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就像一条潜伏在脚边的毒蛇,披着层善良慈悲的伪装,危险不说,偏偏轻易动不得她。
任由她发挥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她的道。
干脆趁着今夜混乱,一不做二不休,才是最优解。
林寒酥能在极短时间内也做出同样判断,和丁岁安的三观还挺契合。
外间一阵吵嚷,似乎是王喜龟他们捉了活口回返。
“你们没受伤吧?”见林寒酥一身血水,丁岁安低声问道。
“没没有。”
头一回干这种事,林寒酥心神激荡,显得有点呆。
丁岁安又嘱咐道:“王妃和两位婶婶对一下说辞,明日若有人盘问,一定要说法一致。若问的太细致,便说当时吓傻了,已记不清细节。”
许、张两位嫲嫲连连点头,林寒酥那双凤目则片刻不离的盯着丁岁安。
“那便这样,我出去看看。”
丁岁安转身,还没拉开房门,木怔怔的林寒酥忽低声唤道:“小郎~”
“嗯?”
“今生~”林寒酥朝丁岁安灿然一笑,“小郎,今生必不相负!”
莹白如雪的脸蛋上遍布星点血迹,笑容恍如熟透蜜桃的红尖尖。
甜美多汁。
隔壁院子,阮国藩用那只刚刚杀过人的手递来一块鹿肉。
“我不饿。”
丁岁安盯着对方的蒜头鼻看了半天,摇头拒绝。
今晚对方扮作行商‘恰好’借宿,自然是丁岁安提前联系的结果。
即便如此,他依然满肚子疑惑,却先从阮国藩的容貌开启了问题,“世叔,谁给你改的容貌?一点化妆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阮国藩将手中鹿肉送入口中,“不过是影司障人眼目的小技罢了,日后教你。”
丁岁安今晚所受震撼可不小。
十几年来,他的生活半径不超过以天中城赤佬巷为圆心五十里,来兰阳府前,出城的次数都不多。
年幼夏夜纳凉时,邻里叔伯们倒是经常讲起过礼释道三教各种玄之又玄的神通,但讲的人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来传去不免失真,听众也都当做了狐怪话本来听。
今晚亲眼目睹了山羊胡掌心聚雷、长衫书生一言摄魂,不免产生一种‘活了十几年,对这方世界却只了解丁点皮毛’的渺小感。
丁岁安试探道:“那名续着颏须的同僚是道门中人?”
打听影司同僚底细稍犯忌讳,阮国藩抬起眼皮看了丁岁安一眼,没训斥也没回答,反问道:“你可知方才那长衫书生是谁?”
丁岁安摇头,“不知。”
阮国藩拿了条手帕慢条斯理擦拭了手上油渍,从怀中掏出一张‘缉拿影图’。
缉拿影图类似通缉令,以工笔作人像,下方有字,交待其人来历。
‘探花李,江北流匪。
正统四十四年秋,劫杀商旅七人正统四十五年春.’
丁岁安没将对方累累罪行看完,他关心的也不是这些,“世叔,他那些诡谲手段.”
“国教神通,怎可用‘诡谲’二字形容?”
“国教?他是礼教之人?”
礼教在大吴民间威望很高、存在感很强,各地一旦出现灾荒,必有礼教施粥;每遇疫病,必有礼教施药。
再者,朝廷典礼祭祀皆由礼教主持,有了官方背书,礼教在万民心中不但是济世救民的化身,还被赋予了特殊神性。
阮国藩点点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国教信众遍布大吴,探花李窃得国教一二神通,却未必是国教修士。”
“此话怎讲?”
“方才他使那国教神通,唤作‘教化’,据说可借天道之威,令行禁止、控人意念。”
“何为天道?”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阮国藩,他瞟了丁岁安一眼,答非所问道:“探花李明显只学了皮毛,使出的教化神通只能持续两三息、范围不过三四丈。你看看这个”
阮国藩抛来一个半圆形薄铜壳,丁岁安接了仔细端详,凑近嗅了嗅,一股淡淡骚臭味,“这是探花李方才掷出的黄烟小球?”
“对。小球里装了失魂香,也许还有其他迷人心智的药物,我尚未辨出。探花李恐怕也晓得自己技艺不精,才特意以此物增强神通之威。”
“世叔,方才你们怎么没事?”
“化罡境可闭息聚神。但归根到底还是探花李技艺不精,若真是国教修士出手,我也抵不住。”说到此处,阮国藩似笑非笑看向丁岁安,“方才探花李吟出‘君子不争’时,你是不是忽然觉得满心茫然、人生寡淡无味?”
“.”
丁岁安瞬间想起方才突然而至的神庭刺痛.短短几息的头疼是有的,但‘满心茫然、人生寡淡无味’是啥玩意儿?
咱熬了十八年,好不容易长到了鸟枪换炮的年纪、霜刃未曾试,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冀,怎会觉得人生寡淡无味
但用了一息思索后,丁岁安却道:“是啊。”
“大档头,事妥。”
外间传来山羊胡的声音,阮国藩起身掸了掸略沾雪泥的衣摆,“行了,我们就先走了。”
大有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派头。
“小侄知晓世叔不便露面,但今夜匪人喽啰都看见了世叔出手。今夜大案,必然瞒不过兰阳府衙,他们稍一审问便知今晚不止我安字什五人”
“你嘱咐好属下别乱说,那几个喽啰都杀了便是。至于府衙那边.”
阮国藩顿了顿,接着道:“我今晚既然在此,就表明我西衙插手了此事。后日,会有咱们的人前去兰阳府衙接手此案”
“不行,得审问一番。”
丁岁安笃定匪人和杜家人脱不了干系。
最好能先掌握了杜家勾结匪人的证据,一旦他们进了府衙大牢,以杜家在兰阳的势力,杀人灭口几乎是不用想的事。
所以刚才丁岁安喊‘留活口’。
“我帮你问过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今晚要将借宿金台寺诸人全部杀了。”
“全部杀了?”丁岁安讶异。
“对,全部。”
阮国藩一眼看破了前者心思,继续道:“一个活口不留,包括吴氏即使你将他们交给李凤饶,也扯不到杜家人身上。”
“.”丁岁安一度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真和杜家无关?
“今晚你们若都死在此处,任谁也不能再去怀疑杜家兄弟。”阮国藩意味深长道:“你莫小看一座王府在一地四十余年的经营,也莫小看为人父母者为儿孙谋划的决心。今夜虽暂得平安,但你一再坏吴氏好事,往后她定会先想法子除了你,再对兰阳王妃动手。”
‘莫小看王府一地四十余年经营’是说王府牌桌下的实力.比如秘密豢养、甚至亲手培植一帮悍匪,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莫小看父母为儿孙谋划’是说吴氏很有可能准备以自己这条命为后人洗脱嫌疑。
丁岁安神色一凛,抱拳道:“忘记告诉世叔了,方才匪人闯入隔壁,小侄救援不及,老侧妃同婆子李氏皆命丧匪人之手.”
“啊?哦~”阮国藩尾音拖得极长,一脸玩味的盯着丁岁安看了几息,而后突兀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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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她怎么先昏了?
腊月二十,午时三刻。
兰阳知府李凤饶率大队衙役、捕快赶到金台寺。
今日一早,有龙卫军军卒扣响府衙大门,急报兰阳王府女眷在金台寺造贼人夜袭。
即便兰阳王府没落,那也是开国勋贵!
勋贵家眷遭袭,绝对是国朝大案!
李凤饶一刻不敢耽搁,点齐人马火速赶了过来。
前院宝殿内血腥气凝而未散,四名和尚皆咽喉中刀,显然是睡梦中被人抹了脖子。
李凤饶踏入后院时,饶是早有准备,胃腑仍是一阵翻搅。
满地残肢断臂触目惊心,连院墙也糊着些黑褐碎肉,李凤饶没走两步就被绊了一跤,低头看去,却是一截已被冻在地上的肠子。
强忍不适,赶忙招来丁岁安问话。
“昨夜子时.贼人势众,我等被纠缠一时脱不得身.老侧妃同婆子李氏被贼人坏了性命。”
李凤饶悚然一惊,霍然起身,随后便将目光停在肩上带伤的丁岁安身上.
吴氏竟然死了,王妃却没事。
且夜袭匪人一个活口没留.
这种情形很容易让人联系到自导自演丁岁安和林氏找人冒充匪人杀了吴氏,事后再将‘假匪人’灭口。
“焦捕头!”
李凤饶忍不住高声唤人,那焦捕头似乎刚刚有了紧要发现,正好走进来,脸上竟有几分藏不住的喜意。
“丁什长!好身手!”
焦捕头进来后先向丁岁安抱拳见礼,随后才道:“大人,为恶数年的探花李被丁什长他们杀了!”
“哦?”李凤饶比方才还惊讶,再看向丁岁安时,眼中疑云尽散。
探花李自打正统四十年便开始在左近犯案,那时丁岁安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娃娃,林氏还没嫁入王府。
这种悍匪最是谨慎,李凤饶断然不信丁岁安会在一个多月内能哄得对方作为外应、并最终将性命交代在了这里。
“带本官前去看看。”
李凤饶起身走到院内,几名捕快正在以刀鞘撬探花李的尸体经血水浸染、半夜风冻后,尸首已和大地紧紧冻在了一起。
“丁什长,好样的!”
“丁什长可是帮咱们出了口恶气.”
“龙卫军藏龙卧虎,想不到丁什长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修为!”
众捕快纷纷上前拱手见礼。
“诸位哥哥谬赞~”对于赞扬,丁岁安照单全收,客气回礼。
不怪他们如此,探花李为恶数年,每次闹出人命案,他们这帮捕快就要吃挂落,为此扣过俸禄、挨过板子。
对此贼恨之入骨。
李凤饶身边没带影图,谨慎道:“你们可看清了?此人真是探花李?”
“回大人!此贼影图早已烙在了兄弟们脑袋里!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