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自己进了黑店,可接下来的日子,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住旅馆,一天几千;随便吃顿饭,几百上千就没了。
那八万块台币,在他港币的消费观下,根本不经花。
仅仅一个多月,那叠曾经让他意气风发的钞票,就见了底。
钱没了,就得搞钱!
陈浩南重操旧业。
他看中了艋舺区的一条小街,那里有不少小店,正是收保护费的好地方。
他学着在洪兴时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家杂货店,一脚踹翻门口的货架,恶狠狠地吼道:“老板呢?出来!这个月的保护费该交了!”
店里两个小伙计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和他扭打在一起。陈浩南在铜锣湾是出了名的能打,三拳两脚就把两人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呻吟。
“不知死活!”陈浩南啐了一口,正准备进里屋找老板。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口一个急刹车,车上下来四五个穿着花衬衫的壮汉,为首一人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手里还拎着一根棒球棍。
“干!谁他妈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金链子男怒吼道。
陈浩南怡然不惧,冷笑一声:“你的地盘?从今天起,这里归我陈浩南管了!”
“找死!”金链子男一声令下,几人挥舞着棍棒就冲了上来。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
陈浩南虽然赤手空拳,但身手凌厉,躲闪格挡之间,竟将来势汹汹的几人打得节节败退。
他一记侧踢将金链子男踹出几米远,正准备乘胜追击,彻底立威。
可就在这时,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金链子男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冲上来,而是从腰后掏出了一把黑洞洞的手枪,对准了陈浩南!
“操你妈的!很能打是吧?再动一下试试!”
陈浩南整个人都僵住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港岛社团火拼,最多就是西瓜刀、铁水管,讲究的是一个气势和人多。
可宝岛的社团,居然他妈的不讲武德,打不过直接掏枪!
“咔哒”一声,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像死神的催命符。
陈浩南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想也不想,猛地转身,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疯了一样向街口冲去。
“砰!”
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墙上,溅起一片水泥碎屑。
陈浩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这次经历,彻底打碎了他靠拳头征服宝岛的美梦。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他想起自己在洪兴的第一份工作:代客泊车。
凭他这身手和这张脸,去高级酒店门口做这个,肯定能行。
然而,当他跑到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对着一个刚下车的富商恭敬地说“先生,需要代客泊车吗”的时候,对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代客泊车?那是什么?停车场在那边,我自己会停。”
一连问了好几家,得到的都是同样困惑的回答。
陈浩南这才绝望地发现,宝岛根本就没有代客泊车这一行!
两个月过去了,陈浩南彻底山穷水尽。
他饿得头晕眼花,晚上只能睡在公园的长椅上,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
昔日的铜锣湾红棍,如今竟落魄如斯。
万般无奈之下,他吞下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走进电话亭,拨通了那个他最不想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山鸡懒洋洋的声音:“喂?哪位啊?”
“……是我,浩南。”陈浩南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山鸡的声音突然热情起来:“我操!菊花男!你小子终于来电话了!在宝岛怎么样?还习惯吗?钱够不够用啊?”
这过分的热情让陈浩南心里咯噔一下。
“还……还行。”
“行个屁!你肯定遇到困难了!”山鸡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真诚,“告诉我,你在哪?在台北还是高雄?快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让我表哥过去帮你!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山鸡越是热情,陈浩南的心就越是下沉。
他听出了那热情之下,隐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山鸡不停地追问地址,那架势,不像是要派人来帮忙,倒像是要派人来砍他。
“南哥?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在哪啊?”
“我……我信号不好,先挂了!”陈浩南的街头直觉救了他,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大口喘着粗气。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难道真的要去夜场做男模?
凭他这张脸,确实不愁没钱花。
可一想到这个,靓坤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浮现在他眼前,那种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妈的!在港岛就是因为这个才跑路,来宝岛还要干这个?
那他不是白跑了吗!
绝不!
陈浩南咬着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饥肠辘辘的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他刚下船时,在码头吃到的那个茶叶蛋的味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对,卖茶叶蛋!
虽然听起来很掉价,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需要本钱,也不需要出卖尊严的活路。
他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去市场买了最便宜的鸡蛋、酱油和茶叶包。
第二天一早,就在一个菜市场门口,支起了一个简陋的小摊。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古惑仔,现在缩在角落里,守着一锅黑乎乎的茶叶蛋,这画面说不出的心酸。
起初,根本没人光顾他的小摊。可慢慢的,来买菜的大妈们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他不像别的摊贩那样大声吆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头标志性的长发,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里带着一丝忧郁和桀骜不驯。这种独特的气质,对那些见惯了市井之徒的大妈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少年仔,你这蛋怎么卖?”第一个大妈走了过来。
“……十块钱两个。”
“好,给我来两个。”
大妈接过陈浩南递来的两个热乎乎的茶叶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手背,脸上笑开了花:“少年仔,手真好看。”
陈浩南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将那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塞进腰包,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想他陈浩南在铜锣湾.....
何时需要靠这种方式来讨生活?
但他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点屈辱,比起靓坤逼他拍片时的恶心,比起在宝岛街头被枪指着头的恐惧,算得了什么?
他这张脸,曾经是他在社团里往上爬的资本之一,现在,成了他卖茶叶蛋的唯一招牌。
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还要离奇。
第二天,昨天那个大妈又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姐妹。
“就是他啦!我跟你们讲,这少年仔长得比电视里的明星还俊!”
“哎哟,真的捏!皮肤这么好,不像我们天天风吹日晒的。”
三个女人围着小小的摊子,叽叽喳喳,买的不是蛋,是新奇。
陈浩南沉默地收钱、递蛋,任由那些或粗糙或油腻的手在他手上揩油。
他的眼神依旧冷漠,带着一丝疏离,可这股子“忧郁”和“桀骜”,在这些菜市场大妈的眼中,简直是致命的毒药。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整个菜市场都知道,角落里来了个卖茶叶蛋的帅哥。
女人长得美,卖豆腐都能叫“豆腐西施”,男人也一样。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陈浩南得了个响亮又古怪的名号——“茶叶蛋潘安”。
每天清晨,他的小摊前总是最热闹的。
一群大妈大婶,买完菜,总要绕过来,买上两个蛋,嘴里说着“照顾你生意啦”,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找各种机会和他搭话,在递零钱的时候,更是心照不宣地要多摩挲两下。
陈浩南从一开始的屈辱、恶心,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平静。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峻。他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尊严?那是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谈论的东西。
一个月下来,靠着这张脸和一锅蛋,他竟然攒下了一笔钱。
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摆脱公园的长椅,在附近租下一个只有一张床板的狭窄隔间。
夜里,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数着那些带着鱼腥味和汗味的零钱,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冰冷的算计。
这点钱,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是在菜市场里当一辈子“茶叶蛋潘安”,他要的是杀回港岛,把靓坤踩在脚下!
正当他思索着未来的出路时,麻烦,还是如期而至。
这天下午,市场里人渐渐稀少。
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到了他的摊子前,为首的那个染着一头黄毛,嘴里叼着烟,一脸不善。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黄毛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炉子,滚烫的卤汁溅出来几滴。
陈浩南抬起眼皮,眼神平静无波:“什么规矩?”
“呵,还跟老子装蒜?”黄毛吐掉烟头,用脚碾灭,“这条街,是我们‘三联帮’罩的。每个月,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