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衣说道:“杀人这两个字与有趣本就没关系。”
皇后娘娘说道:“何必以一己之见定众生?”
林挽衣说道:“一个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取决于她想要见到怎样的世界。”
“无趣的唯心之言。”
皇后娘娘说道:“家书上的另外一件事你可还记得?”
林挽衣说道:“片刻不曾忘。”
皇后娘娘莞尔一笑,说道:“其实我与盈虚有旧。”
林挽衣眼神微变。
皇后娘娘说道:“这是陛下知晓的事实。”
林挽衣忽然间懂了。
为何当年那场宴席之上,皇帝陛下会与她的娘亲结缘。
或许这就是原因。
“盈虚此人……”
皇后娘娘敛去笑意,诚实说道:“是我把这一生活成现在这样最重要的那个原因,没有盈虚,那我就决不是今天的我。”
林挽衣忽然说道:“在来皇宫的路上,我和林浅水见了一面……”
话音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淡然说道:“其中一句是长辈的恩仇和你们没关系。”
林挽衣没有愤怒。
不是因为她早知谈话必然要被窥得,而是她知道冷静是一切的前提,发疯和麻木在这间御书房里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这句话真的能说服你本人,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我会衷心为你祝福。”
皇后娘娘温柔说道:“就像我之所以把事实告诉你,便是想让你活得清醒,不至于死得糊涂。”
林挽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谢谢你。”
皇后娘娘说道:“不客气。”
……
……
谈话在此结束。
御书房里还有无数的奏章等待处理,那是真正的人间大事。
林挽衣没有离开皇宫,因为皇帝陛下要见她。
景海不见风雪,温暖如春。
皇帝陛下的性情同样是直接。
然而未等他先开口,林挽衣的声音便已响起,很是无礼。
“娶一个疯子做妻子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皇帝陛下怔了怔,然后失笑出声。
“当然。”
他坦然说道:“至少在彷如死水的人生里可以多些波澜出来。”
林挽衣听着这话,很认真地想了许久,说道:“那这就是值得的。”
皇帝陛下看着她说道:“人这一生,让你明知是错仍要坚持执意犯错的事情真的很少,每一件都是值得你所珍惜的。”
这句话无疑是教诲。
林挽衣摇头说道:“这句话听着真不正确。”
皇帝陛下说道:“像修行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正确就能一帆风顺的。”
林挽衣没有说话。
“这些天你就住在皇宫吧。”
皇帝陛下说道:“待冬至那天,你可以在朕的旁边。”
林挽衣问道:“为什么?”
皇帝陛下不再看她,说道:“好方便你看清楚些。”
林挽衣道了声谢。
这的确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机缘。
离开之前,少女忽然问道:“那陛下您是疯子吗?”
皇帝陛下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因为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与自己生出关系,值得为此给出一个经过思考的认真回答。
“朕尊重这天下苍生。”
……
……
时间开始飞逝,人潮越发汹涌。
证圣四十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风雪鲜有停歇之时,日出更是罕见如荒漠的雨水。
人们生活在阴霾穹苍下,坐在酒楼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望向长街上相互拥挤的那些马车,辨认其中的来历。
很多神都本地的居民开始思考暂时离开,等待这场骤变尘埃落定后再是返回,压抑的气氛彷如飞雪笼罩着整座神都,不愿放手。
那天越来越近了,神都明明也还在热闹着,很多人却莫名觉得这个世界越发沉默。
就在这种震耳欲聋的沉默中……冬至终于到了。
按照习俗,大秦的子民在这一天将会迎来一顿丰盛且热腾腾的晚饭,以此温暖家人的身心。
然而今年生活在神都的人们,根本无心走进菜市场里,他们事前没有任何默契的在天尚未亮透的时候醒来,接着走出家门,提着灯笼,撑起手中颜色不同的伞遮去天空的漆黑颜色,往皇城走去。
数不尽的伞与民众汇聚成一条长河,灯笼散发出的火光驱散晨光未亮时的冰冷,直至皇城的广场前。
羽林军在城门洞前排列成两排,身上的黑色盔甲早已被飞雪染成素白,满是肃杀的气息。
整个世界都在安静着,仿佛有种无形无状的力量存在,让每个人都依循着某种规矩在行事,不能往前越过哪怕半步。
于是长街得以留下被通过的缺口。
有很多马车行走在这缺口上,通往皇城。
阴平谢氏的家主到了,阳州王家的家主也来了,神都的林家与宋家更是早早就到了……就连望京的旧门阀之主也选择在今天现身,让许多人为之而心生意外。
慈航寺的和尚没有坐在马车里头,僧人们秉持着坚毅的神情,在风雪堆积的长街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其中走在最前方的是道休大师。
在看见道休的那一刻,沉默的人海中突然响起一片浪潮,来自于禅宗的虔诚信徒。
对这些信徒而言,道休便是身在人间的那尊真佛。
与之相比,长乐庵的尼姑们却要低调太多,很难从她们的身上找出气势二字,更不要说符合长乐二字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一颗颗被后天雕琢而成的石头。
就连那位步入羽化之境的庵主看起来也是那般的寻常,找不出半点特别。
天道宗封山以后,清净观贵为道门第一宗,这百余年间过得再如何苦涩难言,终究也还是为门中的道人养出了强烈自信。
这种自信与今天有关,与仇恨有关,与坚持有关,与道门必将因清净观而复兴有关,更与接下来他们认定的胜利有关。
生活在神都的很多民众记性不错,对两年前曾经惊艳过无数人的那位神景天女印象极其深刻,于是目光在其中四处搜寻,然而始终一无所得。
剑道三宗除却易水,其余两宗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从众。
故而朝天剑阙与挽剑池的人都到了。
无数利剑显于世人眼中,倒映黯淡天光。
再往后则是那些著名强者的到来。
即是那位人间骄阳,亦是剑道南宗,乃至于那位在医道上不输元垢寺老住持的青灯钓命……所有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
不久后,有钟声响彻神都。
大朝议即将开始。
第252章 神都大阵
国之大事,在于祀与戎。
大朝议看似与此二者无关,但所有在今天来到神都的强者们都清楚知道,世界的未来是一片血海还是再一次迎来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美好,便在这短暂的十二个时辰当中。
事实上,在场绝大多数大人物们此刻心中仍有些许错觉,没想到大秦与诸势力的对峙竟会如此短暂,毫不犹豫地走向如今的危险状态。
未央宫外,万守义沉默站着。
万家于大秦南境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他本人更是身成无垢的真正强者,然而今天的他在广场上的位置却相对靠后,与大殿有着颇为遥远的距离。
是的,这场大朝议被放在未央宫外的广场上,也许是让天地见证,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
皇城大阵并未开启,天空依旧是真实的,未曾被隔上一层清光作的屏障,风雪得以落下。
漫天雪中,提前来到宫中的大臣们正默然伫立在殿门前,任由寒风吹拂起朝服,与后来者们形成极为明显的对立之势。
未央宫的殿门是敞开着的,殿内燃烧着灯火,只是不如何明亮,以至于人们的目光无法完全穿过这片晦暗地带,真实地落在珠帘玉幕之后,见到那位世间最尊贵的存在。
天地间一片死寂。
直至钟声被掩埋无踪。
万守义抬起头,望向前方。
位置划分得很清楚。
公认为当世第二人的道休大师站在最前方,左侧是清净观的那位观主,右侧才是长乐庵那位庵主。
在这三人的身后,即是这三大宗派此次前来神都的诸多门中强者。
不远之外,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数个身影,自然是那几位在巡天司登天榜上名次极为靠前的强者。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位被誉为人间骄阳的男子,他的身形极为高大,站在雪中仿佛一座青色的高塔,气势不宣而泄,辟风撼雪,强到有种自成一方天地的意味。
然而这时的他眼帘微垂,目光始终落在身前的方寸之间,似乎对外界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漠不关心。
直到皇帝陛下的声音响起。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
……
“天道宗妄图借人心代天意宰治众生,为世人所共击之,往后一连十数年遍地哀鸿天下皆血,直至魔主败于玄都之前,人间得以重获太平,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七年百余日。其时陛下您曾亲口允诺重拾破碎山河,再造人间,更有言称吾貌虽瘦,天下必肥。夏祭事成之前,陛下您更是再有言之,秦举夏祭,所为非秦之兴衰强弱也,而为天下之社稷也,唯有此法人间才能前进,不必驻步原地。”
“大乱之后应当大治,夏祭如何不是人世之幸事?”
“如今立于此方天地之中,未央宫前者,又有几人与这百年夏祭无关,又有几人不因夏祭而起势?这自然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之盛事幸事。然而正是如此,我等今日之举更是势在必行。昔年魔主曾有词作,其中一句为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而他明知故错以至于道门衰落至今,大秦何不引以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