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手电筒。范宁短暂地愣了一下神,然后突然回想起了很早前的那一幕。
他说的是,自己随身穿越过来的,早在第一次从警安局出来后,就被他们扣留了的手机!?
这事情自己已经抛到脑后很久很久了!
范宁的心脏突然有砰砰狂跳的倾向,不过当他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下的星灵体极其被察觉异常后,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状态。
但他心中似有一道电流划过。
自己刚穿越后的那几天,曾一度困惑,究竟是前世的范宁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是自己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一场感知上二十多年的梦境突然醒过来了。
当时自己是通过列举两个世界的自己的各种共同点,消弭了穿越之初的错位感。
但这个物件的存在,能否说明那不是一场梦?
“不说我都忘记了…你们这是不打算还我了?”面对瓦修斯的提问,范宁作出了戏谑的表情。
如此句式,前后语境都很微妙。
他既想说明自己并不关心那个物件,又想试探特巡厅有没有查出什么,还需要表达自己对于“私人物品被扣留不还”这件事本身的不满…以及,看看有没有拿回来的可能性。
过于强调任何一点都显突兀,范宁的这个回应,算是平衡了以上四点目的。
手机虽然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但它是一件见证物。
而且, 既然特巡厅重提手机的事情, 只有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他们对手机本身研究出了什么,要么…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他们对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其他怀疑,所以这些物件一直被扣着。
敏锐的直觉告诉范宁,特巡厅掌握了更多自己的情况,他们似乎在观望什么东西。
“你需要那块废铁?”瓦修斯问道。
“我老师的遗物也在你们那里。”范宁神色如常。
…看这个措辞,范宁还不清楚音列残卷最初是文森特放在特纳美术馆的?瓦修斯心中暗自揣摩了一番,然后说道:“哦?看来范宁先生对誊抄的音列残卷,已经有了一些研究心得?”
他清晰地记得上级的命令:在注重方式方法的前提下,随时监控范宁和特纳美术馆,一旦发现他有从音列残卷中解读出和那件事情有关的实质性信息,就迅速采取行动。
只要范宁还在提欧莱恩,文森特从B-105失常区带出的那个秘密的破获进展,就处于特巡厅的掌控范围中。
范宁却是作出了被气笑的表情,关于“遗物”的指代品被他自然而然地替换成了另一个:
“作为老师生前倾注了大量研究心血的书籍,《织体,音流与梦境》那本暗示控梦法的基础神秘学文献,现在对我而言更多是艺术研究与纪念意义…你们要是拿着没用,就别丢在那里吃灰,破手电筒同理,未必瓦修斯先生喜欢别人染指自己的私人物品不还?…要不我以后没事就往你家里跑,今天拿走一顶帽子,明天拿走一盏台灯,你催促我交还,我就一本正经地问你需不需要?…见鬼,光是试着说出这几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至于什么音列残卷研究成果?你们特巡厅自己把这神秘和弦传播出去,愉悦倾听会用它害死了那么多人,爱听就自己多听听吧,个人建议是录个唱片天天在你们办公区放着。”
瓦修斯说话依旧平淡:“音列残卷是特巡厅出于调查目的寄卖的,神秘和弦不是。”
“那它是自己长出来的?”范宁玩味笑道。
瓦修斯却不再理会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有归还的意思?看来自己的直觉挺准。
范宁和两位小姑娘走出了侧门,这时三人看到,大门口有几个人拉着横幅,台阶上也坐了十几个人,在回答着那一圈记者的问题。
他们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非常大,以至于这里都能听到。
还有几十位宾客模样的路人,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围观。
“什么情况,这群人是哪来的?”范宁问向看守侧门的警察。
“自然是画画的人,还能是谁,他们的画被烧了,在这里闹着要拍卖行给个说法。”
…画家?一二十个这么多?范宁心中疑惑,那画廊里被烧掉的画也就百来张吧,这是什么大杂烩画展啊?
“他们是哪里来的?这是展出的什么画?卖得怎么样?”范宁又问道。
“好像圣塔兰堡来的一群人吧…”警察语气有些不确定,“应该是租的普鲁登斯的画廊,准备展出七天,今天才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卖得不怎么样,您可以去问问他们,至于画展名字叫什么来着?反正挺奇怪的…”
这位警察作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几秒后说道:
“好像是叫什么…落选者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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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落选者沙龙(4K二合一)
“我可是付了租金的!”
“你们拍卖行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按最高标准赔偿道歉!!”
台阶上几位吵得最凶的画家,脚尖高高踮起,唾沫星子快溅到了媒体记者和拍卖行负责人脸上。
“这位先生,您认为此次事件的责任是在于…”一位记者开口。
“学院派在追杀我们!啊!!他们追杀到了这里!!”一位年轻男子发出神经质的尖啸声,抓着这名记者的肩膀猛烈摇晃,把他吓得脸唰得一下白了。
“艺术家是这样子的,您要不先休息休息, 这也没什么好采访的…”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打圆场把他拉走了。
“怎么回事这是?”
“有人烧了他们的画,听说是一位警察。”
“艺术水平低下的问题现在归警安局管?”
附近的围观民众越来越多。
有记者率先放弃了和那几位情绪已陷入极端的画家交流,他把目标放在了那些坐在台阶上,稍微显得平静点的十几位画家。
“克劳维德先生,请问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这位记者选择了看起来为首的画家。
坐于台阶,双腿撑开, 头颅低垂的画家克劳维德语气有些空洞:“你们这是在谋杀, 这是在谋杀艺术…等着吧,我们会联合所有在沙龙展上落选的暗示流画家, 把乌夫兰塞尔的警安署告到帝国法庭去。”
听到如此劲爆的发言,记者眼神一亮,赶紧示意助手:“记下来,他们要暗示画家们谋杀乌夫兰塞尔的警安署…”
“马莱先生,目前协商出的赔偿意向你们满意吗?”另外一位记者也在采访。
叫马莱的画家有着满脸的络腮胡,双手扶着横放在大腿上的几捆画布卷——这似乎是他还没来得及挂上去的作品。
他在这里答非所问,喃喃自语,每说一句前,都会先咧嘴发出机械般的冷笑:“呵呵,我的画人气低迷,卖不出价是没错,呵呵,你说拍卖行不喜欢就算了,把它们烧了是什么意思?”
“这位先生,画不是我们烧的。”一位拍卖行高管模样的棕衣绅士, 本在应付着那几位歇斯底里咆哮的画家, 此刻忍不住回头纠正道。
“呵呵, 你们指使别人来烧我的画。”络腮胡的马莱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
“…没这回事,我们也是受害者,先生。”棕衣绅士神色无奈。
“呵呵,你们喊警察过来烧我的画…”
“先生,我们真的不认识他。”
“呵呵,是你报警烧画的吧…”
“我在烧起来后报了警救火,不是叫警察烧画,先生。
“呵呵,出警速度真快啊。”
“……”
“马莱先生,被烧的画作他们准备拿出什么样的赔法?”温和的男声响起。
坐在台阶上的络腮胡垂着头,没有搭理。
“火灾涉及到你参展的有几幅?”
“你们都是画暗示流的吗?”
“我去年底主导收藏了克劳维德先生的《雾中的议会大厦》,花了265磅,还有您的一幅小景花了117磅。”
当范宁试着换到这句话时,马莱终于抬起了头,旁边的克劳维德也转了过来。
“可以看一下你抱的画吗?”范宁又问道。
这位络腮胡将头歪到了下侧方,看了看被卷起来的画布里的内容,然后抽了一卷,徐徐展开。
“《午餐后的音乐会》?”范宁在心里读了读角落的标题。
森林中是层层幽暗的树萌,草地上白布呈着果篮、鲜花与乐谱, 两位衣着正式的绅士演奏着小提琴, 不着寸缕的淑女抱着吉他坐在对面,远处是蜿蜒的小溪,同样有一位衣衫褪下的淑女,站在溪流中挽着头发。
两位小姑娘疑惑地了歪了下头,琼凑到闺蜜的耳朵跟前小声道:“希兰,这幅画虽然很漂亮,但我怎么感觉…那么…”
希兰也悄悄问道:“是因为画有人体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琼的脸蛋在希兰头发上蹭了一下,“人体画在本格主义或往前很常见呀,很多宗教场景也会涉及的,但这幅说不出来是哪里感觉那个…”
范宁退后几步,眯起眼睛,伸出手指,依次凌空缓缓勾勒了三个相互嵌套,上下错开,从近到远,从大到小的不规则三角形。
然后又前后斜着腾挪了几步,变换了阳光与自己和画的相对位置,继续眯眼看画。
“他在干什么?”看到画卷被摊开,早有几个记者注意到了范宁,此时对他的动作充满不解。
“看构图关系,还有各种不同光线强度下的色彩观感。”有更多的几位画家,眼神中流露出了异样之色。
范宁比划完后上前,抓住画布一角,将后方往前翻折,一个深红色的,形状类似“R”的霍夫曼语字母映入眼帘。
“你是个行家…收藏家?美术评论家?怎么称呼你?你应该不是拍卖行的吧?”
虽然范宁一句话都没说,但就是这几个动作,让画家马莱此刻腾得一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问出了一连串的短句。
范宁缓缓评价道:“如果要画人体,要么全部人物不着衣物,要么其余充当虚化背景,或是引用宗教气息浓郁的典故之中,得用半透明的颜料一层层描绘肌肤,营造古典柔和的光感…你把人体与绅士同时置于生活场景,学院派看了必然觉得无礼。”
“你也这么认为?”络腮胡出声问道。
“我看到了扎实稳定的多重构图,浓重而愉快的光影效果,富有闲适和流动感的情绪画面,以及对传统叙事语境的尝试突破。”范宁微微一笑,“艺术追求严谨的技法与自洽的逻辑,但并不存在某个规范的制式与空间…我是卡洛恩·范·宁。音乐是我的主要职业,很高兴认识你们。”
其实在与马莱搭上话前,范宁已经在另外的工作人员那了解了基本情况。
提欧莱恩皇家美术学院一年两度的沙龙展刚刚结束,这一次的作品提交数额再创新高,但由于场地和审美等多方面原因,4500多幅作品仅有四分之一入选,他们就是那3000多幅未入选作品中的一批画家。
这些学院派的美术家们决定着什么是好的艺术,他们掌握了几乎所有具备含金量的授予艺术家的奖项,以及曝光和出售画作的最权威渠道…年轻的艺术家非常希望得到学院的垂青,而一幅作品成败与否,最直接最基本的标准,就是能不能入选帝国几所美院的沙龙展。
沙龙展的制度这几百年下来,在提欧莱恩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其制作的“导览手册”是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赞助人、收藏家、艺术机构和市民爱好者们必须参考的首要读本,其评审制度由政府任命的官员制定,其参展评审委员会成员由学院派艺术家担任。
哪些画被淘汰,哪些被入选,入选的画作是悬挂在更容易看到的视线高度的位置,还是悬挂到高处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全部由他们决定。
而红色的“R”形字母,则代表这幅作品曾有过提交后落选的经历,它将直接影响到作品的市场价格,因此这被画家和收藏家们称为“死亡之吻”。
这批艺术家约有过半数是画暗示流的,也有一些风俗画家、雕刻家和版画家,或是在学院派风格上做了一些创新的,落选后他们自发组织了起来,来到乌夫兰塞尔,筹了一些资金,租用了普鲁登斯拍卖行的场地,想着证明自己,同时积累一些欣赏者或卖掉一些作品——这里的美术流量远不起学院派的沙龙展,但在这座城市的民间平台里也算数一数二了。
“落选者沙龙”的起名带有自嘲、和不服权威的含义,
就是没想到,开展第一天竟然画被烧了。
范宁表明立场并自我介绍后,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对了,他应该是乌夫兰塞尔刚崭露头角的青年作曲家。”
“作曲家?不是搞收藏的?…那他怎么这么懂行?就连第一时间参考‘死亡之吻’他都一清二楚?”
待得与上来的几个画家握完手后,范宁问道:“大家有兴趣去特纳美术馆办展吗?”
“特纳美术馆?…”画家中有不少人觉得耳熟,开始搜索记忆,“好像好几年前是听过这个名字,但后来销声匿迹了…”那位克劳维德突然回想了起来,眼睛一亮,“难道你是...”
“文森特·范·宁是我父亲。”
“我知道文森特!”络腮胡画家马莱突然语气激动,“他作于894年的《关于田野的气流与暖意》我临摹了三遍,仿了不下十遍…”
克劳维德说道:“我对《太阳以西》《残墙一瞥》《破窗之树》《银镜之河》《山顶的暮色与墙》《冬日码头的浓雾》等作品印象深刻,文森特算是开创了暗示流先河的人物,只可惜创作相对低产,否则人气不会局限于此,而且不知为何,这十几年下来新作减得更少,近几年我还听说特纳美术馆好像经营遇到问题,可惜了它是曾经这座城市最好的民间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