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面目呆板的张嫲嫲自是感受到了王妃心中的喜悦,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再前行片刻,忽见官道左侧挤满了人,多是妇孺老幼。
人人面色焦急惶然,还有些娃娃扯着娘亲的手大哭不止。
而他们面前,便是兰阳府厢军效勇军的驻地。
只不过自打正月效勇军前往天中集结、南征,营地冷清了许多.
林寒酥眉头一皱,心中有种不祥预感,赶忙唤来张伯前去打听发生了何事。
张伯匆匆上前,不多时回转车前。
“张伯,发生了何事?”
面对王妃的询问,张伯嘴唇颤抖,想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求助一般看向了老伴。
张嫲嫲见他黏黏糊糊,不由急道:“娘娘问你话呢。”
“哎!”张伯先是一叹,双目瞬间红了,“回娘娘,那些人是效勇军家属,他们听说.听说,咱们大吴败了,死伤惨重”
林寒酥头一晕,不自觉抬头看向了天空。
太阳在瞳孔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直至亮的让人眼前一黑。
“娘娘莫急,他们也是听来的传闻,消息尚不确切,兴许是误传”
张伯最后这句宽慰,林寒酥已听不见了。
“娘娘!娘娘快回府,请大夫.”
与逐渐喧嚣沸腾起来的兰阳府相比,妙清观依然安静怡人。
玉真送走林寒酥一行后,独自去往后方一间密室。
原本稍稍佝偻的腰身缓缓挺直,脸上皱纹如熨斗烫布,一缕一缕消失。
苍老道姑顷刻间变为了一名年近四旬的艳丽妇人。
密室内,玉真踱至香案前。
案上摆着许多人偶一个男偶腰上绑着数条红线,一条系在一个女偶身上,一条系在一只小狐狸偶身上,一条系在一个扮作小道姑的人偶上。
玉真的目光在小狐狸身上多停留了几息,随后拿了块细绒,将人偶一一擦拭。
随着人偶移位,露出了背后以朱砂写就的字符。
男偶背后是:甲寅丙寅丙午乙亥。
女偶背后是:戊申戊午丙戌庚寅
姻缘,果真天定?
四月初三,傍晚。
二月时,满怀信心的十万吴军用了二十天从天中走到吴、昭国境。
丁岁安他们回程,只用了七天。
傍晚酉时,自天中西门万胜门入城。
众人暂别,约定明日再聚,就此离去。
正值华灯初上,街道两侧建筑鳞次栉比,灯火连绵,一眼望不到边。
丁岁安能明显感觉到,城内气氛远不如往日喜庆.
但比起叩剑关外,依旧恍若仙域。
朝颜从未见过这么灯,既新奇、又畏惧
两人共乘一马,她坐在前面,偏要扭着腰、侧着身,以一种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姿势紧紧抱着丁岁安。
小脑袋紧贴胸膛,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却又忍不住好奇,狭长媚眼左瞧右看。
戌时正。
丁岁安回到了赤佬巷.
灯油费钱,赤佬巷街临没有点灯熬夜的习惯,左近早早陷入了黑暗。
丁岁安没有敲门,轻巧翻过自家院墙,回身打开院门。
“进来吧。”
丁岁安招呼一声,朝颜探头探脑走了进来。
正好奇打量,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噌一下躲在了丁岁安身后,只露了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看卧房那边看。
丁岁安知道朝颜看到了谁。
一回头果然是老丁披着件外衫站在门口。
几个月没见,老丁好像瘦了。
胡子拉碴。
想来,大军败于南昭的消息,将老丁折磨的不轻.
“爹。”
丁岁安低唤一声。
老丁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看见丁岁安身后的小姑娘,只好以问询目光看向儿子。
“朝颜,喊人呐.”
丁岁安回头,朝颜看看他、又看看老丁,迟疑片刻,乖巧道:“人~”
“.,喊人不是喊‘人’.”
“唔爹。”
朝颜似懂非懂,便学了丁岁安,他刚才喊啥,她便喊啥。
老丁“.”
小丁“.”
感谢:上官觅水、宗涛居士,的打赏~
第64章 善恶一体,因果不空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哥哥叫伯伯.”
“相公,你怎么唱起来了?”
“呃总之呢,遇见大上一两岁的,唤兄长;年纪再大的喊叔父、伯伯,如果不确定对方比自己父亲年纪大还是小,便一律唤伯伯,把人往大里喊,显得尊敬”
“唔~”
卧房里,朝颜盘腿坐在床上,昂着小脑袋望向丁岁安,一脸崇敬。
像是学到了什么高深的学问。
丁岁安接着道:“遇见女子,比你大一两岁的,唤姐姐;年纪再大的喊婶婶、伯母,再大的喊阿婆”
“相公,这么多称呼,有何不同么?”
“没什么不同,只是个称呼而已。”
“唔”
“咳咳~”
两人正说话间,屋外忽然响起两声稍显刻意的轻咳。
“你早点睡,我出去一下。”
丁岁安起身走出一步,却觉背后稍有阻力,回头一看,朝颜拉了他的衣角,仰起娇媚小脸、忽闪着长且卷翘的睫毛,“相公,今晚不和奴奴睡么”
顶不住!
隔壁,老丁的床上已提前铺好了两个被窝。
这已经是明示了.
刚开始,爷俩各自洗脚都没怎么讲话,直到熄灯、钻了被窝,老丁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从哪儿拐了一个小娘子?人家爹娘知道么?”
“朝颜父母早亡,一直生活在山里三月十五那日,我军大败,我逃进了大山,得朝颜所救.”
黑暗里,丁岁安用了一刻钟为老丁讲了这十几天的经历,自是隐去了杀孙志饶和国教修士那段。
在他的讲述中,朝颜是一个深山孤女.这样,才能解释她不知礼法、不通风俗,身上时不时出现的‘非人’思维和反应。
听丁岁安讲完,老丁不由叹道:“这下晓得战场凶危了吧?往后就不想着建功立业了吧?崽,你是去年正月入的军,如今已满了一年,也算为国出力了。以国朝律令,军户有一人在籍即可.我托人让你去籍,你换个营生吧。”
“.”
“崽?”
“爹,我想做点事。”
“你还要做什么事?若说为天下、为国家,你爹我已经为过了!”
老丁有点激动。
“爹,不为天下,不为国家”丁岁安不愿去想,怀丰府外那对干瘪胸脯却像印在了脑子里,“我想做事,只求自己畅快”
“你哎!”
爷俩各自右臂垫在自己的脑后,睁眼望向黑乎乎的房顶,就在丁岁安以为这场谈话要结束的时候。
老丁忽然又以严肃且认真的口吻道:“那爹爹再最后跟你说些话。”
“嗯?”
“人啊,要琢磨人性,才知善恶一体;事,要明白因果,方可因果不空。唯有善恶兼备之人,方可走得长远。你记住爹爹的话,没有金刚手段,勿施菩萨心肠。以慈悲之心礼遇善人,以雷霆手段击垮恶人;遇好则更好,遇恶则更恶,杀伐果断,方为人雄”
“.,老丁,我感觉你好有故事啊!”
“有你舅舅个故事,睡觉!”
“我能去我那屋睡么?”
“不能!”
“天杀的.哪个龟孙王八蛋偷了我家正下蛋的鸡!”
“莫做缩头乌龟,谁干的,站出来,看老娘不剁了你的鸟、掐了你的蛋卵.”
第二天,天蒙蒙亮,丁岁安便在一阵鸟语花香的骂街声中醒来。
“.”
听清咒骂的内容,丁岁安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披衣出门,探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