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15节

在这个隧道里他丧失了听觉与视觉,无数场景和概念直接挤兑进了脑海里,皆是他之前对世界表象的种种印象与评价组成的碎片。

最后他的灵终于往移涌层探出了一丝。

他发现自己从瀑布下探了出来,身后的湍急水流,不断地朝下方的虚空坠去。

黑夜的虚空中,悬浮着稀疏的,大小不一的荒原,各色代表不同相位的耀质在空间里游弋着。

远处漂浮着一座巨大、朦胧又绵延的乌青色环山,环山的更远里边,是一座澄澈金黄、高耸入天的辉塔。

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被窥视感,那些比他强大太多的不知名事物在暗处蛰伏、生长、蠕动,耳旁响起的呓语声似乎要攀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整个过程他坚持了约三秒左右。

在意识即将溃散之前,他远远地望向了辉塔穹顶之上,似乎在天空最深处的虚无里缓缓转动的那个存在。

在这刻,他觉得五官的感觉界限模糊失真了,只觉得祂与自己隔着成千上万重光与暗的帷幕,无法描述,无法得见。时间的概念不在了,他的附近站着儿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年迈的自己,将死的自己,前世的自己,皆因崇高而战栗。自我的概念消失了,他觉得这些观察者是自己,也是父亲,还是老师,还是无数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甚至只是一棵树。

在这刻,他非常肯定,倘若那万千重帷幕皆不存在,自己就会因直面真实而被湮灭成虚无,无论身处何地。

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辉塔穹顶上的那个存在对自己强烈的呼唤。

这并非他独有之感受,只因为每个人的灵中,都含有最初从聚点抛洒而出的神圣火花。

这是刻在灵深处的向往,也是刻骨铭心、落叶归根般的眷念。

在第三秒的末尾,他的意识终于彻底溃散了。

煤气灯全开的房间亮堂无比,熄灭的烛台冒着青烟,秘氛的甜香味还有最后一丝残留。

“在移涌里你窥见了什么?”维亚德林一边清理着红木桌上的粗盐,一边问道,“是不是明白了,每个有知者,都将面临一场疯狂混乱,充满各种不可知危险的求索之旅?”

范宁的自我感一时没有找回,他的意识中不断跳跃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和声音,年轻的、衰老的、华贵的、粗俗的、愉悦的、苦痛的、圣洁的、污秽的......

过了很久,瞳孔才逐渐有了焦点。

他开口了,无数个涣散的声音终于重合在一起,

声音低沉又清晰,就似与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世界充满缺憾,但终将有人亲见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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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控梦法”与“路标”

“卡洛恩,没想到,你半只脚已经跨入了有知者的行列。”

维亚德林的手中把玩着小型精油蒸发器。

“啊?”范宁做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他实际上没感到意外。

淡金色的[135/100]仍在眼前可见,他已做出猜测,之前演奏《幻想即兴曲》给自己带来的某种事物溢出瓶颈的感觉,正是维亚德林所说的“灵感”。

即自己灵的强度,只是暂时无法兑现成实质的力量。

而激活的手段,正是晋升有知者。

“你是不是和安东一起研究过控梦法?”维亚德林问道,“在那个高塔阁楼的梦境里,你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察觉到特殊指征,成功验梦,而且在清梦中你的控制能力表现得非常好。”

“控梦法到底是什么?”范宁终于有机会详细询问,“现在来看,的确是的,我和他都研究了控梦法,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名词。”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时,已经是在看安东老师给我的遗物了。我能从字面上大致理解它是什么,但并不完全了解背后的含义和作用。”

“最开始安东老师建议我记录梦境,是说这样可以提高我做清梦的几率,获得很多现实中体会不到的音乐灵感。”

“不过他的确也说过,若把控制梦境练习到极致,可能会得到什么更神奇的启示。”

“梦境本来是不自知的,且容易遗忘。”维亚德林说道,“如刚刚所言,梦境抵达的地点是星界层,就是世界的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模糊地带,灵感较低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靠着潜意识在星界里漫游。”

“所以绝大多数情况,只有待你睁开眼睛,才知道刚刚自己是做了个梦,而且记忆只有这一刻还算完整,马上就会迅速遗忘,很多人起床洗漱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数印象深刻的梦,可以把其中主要的事物或情绪记住很久。”

维亚德林顿了顿,转身拿起瓷杯咕嘟了几大口。这杯子差不多和他脸一样大,里边泡着水果味的冷茶。

“但这种情况是有机会改变的,那就是依靠控梦法!”

“由于这是绝大多数有知者起步的方式,所以单纯的控梦法信息,勉强算是一种低阶隐知,在世界各地,它有无数细节不同的版本,但主体的步骤大同小异:记梦、验梦、知梦、控梦。”

“每天养成习惯,在梦醒后第一时间,趁着遗忘刚刚开始,尽可能地回忆梦境,细节越多越好,将内容记录下来。”

“一段时间后,当你拥有了足够多对梦境内容的回忆素材,第二步就可以尝试验梦了。”

“归纳它们的共同点,找到与现实联系较大之处,当你在现实中碰到这些类似场景时,多对自己发问,问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此外还有一些常见的场景,比如错乱的时钟、不知所云的文字载体、可以掰至手背的指头、伸臂能穿过的物件...频繁地在现实中尝试和发问,逐渐形成条件反射般的习惯。”

“当然,不要选择危险的事物来验梦,用‘跳楼之后能飞’绝对不可取,疼痛刺激大多数情况也无用——梦中一样有各种感觉。”

“当你在现实中形成了这个习惯,某次梦境里照样条件反射地对自我发问,然后恍然大悟时,你就成功知梦了,能做到这一步的普通人大约为百分之十,按有知者的说法,普通人将灵感锻炼至平均线三倍时,就能进入这种清梦。”

“到了这里就只剩最后一步控梦了,你可能会因为知梦后过于兴奋,重新坠入普通梦境或惊醒,也可能只能坚持短短地几个呼吸,你对自己、环境、和梦中人物的控制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有时飞行控制不了方向和速度,有时试图赋予自己的‘超能力’无法生效,这取决于后续灵感是否能继续提升。”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只能止步于此,一般而言,只有灵感达到普通人平均线十倍,灵才能与魂分离,撕开星界边缘,进入移涌层,成为有知者。”

“据我评估你刚刚在梦境中的表现,灵感强度应该接近了这个倍数。”

“尤其最后,你在我的帮助下,对移涌的窥视足足坚持了三秒,我原先估计的是一秒。”

“看来你在安东那里学到了真正的音乐技法,导致艺术灵感远超常人。

范宁心中暗道:“难道卡洛恩的天赋或底子这么好?...不对啊,有没有可能是我穿越后记忆里大量的古典音乐造成的?或者是这两者的融合加成...”

他开口提问:“那安东老师是在进入移涌层,晋升有知者的过程中出的事吗?”

“不一定,有很多种可能性需查证。”维亚德林摇头。

他又举起脸大的瓷杯,咕嘟了一大口果味冷茶:“你要知道,过频地体验清梦,本就是有危险的,星界并不完全安全,很多梦魇和恶念,甚至移涌层的不可名状之物都会来到这个地带,极易给普通人带来精神伤害。”

“年纪的因素也是一种可能,人过了35岁,锻炼灵感的成效远远不如年轻时,再想晋升有知者,机会将大大减少。但安东其实是特殊的,他作为造诣深厚的艺术家,灵感远超常人,年龄问题是一种可能性,但不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获知控梦法信息的同时,还涉及了其他的什么隐知。隐知不是随便可以接收的,没有相应等级的保护秘仪,高阶一点的隐知,知道就等于自杀。”

“也有可能是在撕开移涌,晋级有知者时,没有合适的路标,导致落到了移涌中危险的未知区域。”

“还有可能是碰到了什么别的干扰,原因太多了...”

范宁思考得眉头深深皱起:“比如神秘和弦?...或者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中的其他隐知?...”

他突然又捕捉到了一个细节:“请问,您刚刚说的‘合适的路标’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起身,在靠墙的深漆栎木板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纯黑的小盒,“砰”的一声搁在了桌上。

小盒的材质看上去是某种木头,但听桌子这震动声,似乎非常沉。

“有知者每次进入移涌探索,都需要撕开清梦的星界边缘,所以我们在移涌中的落点是随机的。”

“这会造成极大的风险,移涌近乎无限之大,其中并不都是丰富的耀质和诱人的馈赠,如果是落到一无所获的荒原,浪费一些自己的灵感,那也就算了。”

“怕就怕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或去到了未知的禁忌之地,或引起了某些危险见证之主的无意一瞥——卡洛恩,你要知道,祂们或许无意伤害你,但只要看了你一眼,或者你看了祂一眼,就极易沾染上疯狂。”

维亚德林边说边开启了木盒,取出了四张刻有神秘符号的图纸,将其一字排开。

每张图纸的色泽都是暗沉的黄褐色,外部是数道长度各不相等的弧线围成的环形,里面是不同的符号。

这些图案都并非画于其上,而是刻于其里的凹糟。

“所以,我们需要借助‘移涌路标’,让我们每次在移涌中的探索路径变得相对可控,尽可能规避风险,这里是四个指向不同地点的路标…”

范宁突然心跳加速,维亚德林的这句话,后面他都没听清楚。

这些图纸和他在美术馆的铜盒内最终取到的“莎草纸符号”是类似的!!

父亲留给他的,是一张“移涌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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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范宁的选择:烛

“卡洛恩,这是我这边目前所有的‘移涌路标’存货,其他各城区小队手里可能还有,但也不会太多了。”

“所以,你现在有四个选择。”

范宁好奇地看着这些图纸上的符号,问道:“它们分别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解释道:“符号的环形外圈,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你仔细观察,其实是用不同长短的弧线,以不同的方式叠置出来的,它们反映的是移涌某处的空间坐标…”

“就像二维码一样...”范宁觉得这么理解更形象。

“而内部的主体图案,是见证者的指代符,它们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具体指代,就是直接刻上对应见证之主的符号!”

“在神秘学中,认为移涌核心辉塔的穹顶之上,辉光之下,就是见证之主的住所,所以在移涌中探索,比在世界表象更有可能受到祂们的关注。见证者的指代符,起到了一个密契的作用,同构造秘仪的原理类似。”

“第二种是模糊指代,不刻具体的见证之主符号,而是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

范宁疑惑道:“那这两种方式有什么区别呢?刻上相位的符号,也能起到和见证之主缔结密契的作用吗?”

“当然可以,见证之主本来就是执掌相位的,有的还执掌多种相位。这两种方式各有优势,刻上具体的见证之主,可以与祂执掌的几种相位更精确的共鸣;而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虽然单一,但该相位涉及到的不同见证之主,我们都能起到不同程度的密契效果。”

“只要路标反映的坐标,和指向的见证者是对应的,就可以了。要谨慎使用来历不明的路标,以免遇到危险。”

“好吧,有点绕,我勉强明白了,还需要靠时间消化。”范宁苦笑。

“研究隐知与秘仪,足以燃尽有知者十世灵感。”维亚德林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现在请你做出选择。”

第一张路标中间是凹陷的圆,周边成火焰般的放射状。

“这是见证之主‘不坠之火’的符号,也就是发源于西大陆神圣雅努斯王国:神圣骄阳教会的正神。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烛’,这个相位与精神、激情、艺术、火焰有关,是灵感和启明的法则,天然与辉光、移涌有更紧密的联系。”

第二张的符号是一座带有裂缝的塔。

“这是见证之主‘筑塔人’的符号,祂不属于三大正神教会,但指引学派对祂研究较多。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钥’,这个相位与物质、理性、科学、闪电有关,是塑造和拆解的法则。”

第三张的符号是六边分形雪花。

“这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荒’,这个相位与隐逸、记忆、慎思、冰霜有关,是死亡与缄默的法则。发源于西大陆利底亚王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灵隐戒律会信仰‘渡鸦’,祂执掌的相位有‘荒’。”

第四张的符号是从液体中伸出的掌心朝上的手。

“这也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池’,这个相位与进食、苦痛、生育、鲜血有关,是感官与诱惑的法则。发源于南大陆费顿联合公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芳卉圣殿信仰‘芳卉诗人’,祂执掌的相位有‘池’。”

范宁没有多想,向第一张“不坠之火”的移涌路标伸出了手,因为“烛”的相位与灵感和艺术相联系。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手又收了回去。

“路标是一次性的吗?”

“是,也不是。”维亚德林回答道,“知道这些路标的制作来源,你就明白了。”

“刚刚说了,路标指向的是移涌中某块区域,且正常的情况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价值,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区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已经有人去过了那附近?”范宁尝试猜测。

“没错。”维亚德林点头。

“但想从移涌中回到醒时世界,需要折返自己来时的落点,有超过八成的‘迷失’,都是在灵感枯竭前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范宁听得一阵冷汗。

这移涌根本就不是什么福地,每次的探索都可能是一场死亡之旅,世界意志的基调果然是神秘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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