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摇了摇头,没有接受这赞美,说道:“林姑娘就麻烦师兄您照看了。”
年轻道士拍了拍胸口,认真表示此事绝无问题。
楚珺心想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就在她开口道别,转身即将离去的前一刻,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一件事情。
“师兄。”
“嗯?”
年轻道士有些不解。
楚珺回头望向那位相貌寻常的同门,看着那件被烛光勾勒出金边的旧道袍,认真说道:“不知为何,我之前一直忘了问师兄您该怎么称呼,直到现在才回想起来。”
年轻道士眨了眨眼,说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楚珺说道:“道号也可以。”
面对这个问题,年轻道士似乎十分为难,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局促起来,嘴唇张了又合,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抱歉。”
楚珺没有坚持下去,向年轻道士行了一礼,带着歉意说道:“是我冒犯了。”
话音方落,她为求对方稍感自在,便已转身离开道殿。
年轻道士看着楚珺的身影在雨中远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真不是我不想回答。
这般想着,他的视线扫过祖师们的画像,就像初入道殿的楚珺那般。
那些画像不再跃然纸上,变得死气沉沉。
他最后望向楚珺离去的方向,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说道:“主要是我说了,你怕是再也睡不着觉了,这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
……
白帝山上。
在那位太监首领的安排下,修筑阵法的工事已经开始,然而清净却未被完全打破。
大概是临行前白皇帝有所交代的缘故,相关的事宜在最大限度内避开了守坟人的居所,给予这些为白家牺牲自我的人留下安宁。
这让顾濯和裴今歌的日子变得容易许多。
两人的伙食在这些天得到极大程度的改善之余,各自面临的问题同样有所进展。
——裴今歌的厨艺正在从糟糕变成普通再到一般。
是的,她近些天来便是在专注着这件事。
羽化随时能入,在不破境的情况下,她于修行路上再也无法有真正的进展,至于那些道藏和佛经固然有趣,但终究只是它山之石,无法让她长时间沉浸其中。
比起这些,裴今歌更钟情于纠正顾濯对自己的看法,又或者说是让他食言而肥。
——从不再敢嫌弃她做的饭菜开始。
偶尔某时,她也会静下来思考余笙为何不知所踪,为何始终没有出现在他和她的身前,到底身在何处,所做何事?
每当思考这个问题过后,裴今歌都会前往白帝山的另一侧,在暗中观摩阵法修筑工事的进展,对时间进行估算。
总有一天那位太监首领是要来到清修地,见到那间石屋,理所当然地从中发现两人留下的生活痕迹。
顾濯对此有所关心,但是不多。
最近他除去吃饭洗漱外,剩余的全部时间,都在用来注视天琼峰,思考白皇帝的用意,与白南明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白家先祖做过的那些事情。
直到某天日暮时分,裴今歌来到他身旁,告诉他夏祭将至时,他才是醒过神来。
然后顾濯对她说了句话。
“天地如逆旅,也许是我之前想得太过复杂,天问,其实是这天问我对它有着怎样的看法。”
第296章 永昼或夜
“听得懂,但请具体些许,比如从不久前你说过的那些话开始。”
裴今歌随意说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浅饮两口,脸颊微微泛红,很是好看。
顾濯本以为她会把那壶酒递过来,然而却什么都没能等到,唯有开口。
“之前和你说过,我对天问这个问题想到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解法,然后开始踌躇不前,因为我不知道哪种解法才是正确的。”
他凝视着夕阳照耀下的世界,说道:“那两条路……我用最为粗浅直接的比喻形容就是,白天和黑夜之间的区别。”
裴今歌微微眯着眼,缓缓饮着酒,听着与风声一并传来的话,不怎么认真地思考着。
酒水的烈度其实不寻常,在不用真元化解的情况下,纵使是她也无法承受太多。
这是她为何在此刻饮酒却不把酒壶递过去的原因。
无论天问究竟是在问什么,都和她有着不可逾越的遥远距离,令她在所难免地生出敬畏甚至仰慕之心。
就像很多年前她站在玄都边缘抬头望向天空,亲眼见到无数空间裂缝的出现,璀璨天光为那些漆黑裂缝的边缘镀上一层神圣的壮丽光辉。
其时,道主就站在天光之中,飘飘然如若登仙飞升。
那是裴今歌此生所无法忘怀的画面。
她不愿在百年后的今天,再次迎来相同的感受,此刻唯有以酒水带来的微醺醉意,模糊其间的边界。
顾濯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以平静温和的语气,在晚风中把心中想法娓娓道来。
“白天是我和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彻底道化,为人间带来无限光明和温暖。”
“黑夜则是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我将会盗走此刻的夕阳,明日的朝阳,让人间陷入不见尽头的永夜中,只剩下冰冷和黑暗。”
裴今歌听得不算专注。
于是她很随意地放下那个酒壶,眨了眨眼,好生认真地看着顾濯。
片刻安静后,她摇头说道:“这当然不是你要走的路。”
顾濯笑着问道:“为什么?”
“前者太无私,后者过分自私。”
裴今歌理所当然说道:“你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顾濯笑了笑,没有说话。
裴今歌迟疑片刻后,把手中酒壶递了过去,说道:“为什么天问会让你联想到这两种方向?”
顾濯接过酒壶,看着残留在上面的酒渍,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中散发着轻微光彩。
“玄都曾有一部古老道藏,名字恰好就是天问,讲述的便是天地到底如何形成的过程,其中有事实,但更多的无疑是错误的推测。”
他温声说道:“最开始听到天问二字的时候,我当然会往天地本质的方向去思考,再想到如今自己的情况,生出永昼永夜的想法,我觉得算是合乎情理。”
裴今歌说道:“毕竟所谓天问,归根结底还是你在扪心自问。”
顾濯用鼻音嗯了声,然后迎着身边人残留的酒渍,饮了一口。
在无法动用修行境界的现在,他和普通人其实没有太大太多的区别,便也无法像过去那般纵情畅饮。
他放下酒壶,感受着仿佛烧红铁线入喉的辛辣滋味,认真说道:“就像你说得那样,我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到那么极端的程度,所以我才会止步不前。”
裴今歌想了想,说道:“这很像是一个自省的过程。”
顾濯说道:“自省只不过是解开问题的第一步。”
裴今歌墨眉微蹙,忽然不说话了。
顾濯看着她,以为是发生了意外,问道:“出事了?”
裴今歌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话虽如此,她紧蹙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眼眸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凝重之色,令人百般不解。
此时夕阳即将入山,晚霞变得极为浓烈,白帝山上那片湖水看着就像是一锅红汤。
归来的山鸟挥动着翅膀,口衔暮火,叫声喧嚣,让人很有挥剑斩之继而下锅的念想。
裴今歌敛去思绪,偏过头,望向正在注视着自己的顾濯。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没有因为饮酒的缘故而缩短,维持着礼貌的界线。
就像他们的谈话。
“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嗯?”
“都快半年时间过去了,你才想到第一个问题的解法,我到底还要再给你做多久的饭啊?”
“……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也许我们的伙食有所改善的时候,你表现得十分不屑。”
“那时候做饭很简单,能吃就行,现在我们有了柴米油盐酱醋以及各种各样的肉,做饭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以后我来做饭好了。”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为何不能是认真的?”
“我可不敢让长公主殿下的丈夫给我做饭吃。”
“好像有些道理,以后我们各吃各的?”
“原来我和你这般陌生?”
话说到这里,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顾濯没有生气,因为理解裴今歌的厌烦。
他很认真地思考片刻,还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转而说道:“这已经偏离最初的话题很远了。”
裴今歌沉默了会儿,说道:“抱歉。”
顾濯正色说道:“我接受你的歉意。”
然后他十分自然地换回话题,让晚风中响起的声音,不再与柴米油盐扯上关系。
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他开始讲述为什么会生出现在的看法,其中逻辑何在,思绪从何而来。
……
……
“逆旅的意思是客栈,假设天地就是一家客栈,而我是这家客栈里的重要客人,店家询问我住在这里的感受如何是一件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乱七八糟的,但意外的有些道理。”
“我给予这个问题的那个答案,便是我对这方天地的看法。”
“既然它问了你,那你的答案自然就会影响到这家客栈接下来的经营方向。”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想法过分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