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48节

“我真的有点好奇了。”范宁笑道,“你们是从头到尾在跟踪监视我的私人生活吗?”

“监视倒不至于,只是举证确凿,来源可信。”法比安摘下金框眼镜擦拭了一下,“我们对拍卖行晚间时段的客流和周边情况进行了排查,是学校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尤莉乌丝碰巧撞见了你。”

“我那会临时出门买吃的,就在马路对面。”范宁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这么拙劣的理由真亏你想得出来。”回应范宁的是一声冷笑。

就在这时,先前向范宁出示证件的女性文职人员敲门进入,向赫胥黎副校长展示手中的笔录本并低声汇报。

“调查证词可信吗,如此小事那个店员就记得这么清楚?”赫胥黎听完后开口问道。

“她语气挺确定的。“文职人员回答,“因为卡洛恩·范·宁购买三明治时加了两根塞不下的黑椒肠,又没有找零,令她印象深刻,我们又找到了当时在排队的几个工人,相互印证得上。”

实际上,范宁撞见尤莉乌丝在前,折返购买三明治在后,只是因为小食摊众人是自然记忆,而非刻意记录时间,在他们的印象中都是接近九点。

小小的处理技巧而已。

赫胥黎闻言微微颔首,示意法比安可以到下一个问题了。

“事发地在琼·尼西米住处附近,你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据我所知,从普鲁登斯拍卖行出发,不管是回你自己的住处还是希兰·科纳尔的住处,都会在此之前分开,不存在有这种绕路的情况。”

“我还不能护送一下学妹回家了?”范宁诧异地笑道,“教授,但凡你心态稍微年轻一点,也不至于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那你事发后为什么不报警?就在刚才我们从琼口中得知,你不仅不上报,而且让她也别上报,这点你是处于什么动机?”

“教授,大家都是有知者,没必要明知故问吧?如果报警能解决问题,要特巡厅和你们博洛尼亚学派做什么?我没那闲心在警安局过夜,坦白说,那条件还不如你们现在这里。”

“你延误了宝贵的时间。”

“可我保住了自己和学妹的睡眠。”范宁摊手。

“卡洛恩,注意一下你的态度。”饶是之前欣赏范宁音乐才能的赫胥黎副校长,此刻语气也带上了怒意,“这个玩笑开得一点也不好笑。”

“态度?”范宁闻言摇头轻笑道:“教授们,你们对我的义务要求太高了,好像我成了耽误你们黄金调查时间的罪魁祸首似的……安东老师去世后,我可以被塞西尔拖去,给悠闲坐于评委席的诸位弹琴听,现在轮到塞西尔的老师去世,我连回去睡个觉都不行了?有意思,你们的双重标准玩得真有意思……”

赫胥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没关系,范宁,这不是重点。”法比安冷冷开口,“重点是:有知者。你承认了自己擅自窥探禁忌的事实,对吧?”

范宁保持着笑意,对此不置可否。

“那本文献你放在哪里了?”法比安问道。

“诶?”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范宁的兴趣,他脸上则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这个问法他瞬间解读出了两个关键点,一是对方可能了解一些洛林·布朗尼参加地下有知者聚会的事情。

如果说这点基于两人关系还可以理解的话,另外一点就有些让人费解了:法比安为什么毫不避讳地当着另外两人面问出了文献的事情?

官方在编有知者参加地下有知者聚会,原则上并不违规,有时出于交易需要,权利自由,风险自偿,有时则是探查案件或收集情报。

但洛林·布朗尼突破了这个范围,他接受了西尔维娅的委托,范宁不认为这个神秘女人策划的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安东老师的自杀、多名学生发疯、希兰遇袭,这些发生在圣莱尼亚大学地盘上的事件,可能都同这个地下聚会有关系。

未必这事情,博洛尼亚学派驻校分会的人都知道并默许?

我坑我自己?

此刻范宁脸上的疑惑表情,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当然,他还是开口问道:“什么文献?”

法比安冷视着范宁:“装傻对你没有好处,你若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在这慢慢聊。”

“终于流露出要扣押人的意思了...”范宁心中暗道。

看来在此次事件里,博洛尼亚学派更关心的,不是还原自家会员身亡的事实经过,而是...这本文献的下落?

范宁说道:“实话告诉各位吧,在畸变体倒下后,我的确仔仔细细地搜过身,动机是想在遇袭后得知更多信息,但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种稀巴烂的破坏力度又加上一把火,该没的都没了,我想拿走现金弥补一下精神损失,都发现毁得不能用了。”

看着法比安惊疑不定的表情,他又缓缓摇头道:“教授,你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同我交流,真没必要,大家少一点套路,解决问题的效率会高得多。”

“交出文献吧,这样的话在毕业之前,圣莱尼亚大学或出于名誉问题,会考虑暂缓将你的问题移交至特巡厅,你还有时间自行尝试解决这一麻烦。”法比安说道。

“给你单独考虑的时间。”赫胥黎说道。

三人陆陆续续从沙发上站起。

范宁举着杯子正往嘴里送水,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连名誉问题这四个字你们都说出来了?

这事情若按事实公布出去,你们有名誉可言?

退一步说就算自己不具备官方的身份,按照特巡厅的分级管控,也只是属于禁止使用秘仪或无形之力的最轻一级,而不是深陷囹圄,自己并未做任何违反规定的事情。

在临走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古尔德院长开口了:“卡洛恩,安东·科纳尔教授的事情校方一直都在调查,也得到了一些初步的线索,我理解你的不满,不过我们要尊重事情的客观进度。那本文献是关系到近期事件调查的重要一环,若这几天找到了它,或能确认不在你这,我们会让你离开的。”

“谢谢院长。”

范宁听过古尔德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他是一位演绎卡休尼契的键盘音乐的大师,独特的演奏风格令人深深着迷。

和他的接触则都在最近几次,范宁唯一对这个老人抱有一些好感。

房门带上,归于安静。

至少几个预期目的都达到了,首先,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测,琼应该只被简单问询,希兰则根本没有以目击者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其次,自己开始接触到了圣莱尼亚大学的幕后高层:博洛尼亚学派,虽然初次画风不太愉快,但这对于后期彻查安东老师的事情利大于弊。

范宁舒展了一下四肢,从公文包里掏出乐谱和钢笔,继续写作。

他刚刚没有提及自己在指引学派的准会员身份,恰恰还有第三个目的:想被校方的有知者们软禁一晚。

这样,或许可以验证自己某个猜想的方向是否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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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来电

下午五点十五分。

内莱尼亚街区绿孔雀街90号,女子文法学院大门附近人流如织。

披着枣红色宫廷风长袍,拎着小挎包的希兰放学出校,不过今天接她的不是范宁。

“快快快,晚餐带你去一家新开的牛排餐厅,他们家点单附赠的水果布丁和咖啡鲜奶露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琼穿着白色宽松茶歇裙,拿着小软帽,另一只手急匆匆地去拽希兰的胳膊。

“琼,慢点,你连续踩了我三次了。”希兰的语气有些无奈。

两人饱餐一顿后,乘上了去往东梅克伦区的私人马车。

凯兹顿街道43号,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你好呀,先生,我们是圣莱尼亚大学的琼·尼西米和希兰·科纳尔。”愉快地嗓音响起。

前台值班的年轻小伙子低着头,鼻尖已经快贴到了书页,听到声音后连忙戴上了那副高度黑框眼镜,看到两位美丽的小姑娘出现在这里,第一反应有些羞涩地站起来问好。

“晚上好两位女士,你们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啊…不是呢…我护送希兰过来…”琼摆了摆头。

“哦不好意思。”小伙子突然间回想起来,“是范宁先生的朋友对吧?”

他蹲在了柜台后面开始一顿摸索:“稍等一下两位女士,我得找一找209的备用钥匙。”

“不用了哦,卡洛恩把钥匙给我了。”希兰说道。

“好的,我给您带路。”小伙子忍不住多看了希兰几眼。

范宁先生把自己的钥匙直接就给她了,看来关系的确非同寻常啊。

“希兰,我需要先赶回去了哦。”琼挥手告别后下楼。

正值饭点,走廊上混合着咖啡和饭菜的香味,不少文职人员进出走动,希兰有些拘束地跟在小伙子后面,然后从小挎包掏出钥匙,打开209的房门。

小伙子打开煤气灯和供暖设施:“这里是范宁先生的办公室,您不用客气,他已交代我告诉您所有东西都可随意使用,我让楼下的工作人员给您端些甜点和饮料上来,范宁先生说您喜欢喝冰镇的鲜牛奶对吗?”

“谢谢你。”希兰感受到了对方过度的尊敬和殷勤,礼貌地应答着。

然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范宁宽敞明亮的房间,这里的环境似乎比她爸爸以前的办公场所规格更高。

“先生,请问,卡洛恩是不是说,有一本书…”

“在这里在这里。”小伙子走到办公桌前,拉开造型精致的小抽屉,“昨晚范宁先生的车夫送到后,值班的同事立马就放到这里来了。”

“好的。”希兰抱起叠在布质沙发上的丝绒睡毯,裹住自己的身体。

然后坐到范宁的座椅上,打开这本皮质小书册开始阅读研究。

“靠墙的这个柜子底下一排,有一次性的棉拖、牙刷、毛巾的备用生活物品,我今晚也整夜都在,您有事随时来前台找我或按铃都行。”小伙子态度极好,带上房门。

夜色在晚上七点多时已完全深黑。

一辆马车停在圣莱尼亚大学北边的教职工生活区,琼拉开帘子跳下,进入6号别墅的院落,打开安东教授家的房门。

她上到二楼,来到希兰的闺房,拉开煤气灯。

将梳妆台做了简单的打扫,确保了环境的宁静圣洁后,琼取出各类物件,点燃蜡烛,开始布置秘仪。

“……我垂听您,赞颂您,洞开门阀之神,圣伤遍体之母,致敬您伟大的印记和可怖的冠冕,言辞从畏惧者中喷涌,那些徽记张开如唇舌,昼夜不住地说,圣哉,圣哉,圣哉……愿封闭之物畏惧您的触碰,愿您见证创口生诞之时……”

琼诵念完图伦加利亚语的祷文,用烛火引燃画有“带伤口的脚掌”图案的羊皮纸,丢于粗盐碟燃烧,并取下机械挂钟的发条,插入灰烬之中。

随后,她手持发条尖端,贴着希兰闺房墙壁走过,包括靠床的部分,她也脱下鞋子,踩在床上以划出整体闭合的曲线。

房间内出现了一堵难以察觉的球形灵感障壁,脆弱程度堪比肥皂泡,稍稍打破平衡则会破裂。

最后,她将发条插回机械时钟,清理祭坛,吹灭蜡烛。

做完这一切的琼,神态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她捏了捏口袋里一块奇特的石子,身上荡漾着紫色荧光,伸手轻轻地将一堵墙壁按出波纹,穿入其中消失。

深夜时分。

一位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缓步走在学校别墅区的主干道上。

当他快接近6号栋时,整个人的颜色和阴影迅速淡去,变得空泛透明,只剩身形的主要轮廓线条仍然可见,就像一副动态的,完成度不高但造型准确的速写画。

他灵活地翻过院墙,跃上房顶,伸手抚上二楼的玻璃窗。

窗面和背后的木质结构突然似心脏般轻微搏动了起来,在几个呼吸后悄然打开。

似“速写画”的夹克男子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似乎在感应里面是否存在什么,然后握上希兰闺房的门把手,故技重施后轻轻拧动推入。

他走到床前,看向包裹着少女身姿的天鹅绒绒毯。

缓缓抬手,将其扯开。

毛绒玩具们簇拥着身材纤细的芭比娃娃,静静躺在床上。

男子头皮一紧,猛然回头,但的确没感知到周围环境有任何异样,随即长舒了口气。

黑暗中,他惊疑不定地多看了看床上几眼,盖回绒毯后略做整理,原路迅速撤退。

他没注意到的是,闺房中的机械钟表已在半分钟前停止了走动。

……

翌日早晨。

行政总楼副校长办公室。

“赫胥黎先生,调查组的初步汇报材料已按您要求拟好,请您审核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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