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88节

  这一次他是飞着的。

  与御剑飞行不同,更非道法,如今的他就是一阵风。

  风来风去,瞬息万里。

  不再被凡尘躯壳所束缚的此刻,他似乎拥有着无限的自由,世间最宏伟的山峦中的缝隙回荡着他的身影,万丈深海的暗流涌动是他留下的足印,玄都之上有桃花落,落在余笙的鬓发间。

  逍遥游。

  大抵如此。

  ……

  ……

  顾濯的身影出现在桃花树下。

  花落如雨,余笙衣袂微湿。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就像苍山终年如旧的风雪,不曾因为顾濯突如其来的出现而生有波澜。

  她轻声问道:“假如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顾濯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余笙没有再说什么。

  她认真地抱住自己的丈夫,在片刻后松开双手,为他整齐衣襟,理好乱发。

  她如此沉默着,不进行哪怕一句的嘱咐,与要求。

  这便是温柔。

  “去吧。”

  余笙认真说道,别过头,不再看。

  顾濯用鼻音嗯了一声。

  下一刻,他从余笙眼中消失,去到她的世界中。

  ……

  ……

  苍山风雪依然在。

  千万年来,在修行者的认知当中,道场是通往羽化的必经之路。

  唯有以大神通成就道场,方能在修行路上走到最后。

  这已成铁律。

  道场是修行者的世界。

  然而当顾濯到来后,他并未遭受到任何来自这座道场的敌意。

  这是因为余笙吗?

  带着这个暂未解开的疑问,顾濯在片刻的思索后,去到另外一座道场。

  这座道场是如此的纯白,炽热,每一个角落里都被光明所占据着。

  赵启抬起头,望向无端而至的客人,认真行礼问道:“这还是登仙境吗?”

  顾濯说道:“不是了。”

  赵启诚挚问道:“这是什么呢?”

  顾濯笑了笑,说道:“我不怎么擅长起名,改天想到再告诉你。”

  赵启愕然。

  顾濯望向这道场,视线深入那千千万万道炽热如自骄阳来的光芒中,在片刻安静后有所悟。

  于是他离开,在下一息到来前再临荒原。

  现在的他越来越熟悉这个世界,意志似朝阳仿夜色,时时刻刻笼罩穹苍四野。

  仿佛他已拥人间入怀。

  那座孤山已不再上下皆白。

  去年一剑过后,群山就此二分,有了颜色。

  孤山是那一剑的终点所在。

  上白下黑,分明不二。

  顾濯站在孤山崖畔,俯瞰苍茫大地,说道:“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假如你们想要让这世界以静穆的姿态长久下去,为什么要让人类踏上修行路?”

  “你现在明白了。”

  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平平淡淡,清清冷冷。

  顾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修行是一个开花结果的过程,纵使其中有千万朵花未开就凋零,但其中总归有那么几朵与众不同的,而那就是羽化。”

  “羽化的前提是炼就道场。”

  他平静说道:“故而修行者终其一生都在追寻此物却不知这也是你们所追求的。”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静穆不是永恒的死寂,我们要的不是一个静水般的世界,因为那最终的结局同样是毁灭。”

  “为有源头活水来。”

  “是的,你的判断是对的,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最大意义以及特别之处。”

  顾濯有些感慨。

  然后他望向那些活在春天的荒人身上,安静片刻后,说道:“荒人则是你们的一次尝试。”

  “我们必须要考虑风险。”这道声音如此的理智,不掺杂半点情绪:“很遗憾的是,荒人至今未能踏出羽化的那一步。”

  话里是遗憾,顾濯却听不出分毫。

  他想了想,说道:“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你们也会让渊岱死去。”

  这个推断被干净利落地承认了。

  顾濯继续说道:“以此相看,你们不可能一厢情愿地断定我愿意接受。”

  天地以无言沉默而默认。

  顾濯很是感慨,说道:“原来我是你们所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有风不解而来:“最后那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顾濯没有正面回答。

  “在这场谈话中,在过去的闲聊中,你们始终是你们,这一点从未变过。既然带着一个们字,分歧的存在不可避免,哪怕你们都愿意将如今这种静穆长久地持续下去,但这不代表你们完全没有别样的念想,或激进,或保守的念想。”

  “这体现在我绝大多数时候得到的善意,以及我身处荒原时所遭遇的敌意,然而很有意思的是,给予我的那些敌意却总是披着一件衣衫,不愿与善意那般堂而皇之。”

  “最初的我以为这是渊岱的意思,毕竟他有足够充分杀死我的理由,但事实并非如此。”

  话止于此,原因当然是再说下去就要变得难听了。

  何必呢?

  顾濯看着那些遭受了数千年苦难的荒人,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万物的声音再次到来。

  “事实正如你所想那般。”

  “如果非要存在这么一个人类,我们想不出有谁比你更好,更合适。”

  “不能错过。”

  “这应该就是你说的最大公约数。”

  谈话在此结束。

  一切都已明了。

  假如这个静穆世界终将沦为过去,要在春天里生长出嫩芽与外世相遇。

  那么。

  它们只愿掌舵者是顾濯。

  谁让他曾见过那些壮阔景色?

  在这时候,顾濯听到了一句话。

  “你要怎么称呼这个决定?”

  “破茧而出?”

  “这会不会太普通了些?”

  “那就……叫再创世纪吧。”

  ……

  ……

  顾濯身前再无反对者。

  如今的他,也许不再能用人来形容,神明二字成为贴切的形容。

  人世间再没有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只要他愿意,世界也能平整。

  他的理智与情感依旧真实地存在着,没有被随之而来的浩大的孤寂淹没,清醒如旧。

  他静静地俯瞰人间,根据记忆中的那些事物开始推演与计算,思考如何才能踏出那一步。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更麻烦的是,想要得到一个准确可靠的结果,那就不能让计算停留在纸面上,必须要落实。

  如何落实?

  最先要的当然是往前踏出第一步。

  谁有资格踏出这人世间最为重要的第一步?

  在顾濯已然合道的当下。

  ……

  ……

  未央宫前的那场春雨早已停歇。

  这是九天后的人间。

  白皇帝走了,白浪行坐在那个位置上了,秦国上下正披麻。

  人们沉溺在真实的哀恸中,但其中也有人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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