平日感觉不到其存在感,但一旦出手,事情的进展往往异常迅速,且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是,怎么?”

“我对特巡厅还不够了解,不过此类风格值得学习。”范宁淡然一笑,“我时常用类似的方式来调节自己的敏感性格。”

“艺术家的行为模式。”门罗律师随口点评。

“不过杜邦说的那种冲动的少年感,下次也可以践行一二。”范宁话锋一转。

“艺术家有时需要尝试不同风格。”门罗律师继续点评。

“刚刚的事情我有责任。”杜邦抬手,阻止了两人带偏话题,随后正色道:“调查此类事件时,要时刻注意避免直视可能搜寻到的隐知载体,行动前我忘了你还未建立这一方面的警惕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后来是怎么回事?”门罗这时也问道,“我最开始看到你的反应,以为这下麻烦大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危险的隐知载体,一般来说,污染效应都是潜移默化的,这种立即可见的很少很少。”

“我之前在移涌中已经理解过类似的隐知,而且尝试表达在了自己的新作品里。”范宁在解释时,细节做了润色,且转置了因果关系。

“……所以认知上有了一些提前的预期,没有崩溃...我知晓了两位见证之主的神名,或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你们要不要尝试着聆听一下?”

“可以。”“问题不大。”两人都点头。

单纯的见证之主神名,若无相关秘史或其他密传,就只是一个代号,属于低阶的隐知,以这两人灵的稳固程度,哪怕直接采用第一类传递形式,风险也处于可接受范围。

相比之下,祷文会有更高的风险,因为它涉及到见证之主的奥秘甚至起源,描述更丰富,指向更精确,诵念或聆听时会不可避免带上强烈的祈求意味,引发注视的可能性更大。

范宁拿起了倒伏在桌面的蜡烛,看着它奇特的椭圆柱连体造型和分成两簇的烛芯,对两人说道:

“祂们一位叫做‘观死’,一位叫做‘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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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超验俱乐部

“观死”和“心流”?...杜邦和门罗二人相视了一眼。

范宁看得出他们对这两个神名并不熟悉。

杜邦思索了一阵:“我倒是想起来自己多年前看过的一些资料,在上个世纪中叶,有一个活跃在提欧莱恩东南部一带的隐秘组织,叫做‘超验俱乐部’。”

范宁心中一动。

继博洛尼亚学派调查出“愉悦倾听会”和相关的见证之主“红池”后,又有一个隐秘组织进入了自己视野。

说起来,埃罗夫将自己的代号起名为“体验官”,好像还真和这个组织名有一些风格类似之处。

杜邦继续说道:“这个组织自称他们是体验主义者, 又是虚无主义者,崇拜两位见证之主,一位强于‘荒’相,一位强于‘茧’相,在活跃范围内各郡的郊区和乡村传教...而当时不少神秘主义者怀疑他们的教义是杜撰的,因为他们有一套特别奇怪的见证之主起源分类理论,也正是这奇怪的理论,让我至今还留有了些许印象...”

范宁惊奇道:“他们还给见证之主分类?”

“嗯, 比如他们声称在三大正神教会中, ‘渡鸦’和‘芳卉诗人’为同一类起源,‘不坠之火’与前两者相异,但可与指引学派研习较深刻的‘铸塔人’并列...不过较为扯淡的是,他们认为自己崇拜的两位见证之主又和前者都有本质的不同,祂们是于‘不存在的秘史’中诞生的...”

门罗皱着眉头:“按照卡洛恩今日意外获取的隐知,似乎真存在这样两位见证之主...你们回忆一下埃罗夫今天所展示出的一些诡异能力,包括隐匿、再生、操控冰的咒印、活化或钝化外物,正是反映出他同时研习了‘荒’相与‘茧’相...嗯,包括他在总控台执行的秘仪,似乎也是利用劳工非正常生命流逝的时机,收集他们的生命力用以什么目的...”

“卡洛恩让我们多了一条线索。”吉他手杜邦最后看了一眼那根造型奇怪的蜡烛,然后示意大家撤退。

几人“哒哒哒”地走下钢铁支架的台阶,杜邦开始计划后续工作:“尤莉乌丝提到的‘瑞拉蒂姆’化学品贸易公司,我会联系指引学派在帝都圣塔兰堡的总部,他们就近调查更为便利。”

“不过群体记忆混乱的事件,的确难有头绪, 哪怕作出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假设,也很难去推测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动机...”

“回去后我会先搜集一下关于上世纪中叶‘超验俱乐部’的一些资料...嗯,至于门罗,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带几名文职人员,走访一些劳工代表,提供法律咨询援助,以期望为他们的家庭争取到最大化赔偿方案...”

范宁清楚,在这起事件中,究竟如何给斯坦利和尤莉乌丝定性,又如何处置,指引学派的话语权可能有限!

受害方是平民劳工,不少家庭还有成员就读于工人技能夜校或贫民学校,这的确是指引学派的管辖范围,但另一边当事人又是乌夫兰塞尔典型的工业绅士阶层,在特巡厅背后代表的当局利益范围内。

况且目前的确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表明他们在主观上勾结隐秘势力。

指引学派的重点还是先放在追查隐秘势力,以及做好受害劳工的善后处置上。

“我祈祷这件事情能在新年到来前结束。”门罗律师开始礼貌地抱怨,“制定前往皮奥多庄园的冬日度假计划,可是足足花了我三个月时间。”

“皮奥多红酒的产地?”范宁随口一问, 他还记得那混合着酸涩和轻盈的美妙口感。

“维亚德林会长的最爱。”门罗点头, “那里是帝国南方的海滨小城, 据我几位助手的反馈体验来看,冬日气候温暖,只需一件夹克,风景情调怡人,美食富有特色,尤其是几种难得品尝的水果...可惜我已连续两年和女友失约...见鬼,为什么老是在年底碰上此类麻烦?”

“反正你每年的女伴也不一样。”杜邦的沉郁声调冷不丁地打断门罗。

几人一路回到主干道上的箱式汽车旁,司机在驾驶位上候着,收音机里城市家庭频道的市井故事播放声几米可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范宁白天在上课之余,将精力投入到了研读基础性神秘学书籍上,晚上则跟着希兰学习图伦加利亚语。

这门死语言有很多特殊之处:从右到左书写,没有独立的元音字母,只有十八个辅音字母,其中九个字母拥有两种变形,再其中又有四个字母身兼元音功能,且可以互相复合。

加之大量的读音失传或存在争议,让它的学习友好度急剧降低。

但范宁发现希兰在古语言上的功力颇深,甚至从天才程度上来说,不亚于她的小提琴天赋,在为范宁授课时,不仅对于图伦加利亚语本身范围内的问题解答地清晰无疑,而且能够追根溯源,通过分析与其他语言之间的演化影响关系,来解释这些问题何以发生。

这种水平级别的授课,加上范宁本身作为有知者的洞察力和影响力,学习进度出人意料地顺利。

同时,范宁也按照维亚德林之前的方法布置了庇护秘仪,给希兰讲授了基础性的低阶隐知。若之后确定将她引入有知者之路,这可作为前期的积累,况且她同自己一起研究文献,这是必要的保护。

这个世界,古籍文献中坑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卡洛恩,你的名次怎么才排到第七位?”

明亮的办公室内,希兰靠在办公桌主位上,一会翻着《乌夫兰塞尔艺术评论》,一会又看向《霍夫曼留声机》的地方版面。

它们均为此次城市音乐厅新作陈列馆的学生作品选拔开了一个临时性的专栏——竖长的大矩形框,每人带着头像、姓名和作品名,位置排名随着计票数每日更新,下方附有备用性的文字栏解说版面。

这两家媒体每天一更,而《提欧莱恩文化周报》仅在每周五更新一版。

“挺好啊,这才几天,都进前十了。”另一边范宁双手枕住后脑勺,闭眼横躺在沙发上,休息着有些干涩的眼睛。

“可是一共才十二个人...”希兰神色有些无奈地看着范宁,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

她的眼神陆续扫过榜单:“第一名是爱德华·默里奇,陈列作品为《A大调第五钢琴奏鸣曲》,哎,这个人在校期间就写到第五首钢琴奏鸣曲了?他已经有340票计数了...”

“拉姆·塞西尔竟然就到了第二名。”小姑娘撇了撇嘴,“《降B大调第一钢琴三重奏》...跟你一样写的是重奏作品诶,他都有212票了...哎,为什么排名下方的版面报道了他的作品简介和创作理念,不报道第一名啊...”

“第三名让我看看,咦,写的还是《小提琴奏鸣曲》...”

“卡洛恩,我们的弦乐四重奏现在还不到100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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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古语言教学

希兰乌溜溜的眼珠不停转动,在报纸那一块专栏区域反复扫来扫去。

“卡洛恩,你之前说,音乐学系的同学们应该都陆续帮你去投票了对吧?”

“可是我感觉这完全不够,这头几天竞争就这么激烈,要不要再发动他们在亲友间帮你拉拉票呢?”

“不行,不行, 从明天上课开始,我要在同学们间宣传一下我们的弦乐四重奏,我知道有好几位同学的家人是消费水平较高的乐迷,他们的投票权重可能有两三票呢。”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形式,范宁不禁莞尔,坐起来说道:“希兰,时间跨度足足有两个月呢, 不用急。”

不过作为一位理工男,他也开始做起了数据估算:“嗯...乌夫兰塞尔现在的人口超过100万, 城市音乐厅够到消费门槛的乐迷算1万人,计票权重1-10不等,自然是低权重多,高权重少,平均下来权重可能也就2.5票,那么就是25000票,每人可以选择3首心仪的作品,那么,整个票池就约有75000张...”

“均摊到两个月,日均产出应该约为1250张,可是这都过了几天了,排行榜所有人的票数加起来还没破千...”

范宁眼神闪动:“这说明由于时间跨度太长,决定又只能做一次,大多数人还是会多关注一段时间……”

一般的乐迷可能会参考媒体报道,读读乐评, 问问沙龙上的朋友,或听听最后的实际演出。

发烧友则可能去分析谱面,推演音响效果, 甚至誊抄回去研究,自己组团排一排,看看演奏感觉如何。

听完范宁的分析,希兰也表示了认可:“看来当下阶段的数据的确不具有参考性……”

“不过呢,我还是想要你早点去上面。”她展颜一笑,“明天我还是要去在老师同学们面前宣传它。”

“咚咚咚”,房门敲响。

一位年纪不大的女性文职人员进门:“范宁先生,这是南码头区警安分局报送过来的劳工死亡案最新处理情况。”

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气质仍显书卷气的范宁,走过去双手递送文件,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之前听说新来的那位有知者会员年纪很小,但没想到范宁先生这么这么年轻……”

“谢谢,有劳。”范宁双手接过。

“不客气。”她侧过头去,转身后又多看了坐在办公主位上的希兰一眼,然后离场带上房门。

“和自己预料的结果差不多。”范宁快速地读到前面一小部分时,就已经大致明白基调了。

特巡厅介入后的调查结论,把工厂主斯坦利和尤莉乌丝接触禁忌的可能性给初步排除了。

警方昨天已将他们释放, 并“勒令”其停产整改生产管理乱象, 并要求其积极配合进行劳工死亡赔偿磋商。

该句后面附上了目前统计出的最新死亡人数:40人。

范宁读到这里停住, 眉头皱得很紧。

他清楚, 随着钟表车间停产,这几日死亡人数的增长会慢慢稳定下来,现在40个人的死亡规模,再往后几天,可能最多也就增长5-10人了,他们都是随着车间第一条试生产线投产后,调过来的最早一批工人,接触时间最长,已经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如果把时间线推移到半年左右甚至更长的时间……

暴露在放射性物质之下,甚至还有着极端的摄食接触,后面这大几百号人,恐怕,半年生存率不会超过一半……

范宁继续往下读。

劳工死亡案牵涉出的神秘事件,继续按照惯例划分,由指引学派全权跟踪调查,特巡厅已建档立卡,会在必要或顺手的情况下提供帮助。

若取得实质性进展或破获案件,特巡厅将按照有关规定给予奖励。

这个奖励,最常见的形式其实就是钱。

特巡厅认为,这是代表当局对作出贡献的官方有知者机构授予荣誉,以及提供“维持运转的必要支持”。

范宁了解过这钱真的不多,相比于一个有知者机构庞大的开支,这就好比是在赠送“1000元兰博基尼无门槛代金券”。

所以他觉得,这主要还是特巡厅在宣示自己“控制和主导”的地位。

不过另一种奖励还蛮有价值:增加编制数,就是争取难度更大。

官方有知者的数量一直都被严格管控,比如指引学派的这处分会,现在只有一个空缺了。

“其实这也只是特巡厅站在自己的利益立场上,正常处理的结果。”

范宁其实很清楚,尤莉乌丝的背景,比起卢那种大财阀家族还差了不少,特巡厅更像是“按流程办事”,并没有用力过猛,只是在帝国的这个时代,劳工地位如此弱势而已。

指引学派能做的只有追查“体验官”埃罗夫,以及帮助受害的劳工家庭最大化维护权益。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后面半年时间,会有更多的人落得慢性死亡的结局。

休息了一会,又闲聊了一会,范宁准备继续学习图伦加利亚语。

和希兰两人面对面坐好后,他重温了一遍今天学习的,关于九个可变形辅音字母在变形后对于单词发音的影响。

范宁试着朗读希兰写出的案例句子,他已经初步习惯了这种重音靠后,呢喃与果决交替的语调,但大量密集的边音和赛擦音总是因为不标准而被希兰纠正。

“不得不说,每次接触新的语言,真的会或多或少重塑思维方式,就是,真的很费脑筋。”学习间隙范宁感叹道。

他前世学习的第二语言自然是英语,不过作为发烧友,自己还自学了一些基础的意大利语和德语,以更好地理解声乐作品——当然水平处于彻底的玩票性质。

“其实图伦加利亚语算比较友好的了。”希兰温柔地笑着回应,“它多少能在古霍夫曼语身上看到一些残留的影子,只是屈折性更强,语意表达更精确。相比之下,我们现在说的霍夫曼语由于带上了很多多式综合语因素,其实挺容易产生歧义的。”

“可是我没想到图伦加利亚语竟然如此缺乏形容词。”范宁说道,“很多时候针对抽象的表达需求,它的字面语意精确了,可是比喻义却暧昧了...嗯,不过也挺有美感的,比如这句:‘我读着诗,如同清晨我穿过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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