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除了几个领头之外，剩下十几口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男女老少都有。眼下正坐在地板上瑟缩成一团，看起来活像是逃荒难民。
伊瓜因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虎灵猎人在旁边守卫，不过似乎完全多余，甚至还把几个半大小孩吓得不轻。
李察寻思这要真是亡灵大军的核心，他就相信阿布能自己做出流芳百世的名篇。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领主大人把身上沾了点血迹的罩袍解下来一丢，自然有人伸手接住。
他今天炫了把技术，打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神妙效果。明明厮杀不停，身上却没沾染多少污血，这需要非常高明的控制力才能做到。
类似的花活整个高山堡就只有他自己和伊丽莎白可以试试，其他人都还差得远。
“难民”里的领头羊站出来，是个身材欣长的青年男性，一头墨绿色头发随意扎在脑后。
虽然看起来穷困潦倒而且衣衫褴褛，比科伦城里的叫花子还有不如。但李察能感觉出来他实力不弱，当初一剑格飞弩矢的就是这货。
就凭那一手，无论去哪都可以轻松混成当地领主的座上宾。
有真本事的人总是受人尊敬，就算他现在脏得像是刚从泥巴堆里捞出来，也无法掩盖作为青年俊彦的本质。
结果青年俊彦一张嘴就把领主大人弄得当场一愣——“能先给口吃的吗？”
他捂着肚子脸色很苍白，一阵阵“咕噜”声接连不断，在安静的领主大厅里不断回荡。
“……”
李察招招手，立刻有人送过来一顿还算丰盛的饭菜。本来就快到晚饭时间，都是现成。
难民们立刻不管不顾地围上去开始狂吃，那势头比憎恨活人的亡灵强不到哪去，让领主大人不禁又开始怀疑他们身份。
饿了整整十天之后，卡洛斯算是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人。
一边努力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也断断续续把自己这伙人的大致情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结果被噎得直翻白眼。
高山堡的精细白面包吃多了，确实比木头渣子似的黑面包容易噎人，这滋味让他幸福得直想流泪。
“你们是一个教派？”领主大人不错眼地打量着十几个饿死鬼投胎，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是他非得门缝里看人，而是压根想不明白，到底得弱智成什么样才能混到这步田地还愿意信奉神明。
他们的吃相已经惊动了整个城堡，连半身人厨子也拿着锅铲来凑热闹，感觉自己的劳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受认可，又给他们加了几块肉排。
“感谢神明的恩赐。”一个老头边吃边嘟囔了一嘴，差点把领主大人给气笑。
第三百五十章 异端
“是的，我们是个教派。”卡洛斯微微点头。
他忽然觉得有点胃胀——白面包吃进肚子里比黑面包更容易吸水，赶紧制止其他人别再吃了。
“你们信哪个神啊？”领主大人心想就冲你们这幅吃相，肯定是饥饿之神。
“也许是信奉图腾神的原始教派，荒野上有不少的。”薇拉看到一个小女孩狼塞得直打嗝，不禁心疼地递过去一瓶温清水。
卡洛斯不说话了，不断用隐晦的目光斜瞥向薇拉，表情非常奇妙。
领主大人登时勃然大怒——薇拉今天穿的白色拖地神官长袍就算再好看，除了他也没谁敢多落半个眼神。这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人在屋檐下，眼珠子居然还敢不老实，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就他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领主大人可还没放在眼里！
“我们信奉的是……”卡洛斯吞吞吐吐，眼看没法蒙混过关才继续说道；“是圣光神，只不过教义跟主流不太一样。”
他从领口里掏出一个十字架，一看就很有年头，银质已经被摩挲得发亮。轮廓跟圣光教会一模一样，但被钉在上面的不是圣徒，而是扭曲挣扎的毒蛇。
“嘶！”领主大人倒抽一口凉气，也开始不断拿眼神戳薇拉。
要知道但凡稍微有点讲究的教派，那都是把异端看得比异教徒还可恨。圣光教会作为如今的天字头一号，虽然没听说有异端存在，但想必不会心慈手软。
“嗯？”薇拉眨巴了两下眼睛，脸上的诧异丁点不比李察来得少，“我怎么没听说过圣光神还有另一群子民？”
“我们自称为至暗源光教派，目前我是首领。”反正已经漏了底，卡洛斯叙述起来也更加流畅，指着身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是我的叔叔婶婶，目前分别是教会的首席嬷嬷和枢机主教。”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看热闹的闲汉们抱着肚子前仰后合，连饭也顾不上吃纷纷来看稀奇。
——眼前这帮人一个比一个寒酸，穿着连高山堡的奴隶也不如，却在内部颁发如此显赫的头衔，岂不是非常滑稽。
李察完全笑不出来。
他能感觉出卡洛斯比较强，另外两个老人空有一把年纪，却明显要弱很多。
但区区二十个比乞丐还寒颤的难民里，居然足足有三个哪怕按圣光教会标准也在合格线上的神职人员，这是什么见亡灵比例！
“怎么会！”如果说别人对此可能感受不深，薇拉可太了解教会培养一个神职人员究竟有多少困难——完全是广撒网碰运气，能完成第一步入门的人都非常稀少，就算运气好入门大部分人这辈子也别想再进阶哪怕一次。
任何一种元素力量，无论是魔法亦或是神术，掌握起来都无比艰涩。哪怕公认最容易入门的斗气，那种容易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仍旧困难重重。
高山堡领主一向思想比较开明，不是没想过要在战士之间普及斗气，但进展一直在完全停滞和接近停滞之间摇摆。
正因如此，就算李察总是毫无风度地嘲笑她神术水平低劣，薇拉也从来没动摇过自信。她知道自己是前斯图亚特教会最年轻的祈圣修女，并深深为之自豪。
不过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点怀疑人生。
“于勒叔叔是祈圣级牧师，莎拉婶婶是圣辉级。”
圣辉级只不过刚入门也就罢了，但祈圣级可不一样，大略相当于中阶法师或者中阶剑士。
要知道虽然以中阶命名，但由于金字塔型分布，他们已经是各自领域里能超过九成同行的优秀代表！
就算再怎么迟钝，听到这里其他人也多少咂摸出点味道，笑声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哼哈二将还抱着肚子停不下来，他俩多笑了起码一百息才发现情况不对，讪讪地闭上嘴巴。
赫特刚收拾完被困在雾石里的亡灵施法者，提着长弓从门外走进大厅，看到里面如此安静很困惑地挠挠头，“你们在玩木头人？”
“说说你们吧。”李察双手插在裤兜里，冲卡洛斯一扬下巴，“别想耍什么小聪明，”
他实在很好奇——就凭这伙人谋生都如此艰难，根本不可能在筛选新鲜血液上下太多功夫，怎会拥有这种数量和质量的神职人员。
“除非您保证我们的安全。”
“没问题。”领主大人抢在薇拉前面一口应承下来。
“很久以前，圣光教会经历过一次大分歧。”卡洛斯也知道自己没有多本钱讨价还价，老老实实说道，“一派认为，应该放弃所有攻击神术专精加持神术迎合世俗，播撒圣光神的恩典；另一派则坚持保留攻击神术，胡萝卜和大棒缺一不可。”
“喔。”李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之前在梵蒂斯保罗主教就告诉过他，如今以加持神术闻名的圣光教会也曾经拥有攻击神术。直到后来为了谋求发展自我阉割，才变成今天这幅格局。
到今天，那段往事除了教会内部高层，已经少有外人知晓。对方能这么清楚，足以证明不是随口胡诌。
现在看来转型过程也没那么顺利，毕竟只要有人的地方，从来也少不了争执。
“现在看来前一派才是正统。”薇拉拧着眉头说道。
“但后一派也没有消失。”卡洛斯回以微笑，“他们离开教会中枢，游离四方磨砺自己的圣光之道，最终成为至暗源光的先驱。”
“不是我拉偏架，阉割派真不是没有道理。”领主大人一个劲感慨。
分道扬镳之后，梵蒂斯的圣光教会已经混成天字一号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放飞自我派连件囫囵衣服都没得，看那吃相肯定有阵子没尝过肉味了。
别的不说，光薇拉一身行头的价钱就够这帮苦哈哈凑到下辈子。正牌神职人员能沦落到这步田地，简直闻所未闻。
事实胜于雄辩，这种强烈到极点的对比足以说明问题。硬要评价得失的话，恐怕连眼前至暗源光的后人们也没法嘴犟。
成熟的上位者都知道，妥协是一门艺术，眼前正是再生动不过的例子。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于黑暗中寻找光明
“李察，注意你的言辞！”薇拉恨恨瞪着眼睛差点发火，抬手打了他一下结果还差点扭到自己，“那不是什么阉割，是对圣光教义的更深层领会，是伟大的自我牺牲！”
“哦哦，没错。”领主大人反正皮糙肉厚半点感觉没有，敷衍地点头，“伟大的阉割，非常伟大。”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连片憋不住笑的吭哧声。
李察挑着眉头环视一圈，顿时又变得落针可闻。四周看热闹的闲汉们，个个板着张脸做认真倾听状。
“单纯从教派发展的方面讲，我们的确不值一提，无可辩驳。”卡洛斯满脸涨红，明显不太服气。
“但你们还传承着进攻型神术？”领主大人饶有兴味地问道。
“没错。”卡洛斯骄傲地点点头。
“恐怕不止，我能感觉出来。”李察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卡洛斯和他叔叔婶婶，“你们跟其他牧师不一样。”
圣光教会那套东西非常有识别度，阳光般纯净又温暖的感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李察的灵觉堪称人肉雷达，基本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这三个人不是那么回事，更沉郁、更黯深。总体来说给他感觉跟圣光有那么点似是而非的熟悉，但又非常不同。
“而且你们能躲在亡灵之中却不被攻击，想必是有点特殊手段。如今东拉西扯就是不肯给实话，莫非想拿我当傻子糊弄？”
他仍旧笑眯眯的，但卡洛斯一伙人却不由脸色大变。那种仿佛被戳中要害一般的恐慌，就像僧侣头顶的虱虫一样明显。
“嚇！”四周看热闹的闲汉们突然齐刷刷一跺脚。
他们身上的懒散和放松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沉睡的猛虎睁开眼睛，掀起足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卡洛斯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想拼命。
但旋即大伙又觉得一阵好笑，今天在这当着整个高山堡的面，就算有十条命怕是也不够拼的。
“大人，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一直没说话的于勒牧师拍了拍卡洛斯肩膀，示意他放松点，“虽然教会发展一直不太顺利，但在圣光神术方面，先辈们确实走出了独有的道路。”
“你最好祈祷不是什么亵渎圣光的东西！”薇拉冷笑一声，抱着胳膊等待下文。
“先辈们相信，只有在最极致的黑暗中，才能寻找到最纯粹的光。”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不过具体怎么操作呢？”李察冲卡洛斯挤挤眼。
这明显就是小年轻，一被挤兑两句就想拔剑拼命。纯粹是仗着天赋不错，没吃过社会的毒打。不明白世界上除了朋友和敌人外，还有介乎两者之间的第三者。
领主大人年轻时候也没少干这档子事，所以如今倒是觉得有点亲切，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
“借助呼吸秘法，使自身陷入非生非死的半亡灵状态，就像这样……”于勒说完，开始闭上眼睛缓缓调整呼吸。
众目睽睽下，他身上人味渐渐变得淡薄，脸颊上血色被一抹青灰取代。他似乎还活着，又好像已经死去。仿佛岔开双脚站在生死界限两边，无比神奇。
“我们这一派相信只有使自身堕入黑暗，才有可能体会到圣光本质，那将是至纯粹至无暇的瑰宝。”
“这是亵渎！”薇拉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什么歪理邪说，绝对不是玩弄生命的理由！”
“先听人家说完嘛。”李察抓着她像是铁箍似的不撒手开，“我觉得其实有点道理，好比饱汉子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得饿死鬼才能尝出肉香。”
半亡灵化相当于把饱汉子强行变成饿死鬼——亡灵对圣光肯定比活人敏感，因为那是能要他们命的东西。
难怪这些人明明本事不差，却连自身基本生活温饱都没法解决。
就冲他们这套理论，但凡敢在圣光教会面前露个底，不被当异端追杀到死才是咄咄怪事！毕竟正常神职人员压根不可能像李察一样，用一种事不关己的中立心态看待。
再怎么说，把圣光跟亡灵牵扯到一块，也未免太荒诞了。
“你！”薇拉扭过头，居然被气得泪水涟涟，大滴大滴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
不管不顾张开嘴对着李察手就是狠狠一口，提着长裙头也不回地跑开。
“都他妈属狗的。”领主大人用裤子擦了擦手上的口水。
“头儿，你不去哄哄薇拉小姐吗？”阿布贼兮兮地凑过来问道。
“老子从来不哄女人！”牛皮哄哄地翻了个白眼，李察接着问道，“你们之所以有这么多神职人员，是不是也全靠半亡灵化？”
“没错，大人。”于勒身上的青灰色褪去，脸庞也恢复红润，“半亡灵化状态下对圣光的感应要比平时敏锐许多倍，修炼神术自然更容易些。”
“代价呢？”李察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单手托着下巴，“万物有利就有弊，我不相信只有好处没有代价。”
“代价是一开始修炼半亡灵化秘术非常危险，平均要五六个人里才能有一个活下来。”
“邪典，绝对的邪典！”领主大人拍案而起横眉冷对，宛如正义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