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感到遗憾的是,顾濯最近似乎陷入一个难题当中,很久都没有再来了。
白浪行坐在门槛上,望着渐斜的冬日,神情怅然,深叹一声。
他决定,再过些天要是等不到顾濯前来,那他就要登门拜访了。
只是……这该拿什么做借口呢?
白浪行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便已想到理由。
——那幅画。
至于姑姑的想法,首先他不觉得白帝山上的传闻会飘到神都去,而且就算真的被知道了……想来姑姑也会欣赏他的求道之心的吧?
……
……
伴随着一场冷雨的逝去,时间无声飘走,春天到了。
白帝山上的树木仍未生出新芽,顾濯和余笙的修行已有进境,可待花开。
在离开的那个冬天里,又有数座白家祖坟被两人拜访,守坟人对观坟的要求自然各有不同。
其中有一座坟让顾濯深感复杂。
复杂之处当然不在于难,而在于考验的内容是色。
不是禅宗的空色,就是酒色财气里的那个色字。
在阵法营造出来的幻境当中,不仅仅只有余笙站在他的身旁,另外那几位姑娘自然都不是陌生人。
这也是余笙唯一一次没有与顾濯并肩经历的考验。
很有意思的是,埋在坟里的那位白家先祖,偏生是一位毫无欲望的孤寡之人。
后来顾濯就此事询问余笙,得到一个简单而直接的回答。
那座阵法主要是激起受考验者的肉欲,不至于在接受传承过后成为一个事实上的太监,让白家断了血脉流传。
至于白南明?
她百年前根本没拜访过坟墓里的那位先祖。
……
……
“怎样?”
白浪行眼神分外明亮,一脸骄傲说道:“年轻时候的姑姑生得好看吧?”
石屋里别无旁人。
——余笙被白浪行请了出去。
顾濯没有说话。
借着自窗外洒落的天光,他看着摆在身前的那幅画,神情渐渐认真。
风停雪住,天地一白。
崖外奇松,枝头有少女独坐。
那位少女手持钓竿,神情淡漠,视众生如无物。
“姑姑的画不只有这么一幅。”
白浪行咳嗽了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要是还想看,改天可以过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很是大方地留下这幅旧画,转身离开。
余笙站在屋外听得很清楚。
于是。
往后好长一段时间,白浪行都没能再见到顾濯,直教他满心惆怅。
……
……
转眼又是春末,初夏将至。
山上的桃花早就开了,顾濯和余笙的修行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陷入时间带来的麻烦当中——修行的某些阶段就是绕不过时间二字。
与此同时,世间并非没有一片安静,山下不断有消息传来。
禅宗已然把新的国师推了出来,来自长乐庵。
但不是那位境界羽化的庵主。
朝廷对此没有表达太多的意见,皇后娘娘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这是百年前双方定下的盟约,容不得任何人的反悔。
裴今歌正在重走盈虚走过的那段路,因为这个缘故,她对天命教的事务介入越来越多。
世人渐渐知晓,那位天命教的新教主有一位境界极其强大的左膀右臂,很能杀人。
巡天司的处境已经稳定下来,在其中生存的人们开始怀念过去的权力,被迫离开的宗门弟子处境依旧不好,听说陈迟被发配下山。
林挽衣破境出关后,举目望去朝天剑阙再无一人相识,孤独茫然。
好在少女的心性坚韧不改,再三思量过后决意下山,开始正式行走世间。
皇后娘娘留给她的那封家书当然被拆了,信上没有什么关心的言语,平静地讲述了一个冷酷至极的事实。
——林挽衣的父亲死因,以及盈虚的传承也许就落在顾濯的身上。
至于那位已然归老的前巡天司司主?
就像是水消失在水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便连青霄月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无忧山自前年那场剧变中缓了过来,不再举步维艰,仿佛枯木逢春,焕发出崭新而蓬勃的生命力。
这就是证圣四十年。
皇帝陛下依旧静坐景海,不与世人相见,更不要说离开神都。
然而,人间依旧笼罩在他的意志之下。
清净观寂静。
易水不见波澜。
天下诸宗与千年世家亦然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在皇帝陛下尚未离开之前,人间唯有太平。
……
……
某天,日破云涛万里红。
“还记得吗?”
余笙看着那一轮红日,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白帝山。”
顾濯站在她身旁,说道:“我记性很好。”
——万物霜天真意。
自去年晚秋至如今初夏,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两人都在为取走此物做准备。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顾濯的声音十分平静:“为什么非要绕这么一大个圈子。”
事实上,他对白帝山隐藏着的那个秘密已有猜测,只待最后的验证。
余笙沉默了会儿,说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顾濯望向余笙,随意说道:“比如今天?”
朝阳洒落的光芒笼罩两人,带来暖意,浸入心扉。
“也好。”
她牵起顾濯的手,往天琼峰走去:“那就今天吧。”
天琼峰是白帝山的最高处。
那里葬着的是大秦立国以来的每一位皇帝陛下。
第229章 我要死了
大秦立国至今已经步入第二个千年,前后数十位皇帝陛下,除却极少数几位生前就被废黜的君主以外,余者坟墓尽数葬于天琼峰之上,莫有例外。
这里自然也是白帝山上的禁地。
在登上白帝山的第一天,那位出身白家旁支的长老便明确告知过天琼峰为山中禁地,不允许靠近哪怕一步,违者后果自负。
就连身为三皇子的白浪行同样也无法成为例外。
按照过往规矩,唯有皇室祭祖之时,天琼峰才会开放进入。
然而地位如此重要的天琼峰,看上去戒备却与森严二字毫无关系可言,通往峰顶的狭隘山道上却是连一位守坟人都看不到,在朝霞的映照下一片孤寂。
事实上,这座山峰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因为秦国的第四位羽化不在何处,就在此间。
顾濯是如此推测的。
余笙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天琼峰上的禁制十分麻烦,因为阵枢就在那里,上面到处都是阵法,以你我现在的境界走错一步都麻烦。”她轻声说道。
顾濯的记性还算不错。
那年他决意成为夏祭头名的缘故,为的就是进入白帝山截取盘桓此间的万物霜天真意,而当时的他之所以具有这样的信心,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某人口中听过天琼峰上的风光。
余笙微仰起头,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山峰,淡然说道:“当年师父因为某个缘故,曾经私下潜入天琼峰上,最终虽然没能去到峰顶,但沿途风景也都记了下来,这些年里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顾濯有些好奇,问道:“所以某个缘故,到底是什么缘故?”
“总之不是去盗墓。”
余笙不等他再问,继续说道:“万物霜天意就在峰顶,师父当年没有去到的地方。”
顾濯说道:“那此行过后也算是功德圆满。”
余笙轻轻点头,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她不懂这到底有何功德可言。
“要等入夜再动身吗?”顾濯说道:“虽然我们不是去盗墓,但现在登山未免也太光明正大了些。”
“如果你坚持。”
余笙摇头说道:“若不坚持,那就现在。”
顾濯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毫无心理障碍地忘了先前说过的话,点头说道:“爬山就该在白天。”
余笙不再多言,从怀里取出一根发绳,认真地束起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