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06节

  有人下意识安慰说道:“这次真不见得能赢。”

  “那你就要低头看我的人头了。”

  最先开口那人的声音里尽是幽幽。

  雅间的气氛越发死寂。

  酒水再烈,仍旧无法热闹。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无比热烈的庆贺欢呼之声。

  场间众人酒意骤散,走出雅间认真听闻,旋即神色不一而变。

  宫中传出旨意,即将召开大朝议,为近来烦嚣不止的夏祭之争定下最终的结果。

  时间就在冬至的那天。

  活在此时的人们已然提前知晓,这将会是留在史书上长编大论的重要一天。

  ……

  ……

  与世人想象当中不同,皇后娘娘的心情无半点凝重,很是轻快。

  就像过往数十年来背负的包袱在今天被尽数卸下。

  走出御书房,穿过秋风吹过的长廊,行至景海。

  她与皇帝陛下并肩而坐,声音温柔地说了几句话,话里都是旧日的回忆。

  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

  如今早已无人胆敢记起。

  皇帝陛下静静听着,不时轻声回应,但话始终不多。

  话的最后,娘娘敛去唇角笑意,说道:“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理应是到尘埃落定时再说,希望还有这样的机会吧。”

  皇帝陛下偏过头看着她,想着很多年以前的初次相遇,想着曾经少女的她有过的那些夙愿,想着她进宫的根本原因,平静说道:“好。”

  皇后娘娘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句话落入她的耳中。

  “挽衣如今在何处?”

  “去年出关以后,在世间各地游历至今,现在正往神都来。”

  “劝不住?”

  “她本就是极有脾气的姑娘,要不然前些年也不会执意一个人在望京吃苦。”

  “等她到了神都,来一趟景海。”

  “好。”

  ……

  ……

  伴随着神都那份的旨意传向人间,今年的秋天似是在这忽然间变得无比漫长,许多人眼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度日如年。

  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无人得以置身事外般从容。

  唯有顾濯是例外。

  坐在食肆二楼的窗边,听着似火锅沸腾后吵闹的议政声音,他的面前又是一位故人。

  这是位于中原腹地的某座城池,与朝天剑阙相距约莫三百余里,称不上繁华,故而坐在他面前的是陈迟。

  朝天剑阙在这场盛事中的立场让很多人意外,是与易水如出一辙的中立,天都峰如今正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

  连带着像陈迟这样被派遣在外的弟子处境都变得微妙。

  “坦白说……”

  陈迟饮了一杯酒,借着醉意,低声说道:“掌门真人应该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顾濯说道:“不奇怪。”

  陈迟转过头望向阴霾天空,感慨说道:“然后我就得被派去对付巡天司了。”

  顾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迟往后靠在椅背上,自嘲说道:“与往日的同僚相互残杀。”

  接连递进的三句话,十分清楚地叙说了他当下的情绪,便是发愁。

  “真挺奇怪的,认识你之前我再怎么也算是一位年轻俊杰,结果现在莫名其妙沦落到这种境地里,何止是惨一个字。”

  陈迟的声音里满是唏嘘。

  顾濯叹了口气,说道:“我每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总是在向我诉苦,若是旧苦我还可以嫌弃你,偏偏都是新愁。”

  听着这话,陈迟有些恼火,翻了个白眼。

  “这又不是我想的。”

  他不愿深谈,转而问道:“所以你特意过来寻我是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我可不相信你是真的无事路过来看望我。”

  顾濯平静说道:“如果你接下来避无可避要去神都,替我做一件事。”

  陈迟怔了怔,眉头旋即皱起,说道:“这事我没法立刻答应你。”

  顾濯没有说话。

  一封信被他从衣袖里取出,递了出去。

  陈迟面无表情,朝着顾濯翻了个白眼,讥讽说道:“你真是把我当邮差用了啊?”

  话是这么说,他却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封信。

  “是给林挽衣的吧?”

  “那就行。”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不是,你为什么找我送信,别人不行吗?”

  “很遗憾,我现在没有人能用了。”

  “啧啧,结果是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工具吗?”

  “这话我可没说过。”

  很随意的几句话,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愉快起来,不再那般压抑难受。

  陈迟举杯再三饮酒,直至醉意涌上两脸,眼里的人与物渐渐模糊。

  隐约之间,他似是在这人间听到呜咽如哭的悲鸣,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原来那是窗外的世界。

  天穹染上暮色,云层沉凝如山。

  风雪已至。

  证圣四十年的第一场雪。

第250章 死因

  再回神都,风光已然不同。

  这与证圣四十年的第一场雪有关,但却不多,因为真正的变化永远是在人的身上。

  林挽衣依旧维持着那年的低调,下船后坐上一辆不见奢侈的寻常马车,厚实的帘布与隐藏在车厢里的细微真发足以拦下绝大多数好奇的目光。

  自从那数十位朝臣于宫门外上书后,人间各地无数强者蜂拥而至,城门司与诸衙门一直承受着极其巨大的压力,很多人心中早已紧绷着一根线,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各个部衙依旧临时抽调出人手,在暗中确保那辆马车的安全。

  当林家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朝廷的对立面后,林挽衣自然不可能再前往林家,但她依旧希望与林浅水见面,于是马车拐进长街里的某个角落静待片刻,再是继续前往皇城。

  马车里的光线稍显昏暗,燃烧着的香炉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香味,隐约模糊彼此的面容。

  “你不该来的。”

  林浅水看着林挽衣,眼眸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林挽衣沉默片刻,说道:“我是不该来,我有很多不该来的理由。”

  林浅水说道:“所以你现在才来。”

  “是的。”

  林挽衣神色平静如常,轻声说道:“写在书上的道理永远都是那么好懂,比如能忍能静是大智慧,比如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可惜当这道理摆在身前,告诉你这是正确的选择的那一刻,人们才会真正明白知行合一的艰难。”

  林浅水微怔,只觉得话里别有深意。

  但她没有多想,莞尔一笑,说道:“我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林挽衣随之而笑,说道:“这是我在小时候认真想过的事情,因为我想把这辈子过好,可惜总是做不到。”

  林浅水再次怔了怔,想着至今仍旧流传在望京城里的传闻,想着传闻里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林挽衣的身上,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后,认真问道:“我想不明白,你来神都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言。”

  林挽衣答得理所当然,不见半点迟疑:“让你这样的人活着是其中之一。”

  话音落下,林浅水的笑容渐渐消失,直至不复存在。

  “我现在真的很惊讶。”

  “你觉得你不值得我这么做。”

  “是的,我从未知道你我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其实我也不这么认为。”

  “这才是你直到今天才踏入神都的原因,盛夏和秋天里的你一直在为此犹豫,或许还有别的缘故?”

  “嗯。”

  “还是那三个字,为什么?”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应是即将抵达皇城门前。

  林挽衣看着林浅水,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认为你我这种与长辈恩仇无关的人,不该死在这种时候。”

  林浅水摇头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因此而死去是有道理的,这些年来我的吃喝用度与修行都是倚仗着家里,为何能不能随之而死呢?”

  话是真话,她就是这么想的。

  哪怕选择的权力从来不在她的手中。

  林挽衣认真说道:“只要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死去的道理,可这世间又在何时只依循着道理流转?这世上有太多没道理的事情了。”

  林浅水沉默不语。

  “我花了半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时间,确定这是我想要去做的事情。”

  林挽衣看着她说道:“这或许不是对的,但我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错的,那这就是值得我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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