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假象。
非羽化境所无法目睹,山崖在这数个呼吸的时间中,迎来成千上万次的重组。
其中唯有白皇帝和晨昏钟不变。
两道同样伟大的不同神魂,正在以此为战场,进行着一场肉眼无法看见的正面厮杀。
……
……
荒原上。
高台陡然再降十余丈,顾濯的眼神愈发黯淡。
如若瓷器般的裂缝,于无声中浮现在他的脸颊上,不见鲜血缓缓渗出,有种诡异的真实意味。
这是神魂正在遭受重创带来的迹象。
到此无法掩饰的境况中,可见顾濯当下何等艰难。
狂风暴雨未肯休,藏身在密云中的雷电越来越张狂,上苍的无形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等待晨昏钟为白皇帝所毁的那一刻。
就像顾濯最初判断的那样。
今夜是无生之境。
在这前代羽化几近死尽的太平人间,又有谁能改变这个死局呢?
……
……
楚珺和谢应怜在不知情中赴死。
余笙让天道宗历代祖师去死。
林挽衣握着且慢正在去死。
无垢僧识海中的那一缕佛祖禅念即将复苏,为他带来死亡;倘若死亡就是怒海,那陈迟早已投身其中,狂奔不休。
荒原最深处,自群山桃源而出的荒人们,看着数倍于自己的同族,确定把想要做的事情坚持下去,结果必然是死亡。
所有与顾濯有关的人和事和物,都在今夜迎来自己的命运洪流,被其裹入其中不得自由,直面生死。
死亡似乎是今夜的全部结局。
天命如此。
直到,有人在恍惚间回想起一句话。
或者说是四个字。
向死而生。
……
……
易水中有声音带着害怕,在颤抖中响起。
“掌门……您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易水的一位长老,他的神情茫然至极,眼里都是惊颤。
魏青词闻言怔了怔,以剑意感知四方。
易水已失滔滔,飘散的剑光已经去到江面上,山门大阵被斩成一件残破的长袍,又像是散了棉絮的被褥,再难遮风挡雨。
他心生惘然,然后眼神变得更为坚定,因为这已没有回头路。
在这沉默当中,更多的人来到江心岛上。
无论姓氏与出身,每一位长老和弟子都在看着魏青词,往其中寄予自惶恐而来的希望,希望魏青词让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
魏青词仍旧置之不理。
他坚信这是唯一正确选择。
直到一道锋利而骄傲的声音响起。
“你是剑修?”
南宗渡江而来,隔着满地落花,冷声喝道:“以此破入羽化之境,就你也配是剑修?!”
……
……
慈航寺中。
老住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在他浑浊双眼里看到的是无垢僧的笑容。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笑容。
有青涩,有迟疑,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有些意气风发,还有……最重要的坚定。
“可我本来不就是要死的吗?”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我死得干净一些,让佛祖不用背负杀人凶手的名头,心安理得应该更好吧?”
老住持低垂双眼,宣了一声佛号。
“呃,其实我这人真的有些不学无术。”
无垢僧一脸真挚说道:“您这时候宣佛号,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是觉得我骗你的话……我是觉得这不算是骗。”
小和尚看着沉默的老住持,有些尴尬,很是无奈说道:“好吧,我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有私心,您就稍微体谅一下吧,我这辈子就没赢过一次楚珺。”
“反正都要死了,临死之前让她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上的大人情,那可太幸福了,我可以笑到九泉之下。”
“所以……”
“这事儿,我真没有办法拒绝。”
“哪怕是死。”
无垢僧耸了耸肩,在得意至极的笑容中做出自己的决定。
……
……
陈迟真元枯竭,经脉如同被太阳暴晒十年的龟裂大地,再难完好。
飞剑如若断了线的风筝,朝着地面堕去,而他已经无力叹息,只来得及在心中惋惜两句。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到这里了。
陈迟闭上双眼,与飞剑扑通倒地,溅起些许尘埃。
“你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人来到他的身前,小心翼翼问道。
陈迟无力睁眼,那人只能给他灌水,喂上一颗丹药。
在与死亡无区别的疲惫里,他听到那人语气丰富地进行自我介绍。
“噢,忘了告诉你,我是求知。”
“没错,就是那位前无忧山精锐杀手,青霄月唯一的徒弟,巡天司未能成功上位的那位假司主,嗯,以及道主唯一心腹。”
……
……
雨水狂暴地下着,在荒原的大地上敲打出沉闷的声音,与雷鸣混杂在一体。
飞舟带来的大火仍未熄灭,还在燃烧着,让画面如梦似幻。
裴今歌睁开双眼。
在拔刀之前,她偏过头看了一眼赵启,极尽轻蔑。
接着。
刀光出鞘,如逆流瀑布,直斩天穹。
第350章 见青山不喜,见江水而怒
天道茫茫,天意渺渺。
自人类踏上修行之路那一天起,有过无数修行者自诩上感天意,其中不乏羽化中人,比如曾经的观主。
然而直至今日为止,未有世人真正见到过天意的降临。
无论百年前玄都之上的那场天诛,还是如今荒原上这场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比之世人认知当中的降临,都更像是天地间的一种自然反应。
万物尽皆自然事。
人在天地中,亦万物一属,如何能改?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赵启如此想着。
他看着眼中都是轻蔑意的裴今歌,没有为此而感到任何愤怒,只是心生敬意,再生悲凉。
暴雨冲刷着他的脸颊,带来更深的寒意,来自于天道的无声静默。
纵是羽化又如何,非魔主这般人,怎配其给予反应?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在赵启的视线中,裴今歌手中刀光逆流而上,斩断雨珠,碎去风帘,为夜色笼罩的天地带来截然不同的苍冷光芒。
蕴藏在浓黑铅云里的雷暴不再如蛇,仿若烈日,明亮至极。
就在刀光即将没入云层的前一刻,如若置泄水于平地,各自南北东西流。
咔。
一声轻响,旋即无数声响。
就像是全天下的铜镜在这一刻迎来破碎。
以顾濯为中心,云层之下的世界被裴今歌的刀锋斩出无数道空间裂缝,其中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幽黑。
赵启为之而错愕。
他在无意识中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否定这个选择。
一切都有尽头。
风雨如此,刀光如此,空间裂缝亦如此。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