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郎耳听亲眷们说的话越来越露骨,为避免冒犯皇权,咳嗽一声,叹道:“王妃被妖物所惑,实非出于本心!但她既然失身于狐妖,我王府也不能留她.”
这话说的,让围观百姓都觉得合情合理。
先别说丁什长到底是不是狐妖,单说这两人
一人独守空房,一人血气方刚。
私通私通,情理之中。
已觉胜券在握的杜二郎,转身朝朱衣掌教恭敬一礼,道:“敢问仙师,王妃当如何处置.”
国教掌一地风俗礼法,过问奸情、发落罪妇,名正言顺。
兰阳王妃虽有诰命在身,国教无法私自处置,但给点意见足以影响舆论。
杜二郎躬身垂首等待答复,可等了半天,却不听掌教回话。
疑惑抬头,却见.掌教大人保持双目微阖、嘴唇翕动,手掐法诀的姿势。
额头却渗出一层汗珠,似乎处在一种力竭、却仍在勉力强撑的状态。
和往日从容判若两人。
诶?
仙师上回伏妖可没用这么费劲啊!
杜二郎错愕,看向丁岁安.后者也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伏地兽吼、面目狰狞。
这是咋回事?
台阶上,丁岁安的确没有诵经,神庭刺痛也如期而至。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这次他引气上行,尝试缓解之法。
罡气如一股暖流,经膻中,过华盖,再过印堂,终达神庭.
心间顿时清明,刺痛随之大为缓解。
还真有用。
阶下,朱衣掌教也不好受.丁岁安很贼,直到前者颂出勘妖真言之后,才翻腕亮出了舍利珠串。
朱衣掌教并不认得这件佛门法器,但此刻神通不灵,再有旁边那位刚开始被他忽略的和尚,顿时明白过来.狗日的佛门插手了此事!
对!吴氏以前笃信释家,定是那群秃驴也眼馋王府产业,才暗中下了绊子!
朱衣掌教迅速做出判断不难,却难在此时进退不得的局面.王府外,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若‘勘妖’不成,有伤国教威望!
吃瓜群众也渐渐察觉异常。
年前沿河街那回伏妖,可不长这样啊!
再看看人家丁小郎,站在原地面不改色。
恐怕这回是真搞错了吧?
心知再撑下去,只会更难堪,朱衣掌教法诀一收,缓缓睁开了双眼,先扫了扫智胜,再转向丁岁安,“丁家小郎,你是人非妖.”
杜二郎、杜三郎齐齐看向朱衣掌教,二脸错愕。
虽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可是许诺了半数家产才换来仙师出手.怎半途而废了?
不能收钱不办事啊!
朱衣掌教却暂时没搭理杜家人,依旧望着阶上的丁岁安,以上位者的姿态教训道:“定是你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沾染了淫气骚风,才使得本驾错认!你,好自为之吧.”
啧啧啧,真是一点碧莲不要。
搞老子没搞成,临了还得泼一盆脏水。
朱衣掌教折身便走,杜家众人惊疑不定,却不敢当场发问,只得跟在后头准备离去。
这时,却听丁岁安缓缓道:“这就走了?”
朱衣掌教豁然转身,唇上两撇八字胡微微颤抖,似气极而笑,“本驾要走,你敢拦?”
“仙师法驾,自然来去随心”丁岁安抬手,一一指过杜家兄弟、亲眷,“但他、他和她们,却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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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绝杀
杜家兄弟听闻丁岁安要他们留下,下意识望向朱衣掌教求援。
大庭广众之下,掌教不愿显得和杜家人过从甚密,对求助目光视若无睹。
却也没有离开
若丁岁安若要用强,他身后的护教自不会袖手旁观。
见状,杜二郎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敢问丁什长,为何强留我等?”
丁岁安却将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全程一言未发的李凤饶身上,“知府大人,敢问通奸之罪,依律如何发落?”
今日事发紧急,林寒酥直到此刻还处在混乱亢奋之中,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差点回头去看丁岁安.这人好端端的,他主动提这个做什么呀!
随后意识到众目睽睽,任何异动都可能暴露情愫,便生生忍了下来。
李凤饶也没懂丁岁安的意图,却还是照实道:“依大吴律,与有夫之妇私通,杖五十,徙千里。”
“那攀诬之罪呢?”
“污人名节者,罪加一等。”
这下,李凤饶明白过来了,回答时便多了一分笃定。
站在他的立场,自然盼着林寒酥别倒台,这样‘官田’肥肉才能稳稳落入口袋。
说起来,两人也算合作关系。
方才局势不明,他犯不着不会为利益得罪国教。
可现在不同了
更何况,人家丁什长也没有逼他站队,只问了些律令条文,你国教再霸道也不能不允我复述大吴律吧!
丁岁安紧接又问:“那污人通奸者,罪当如何?”
“杖百、徙两千里.”
‘哦~’
周遭一阵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这事还没完!
杜三郎眼看风向变了,情急之下脱口道:“李大人!丁什长虽不是妖物,却未必没有淫乱后宅!我等不算攀诬!”
这回他好歹没敢直接提林寒酥。
掌教大人本就有过问‘风俗、礼法’之权,听闻杜三郎这等强词夺理之言,微微颔首。
似是认同。
李凤饶望着丁岁安,想看看这名锋芒毕露的禁军什长还有何后手
方才,察觉到掌教和杜家人联手,李凤饶认定他十死无生。
不成想,兴师动众一番,仙师‘勘妖’竟没成功.由结果推导,丁岁安绝对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并提前做了准备。
此时杜家攻势不成、想要偃旗收兵,他却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当场发动反击。
只不过,李凤饶有些好奇,自己和王府的交情可到不了硬顶着仙师、以攀诬之罪拿下杜家众人的地步
反正让他口颂大吴律可以,冒风险做别的,得看情况再说。
正思索间,忽觉官袍被人扯了扯,回头见是府衙焦捕头,微有不悦道:“何事?”
焦捕头却悄悄朝东侧指了指,李凤饶顺着望过去,只看到一片攒动的脑袋,皱眉道:“你让本官看甚?”
“大人!踮起脚尖看!”
这焦捕头神神叨叨,李凤饶愈加不悦,可还依言踮脚往东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
外围,数名黑衣骑士乘于马上,打头那人面容儒雅,嘴角噙着浅笑,正饶有兴致地瞧着闹热,津津有味。
因人群阻隔,场中众人暂时还没发现他们的到来。
但.站在阶上高处的丁岁安,想必早已看见。
“焦捕头,开路!”
李凤饶当机立断。
衙役捕快们迅速从密集人群中辟出一条通道,李凤饶理了理官袍,快步走了过来。
“孙督检何时到了兰阳府!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呵呵.”孙督检居高临下,声音朗润,“金台寺一案已结,本督检特来兰阳宣读结案文书。却没想到,刚来就看了场大戏”
说到此处,孙督检坐在马背上朝朱衣掌教遥遥拱手,扬声道:“仙师你继续忙你的便是。待你们忙完,烦请将丁什长借我一用,朝廷为彰其诛杀贼首之功,赏了些物件,需他亲领.”
朱衣掌教面无表情,回了双手合攀的国教礼节。
两位大佬,相距百尺,暗藏机锋。
明眼人瞬间了然.杜家和王妃斗法,背后都有神仙。
方才林寒酥冲出府门时,已彻底将理智、算计统统抛到了脑后。
全凭一腔情意支撑,情绪激烈震荡之下,不免迟钝了些。
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
强援忽至,现在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只见她轻提裙角,走下台阶,停在孙督检身前三丈处,面朝大吴帝京天中城的方向,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前方众人连忙散开,以免受了这不该受的大礼。
府前街上,顿时空出一大片。
这时,才听到林寒酥字字清晰的自辩之言,“臣妾林氏,以妇人之身独撑王府!然杜家众人,屡屡攀诬构陷,欲除臣妾后快!今日更是在府门外污蔑臣妾与侍卫私通!臣妾百口莫辩!为免陛下金口嘉慰蒙羞,恳请督检大人转禀陛下,遣宫中女官前来验身!臣妾若非完璧,即日自缢!臣妾若是完璧,请陛下治杜家攀诬之罪!”
一片哗然。
绝杀!
孙督检当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双手虚扶,“王妃快快请起!王妃乃陛下钦誉‘妇人表率’,岂容他人如此欺辱!”
说到此处,环视泱泱人群,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杜家众人身上多停留了两息,“此事不必惊动陛下,自有西衙帮王妃做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凤饶气得胡子乱颤,脸色涨红,怒道:“本官治下,岂容黑白颠倒、清浊不分!孙督检,此事无需劳驾西衙,本官便是拼了头上乌纱,也要将攀诬之人下狱,还兰阳王妃一个清白、还我兰阳府一个朗朗乾坤!”
这表情、这语气,好似刚刚站在一旁看戏的不是他、好似他刚刚知道此事一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