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86节

第234章 祭奠

  夜尽天明,晨光破晓。

  伴随着遥远天边泛起的暖融颜色,天琼峰顶的声音渐淡渐无,直至如水般平静。

  两人坐在湖心石上,很是随意地聊了一整个晚上。

  是过去到现在,是那些年里有过的小幸福,是诸多不足为道的琐碎往事。

  漫无边际,忽远忽近,或有或无。

  闲聊本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彼此愿意聊下去,那就可以无休无止。

  故而当其中一人不愿再聊的时候,话题就必然延续不下去。

  顾濯说道:“那就到这里吧。”

  余笙用鼻音嗯了一声。

  她的眼神格外明亮,不见彻夜未眠后的憔悴。

  相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也该走了。”

  余笙想了想,说道:“有件事得麻烦你。”

  顾濯有些意外,问道:“什么事?”

  余笙看着他,认真说道:“你给我再教训白浪行一顿。”

  顾濯微怔,旋即哑然失笑出声。

  “这很好笑吗?”余笙面无表情问道。

  顾濯连忙摇头,认真地敛去笑意,说道:“那幅画很好看。”

  余笙想也不想说道:“要不然呢?”

  下一刻,她醒过神来,发现话题已经再次走远。

  她不觉得这有任何意义,站起身来,赤足再次踏水,往湖边走去。

  顾濯随之而行。

  湖水微寒,于盛夏时节却是恰好,带来的阵阵凉意让人再是舒服不过。

  百余丈的湖面很是宽阔,足以让两人走上好一段时间。

  “再过些年,这座湖里会有鱼吗?”

  “那得先放鱼苗进去。”

  “要不就现在?”

  “往哪里找鱼苗给你?”

  “苍山?”

  “……你为何觉得我是那种为了钓鱼不惜养鱼的人?”

  余笙好生无语说道。

  顾濯有些遗憾,心想改天再往这里走一趟好了。

  天琼峰的禁制依旧在,未曾随着那些坟墓的坍塌而消散,这当然是两人有意而为之的事情,为的是留下峰顶这一片清净景色。

  只是想到山路难行,这终究不是容易事。

  言语间,两人行至岸边。

  余笙拾起鞋袜穿上,不再赤足。

  就在这时候,她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顾濯沉默了会儿,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偌大人间,此刻的他竟有些了无去处。

  望京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那里的人们始终对他心怀好感,在那里他可以活得十分舒服。

  然而他现在并不想去,或许是因为不想让旁人遭到牵连,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至于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重回玄都,与那终年不变的景色为伴?

  当年不就已经看腻了吗。

  “那就随便走走吧。”

  余笙看着他,温声说道:“趁如今这难得可贵的平静,多看几眼这人间。”

  顾濯想着曾经看过的那些风景,若有所思,说道:“也好。”

  ……

  ……

  说走就走,拖泥带水这四个字与余笙从来无关。

  两人并肩行至天琼峰脚下,没有往那些坍塌的坟墓看上哪怕一眼,在照常升起的阳光映照下平静道别,相拥过后即是分别。

  余笙往崖边走去,于晨风中一跃而下。

  黑色的发丝,自她的脸颊快速掠过,留下的是一个凛冽至极的背影。

  直至山间云雾淹没她的身影,仍旧不曾回头一次。

  顾濯静静看了会儿,收回目光,离开。

  ……

  ……

  白帝山不复往日之清净。

  夜雨未能洗净鲜血,地面仍旧残存着昨日留下的痕迹,入目颇有几分心悸之意。

  顾濯自然不在意,回到石屋里简单收拾了一遍生活的痕迹。

  ——白浪行为他带来的那幅画,早已被收入三生塔中,这次只是简单仔细的打扫。

  做完这些事情,他坐在屋内发了会儿呆,等到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晒到他腰间的时候才是起身离开。

  自去年初冬至今年盛夏,在白帝山度过的这段时间,是顾濯自那年离开望京后难得的平静时光,有过不少美好的时候,如今即将作别,怀念在所难免。

  走出石屋,顾濯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便已找到白浪行。

  然后他不准备听余笙的话,在临别的时候再次教训这位三皇子。

  与那些百年前的画当然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白浪行一脸低落与惘然,分明是因为昨日那场变故的原因,在心神上遭受了极大的冲击。

  面对这样的晚辈,顾濯如何能下得了手?

  “你去哪了?”

  白浪行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沉声说道:“昨晚。”

  顾濯摇摇头,直接拒绝了这个问题,平静说道:“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白浪行下意识想要反驳。

  然而当他想到昨日的自己,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便只能沉默。

  他问道:“那你找我是为什么?”

  顾濯没有告诉他,起身往外走去。

  便在这时,白浪行站起身来,说道:“画。”

  顾濯停下脚步,问道:“嗯?”

  白浪行看着他的背影,沉声说道:“和我最后再打一场,只要你赢了,姑姑的那些画都给你。”

  不管怎么听,这句话都很奇怪,毫无道理。

  过往数十场战斗的结果,足以说明彼此之间的差距。

  这或许不是无知,而是白浪行需要一个理由来放弃这些东西,又或者说是铭记。

  顾濯听懂了,道了声好。

  两人走出石屋,相隔十余丈。

  接着,战斗开始。

  然后结束。

  是的,胜负就在瞬息之间,

  在天光变幻的瞬间,折雪已然越过这段距离,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白浪行没有低头,感受着自咽喉传来的剑锋寒意,明白过往那些天的切磋,自己始终在被故意让招。

  这个结果并不让他愤怒,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感觉,让他本已憔悴到极点的心神,毫无道理恢复许多,不再那般难受。

  当白浪行亲手把姑姑的画像交到顾濯手中的时候,随之而来的还有格外认真的一句话。

  “好好保存,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把画像拿回来的。”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那我衷心祝福你。”

  这是他留在白帝山上最后的痕迹。

  ……

  ……

  时间就这样在离别与离开中无声流逝。

  世事纷扰不断,大秦朝廷正在为长公主的逝去而忙碌,人间诸国与天下诸宗为此遣人连夜赶赴神都,给予最高规格的致意。

  至于其余如阴平谢氏与阳州万家这样的世家,更是由家主前往神都,极尽诚意。

  然而最受此消息震撼的终究还是大秦军方。

  对那些军人们来说,长公主殿下有着极为特别的意义,因为百年前的她就是那面在战场上迎风而立的旌旗,是她亲自率领兵马重拾旧山河。

  哪怕天下太平后她毫不犹豫地卸下手中一切权柄,与军帐久别到直至死去的今天,她依旧还是秦国军方的精神气魄之具体所在。

  如果不是有重责在身无法离开,所有人都相信三位王将大人此刻都已亲自返回神都,而不是让下属为自己遥寄哀思。

  与这极尽哀荣的一幕相比,长公主殿下的葬礼极尽朴素与简单,参与者寥寥无几。

  这自然是她本人的意思。

  根据暗中流传出来的些许消息,在那场葬礼上皇帝陛下的憔悴掩之不住,肉眼可见。

  长公主殿下的离开,给予他根本无法修饰的悲伤。

  没有人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若不是姐弟之间的感情与立场始终坚固如一,何以这百年间大秦始终安定,从未有矛盾自两人间生出?

  要知道史书上从不缺少相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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