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虽然只追随他们的见证之主,但由于对其研究得非常精深,洞见的启示也并不弱于学派。”
“可能我们学派的这种看法,削减了‘信仰’的神圣性,但我并不否认信仰的积极作用。毕竟正神教会引导人们积极行善,明辨是非,也给予了他们告解和宽慰。”
“所以‘信仰’是那三位正神的规则,但并不一定是其他见证之主的规则。”范宁明白了,“您刚刚是说,您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是一个学派对吗?”
“那只是一个对外人的名号,我们的组织名,叫‘指引学派’。”
看到范宁继续想追问,维亚德林抬手将其打断:“涉及各有知者组织的背景,及彼此关系的问题,现在你没有必要深究。”
“这个庇护神智的秘仪,时间有限。”
“现在我们聊的是有知者本身,刚刚算是对‘隐知’的举例解释,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个因素:‘灵感’。”
“关于此类问题的文献浩如烟海,但在见证之主的起源,和有知者灵感的本质问题上,它们指向了相同的逻辑内核——”
“诺阿人的‘辉光’折射论。”
听到这时范宁心中一动。
诺阿人?诺阿语?安东老师所获的《音流、织体与梦境》好像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
“新历前的第3史,以存在超过千年的图伦加利亚王朝的覆灭为终结,这是一段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的时期。再此更早的诺阿王朝,存在时间更短了,一百多年,更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新历很多有知者所撰写的著作,源头大都是第3史这两个王朝时期的古籍,他们只是借助自我的灵感进行转译和解读,让那些高阶隐知变得稍微平易近人。”
维亚德林说着,拿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有贝壳状纹路的硬质封面已经毁损了大半,散落卷曲的黄色书页被皮夹所固定着。
“《以西结折射密续》,用诺阿语写成,图伦加利亚王朝早期的占星学家兼宫廷乐师‘以西结’所著,作者声称书中内容是自己对原著古查尼孜语的转译,并经过一定的缩减以适用于某神秘歌剧的唱词。”
“当然,此类古籍在特巡厅那帮家伙口中称为禁书。”
范宁心中暗自思索:“所以特巡厅算教会还是学派?听这个语气,指引学派和特巡厅的关系好像又有合作又不完全对路,不知他们和帝国当局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卡洛恩,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维亚德林双手按着书封问道。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大了,“您是在和我讨论哲学问题吗?”
“你的感觉或印象,系统的或零散的,平和的或偏激的。”
“好吧...”范宁开始组织语言,他第一反应下所浮现出的事物,包括典雅洁净的大学校园,拥挤破败的平民住房,美丽的自然原野风光,污水横流的城市一隅,俊男美女的青春活力,年长之人的衰颓躯体...还有复杂的世俗人性,以及同样是人构建出的宏伟崇高的艺术殿堂。
“可能很矛盾吧,或者说,充满很多缺憾...”于是他尝试开口,“工业蓬勃发展,繁荣触手可及,但愉悦是表象,苦痛是本质。生命过于短暂,艺术才是永恒。”
“利益相关:音乐专业。后面那句是我夹带的私货...”范宁心中暗自又补充了一句。
维亚德林对此不置可否,他抬起手,添加了一次熏香,随后说道:
“下面我念出《以西结折射密续》一书中能解读出的部分诺阿语。”
......
“聚点”位于世界的最高处,世界最初的一批概念与形式从其间源源不断地抛洒而出。祂的原相既非人格,亦非规则,无法名状,不可理解。
“聚点”抛洒出的概念与形式,部分降临到相对低处,化作“辉光”。
“辉光”是完整的神性,也是最初的灵感,但仍然位格过高,无法名状,不可理解。只有“辉光”偶尔折射出的不完全的投影,我们才可用言语描述。
来自“辉光”的完整神性,就这样塌缩成了各种各样局限的投影,我们永远观察不到完整神性的原貌,只能在隐秘的启示中,见证神性部分的相位。
神性的第一种相位为“烛”,第二种相位为“钥”,第三种相位为“烬”,第四种相位为“荒”,第五种相位为“茧”,第六种相位为“池”,第七种相位为“衍”。
这就有了执掌相位的见证之主。
来自“辉光”的最初灵感,分解成了带有各相位属性的耀质,耀质的核心凝聚成“辉塔”,外延弥散成“移涌”。
这就是有知者探索的“移涌”——世界的意志。
“移涌”不断地向下漂流,最底端的淤泥色彩失真,凝结如壳。
这就是无知者生存的居所——世界的表象。
它们共同构成真实的世界,作为表象和意志而存在的世界。
......
烛影仍旧摇曳着,维亚德林合上了书本。
他的这段讲述,字数不过三四百,但带给范宁的深思无穷无尽。
“卡洛恩,你现在理解了‘隐知’和‘灵感’意味着什么吗?”
“你刚说世界充满缺憾,正是因为它的表象沉积着污秽不堪的淤泥。我们仗着魂灵中带有一丝最初的神圣火花,才能成为有知者,在移涌中艰难地求索,只为看到世界更为真实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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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移涌一窥
范宁坐得笔直,他听完维亚德林爵士对诺阿人“辉光折射论”的解读,双手叠放桌面,沉默了近十分钟。
然后他尝试着总结:“聚点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所以有知者的能力,用最一般地概括,就是透过众史迷雾,获取隐知,壮大灵感,以进入移涌,窥见世界表象之后的意志?”
“同时,也就可以调动出某些神秘的力量?”
“这次你理解得相当准确。”
“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范宁发问。
“你想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色彩?”维亚德林反问。
“其实,那些向下漂流而沉积的世界表象,并不就是束缚你的牢笼,相反,在某种程度上它保护了你。”
“世界的表象框定了你所感到的、所认知的范围,某些超验的可怖事物,会在不自觉中被你的潜意识排斥在外,而如果你主动地向外层窥探的话...”
“它们可能会自己出来?...”范宁突然说出了安东·科纳尔教授日记末尾的内容。
“没错。有知者的两大要素是‘隐知’和‘灵感’。而两大危险,则是‘畸变’和‘迷失’。”维亚德林说道。
“最开始窥见世界的意志时,你可能会产生优越感,认为自己洞见了世界的真相。但随着探索越来越深入,你会逐渐发现这个世界本质是不可知的,你会感受到混乱、扭曲和内心的无力,你会觉得无知者才是最幸福的。”
“移涌在哪?”范宁只是继续追问前一问题,“或者说,我该怎么去到移涌?”
“它在天上?”范宁又抬了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烛影。
“不知道。”维亚德林说。
“我们不知道移涌在哪里。”
“??啊?”范宁愣住了,“你们不已经是有知者吗,不知道移涌在哪?”
“我们只能梦见它,或准确地说,我们只能从梦境‘借道’过去。”维亚德林笑了,“去窥探世界的意志,研习那些象征神性的相位,捕捉那些象征灵感的耀质。”
“人类的认知就是如此的局限,哪怕是聚点多次降格和坍缩后的形象,我们也无法得见。我们唯一能亲眼看见的就只有世界的表象——那些移涌不断向下漂流淤积的沉渣。”
“哪怕有知者中那些无比强大的存在——‘邃晓者’,也只能在梦中得见移涌。”
“所以,成为有知者的途径是‘控梦法’?目的是从梦中进入移涌?”范宁询问确认。
他再次想到了安东老师。
看来老师的确是在探索“控梦法”的过程中,窥视了什么不该窥视的存在,最后“迷失”了。
这个疑惑或许能这么解释,但另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完全确认:音列残卷中的“神秘和弦”。
安东老师作为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应该具备了较高的灵感,他的“迷失”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神秘和弦”干扰了他的心智,当然,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有没有坑也不知道。
神秘和弦出自音列残卷。
而音列残卷的前因后果,自己应该已经闭环完结了才对。密码已经破译了,美术馆最后的“莎草纸符号”自己也取走了,
所以“神秘和弦”是用来干什么的?
仅仅是多加了一层防破译手段?
这事情还没完?
这个问题除非自己以后弄回查封的残卷原件和那本书,才有机会弄清楚。
不过他觉得,在特巡厅手里弄回它们的难度,可能超过了解密本身。
“范宁,你觉得你由什么组成?”维亚德林没有直接回答范宁对于控梦法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额...”作为一个前世化学狗,范宁职业性地准备开口背诵元素周期表,但马上反应过来,于是试探着作了一个中西皆通的回答:
“肉体和灵魂?”
“准确来说,是肉、魂、灵三部分。”维亚德林纠正道,“看来我有必要再传输你一些低阶的隐知。”
“肉,血肉之躯,你在世界表象的依托。它还可以稍作延伸至第一层以太层,后者反应你的感官和身体状况。”
“魂,精神和意识。魂的显意识构成第二层情绪体,反映你理性或感性的思考。魂的潜意识构成第三层星灵体,反映更高的超验性情感和思绪。星灵体对应星界层,即世界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混合地带,这是普通梦境能达到的地方,我们若想去世界的意志——移涌层,必须先借道经过这里。极少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在清梦中熟练控制梦境时,可以升至星界最高点,那里与移涌层只隔一层薄膜。”
“灵,源自辉光折射出的那一丝神圣的火花,有知者所说‘灵感’就是灵的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灵处于被屏蔽状态,和魂杂糅在一起,所以他们称之为灵魂。”
维亚德林盯着范宁:“你不是在问,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吗?”
“在清梦中,抵达星界的边缘,用灵的独立力量撕开那层薄膜,你就进入了第四层移涌层,成为了有知者。”
“卡洛恩,我现在调用自己的力量,带你体验对移涌的一窥,你会感受到和世界表象不一样的色彩,也可能会体验到惊悚奇诡的危险,然后,你便可考虑之后要不要走上这条混乱疯狂的道路。”
范宁好奇问道:“普通人也可以被清醒地带入有知者的梦境或移涌吗?”
“可以,这其实就是联梦,只是代价很高,时间很短,哪怕是有知者中的强者——‘邃晓者’也不会随意持续太久。”维亚德林解释道。
他取出了第二个小型的精油蒸发器,套在烛台的另一根蜡烛上,里面装有无色的液体。
“刚刚的秘氛是用洋槐、大茴香纯露,与经‘池’相秘仪淬炼的苹果花精油调制而成,目的是保护神智,现在加上额外助你入眠的墨角兰、风信子和薰衣草混合纯露。”
他又取出了一个带滴管的纯黑色小瓶,随着滴管盖的开启,紫色的荧光喷薄而出,在周围半径十厘米的球形空间内弥散。
“最后滴入少许‘钥’相的耀质灵液,它们是从移涌中提取出的灵感精华,让你不至于在进入移涌地瞬间就耗尽了普通人的全部灵感。”
维亚德林说着,动作飞快地往蒸发器滴入了四五滴,再迅速合上盖子。
看得出这耀质灵液极为昂贵,范宁觉得它们似乎非气非液,倒像是一种绵密又闪耀的“光”,沾染了纯露液体后,整个小瓶就像变成了一盏紫色的灯。
甜香混合着清幽,紫影笼罩着烛焰,在留声机安魂曲的吟唱声中,范宁觉得自己的心境坠入了静谧的某处所在,眼皮越来越沉重。
“卡洛恩,注意感受,你最后能窥见移涌的时间大约只有一秒,也会视你的灵感强弱而左右。”这是范宁在现实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做了一个梦,房间物件摇晃,砖石洒落,摇摇欲坠。
他将头探出窗子外,环视四周的砖墙,发现自己处在某个塔楼高处。
范宁想到了此景与自己曾记载的某个梦境的相似之处,于是他成功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塔楼塌毁在即,在清梦中,范宁控制自己跃出了窗户,飞进了带着氤氲雾气,长满花草的天空,但他觉得似乎处在水中,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应该马上就会坠落惊醒。
“你不用呼吸,所以不会窒息,往上潜。”脑海里传来维亚德林沉闷的几个音节。
范宁的窒息感突然消失了,于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继续往上飞。
天空越来越暗,从深蓝到黑蓝,空中生长的植物已扭曲为无法解读的字符和景象,这里已经接近星界层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了,一旦燃尽,就会跌落至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而自己燃烧的速度就像一小撮干草那样快。
浑身浸在凉水中的感觉依然存在,他觉得前面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紫色的口子,内部似有无数不相干的风景,堆砌如万花筒。
“保持清明,让自己的灵探视过去。”维亚德林的声音再次响起。
范宁努力往前方窥探,但他不是有知者,魂和灵并未彻底分离。
他努力把头向移涌层伸出,躯体仍然卡在星界层的曲折隧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