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本应在这里的研究设备，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是第一件让休斯博士难过的事情。
浸泡在营养液中，休斯博士望着空荡而死寂的地堡，心灵逐渐烦躁。
还没等心情稍微好一点，休斯博士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而这让他的心情瞬间坠入深渊，自由落体。
“该死……我没有取身体组织。”
没有自己的身体细胞，他便没办法克隆出自己的身体，也就没办法将意识转移出去。
换句话说，他大抵是要在这具身体里待上一辈子了。
“@%￥#……这下可真的完蛋了。”
……
这是他有史以来犯下的最大错误，也可能是影响最深远的一个错误。
在秘密会议上，马里昂曾向他预警，为了守护基金会，为了保护人类文明，他可能要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乃至牺牲自我。
休斯博士对此类言论并不陌生，倘若有一天需要他进行崇高的牺牲，他不会抗拒。
至少，他在今天之前是如此相信的。
基金会每年都会追授一批基金会之星勋章，用来表彰那些勇敢牺牲的战士。
但基金(bffi)会每年牺牲的特工与研究员，又何止那么一点。
有的人，卷入模因或者逆模因危害之中，就连自身存在都被抹除。
还有更多的人，因为他们所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以及所从事研究的机密性，他们的真实姓名都要隐去，甚至连死讯都要被隐瞒。
不过，做好心理建设和这一天真的来临，明显是两种感觉。
休斯博士也没有想过，马里昂·惠勒竟会一语成谶。
被困在这狭小而不便的躯体中，休斯博士心中一次次升起罢工与自暴自弃的念头。
这物种的生理与人类差距实在太大，他一次次强迫自己忘掉曾经为人的事实，又一次次被触手的不适应所击垮。
此外，每个触手都拥有自己的感知能力，使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感觉过载。
而他还得使用触手来移动，与环境互动。
休斯博士人类的思维，与这个异形生物的生理结构发生了冲突，导致他频繁遭受剧烈的神经痛和感官扭曲。
他数度濒临崩溃边缘，仅是异形之躯的痛苦便足以令他几近窒息。
但是，他身上还有着救世的责任，3125必须被击败。
于是，休斯博士硬挺了过来，逐渐习惯了这异形的生理活动，最终实现了自我和解，得到了新生。
——哪怕这新生属实非他所欲。
就这样，休斯博士度过了漫长的第一年。
在这一年中，他给自己开发出了适配胚芽的工具、计算机外设，还有适应触手的书写器具。
他在这地库中建起了类椅子物体，还有其他家具。
随着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不断提升，休斯博士甚至制定了健身计划，还搞起了工作外的个人爱好。
等到夜幕降临，他则沉眠于营养泥浴里。
……
“讲道理，我有点佩服休斯博士的心理承受能力。”三月七悻悻道。
“假如我变成了那副模样，还一辈子都变不回来，我可能早就崩溃了……美少女内核的触手怪也是触手怪啊……”
“放心，”白玄拍了拍三月七的头，“有我在，那是不可能的。”
……
在地堡工作的第一个月结束时，休斯博士得出了一个结论：
用于毁灭3125的反模因，其存在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
若是有人接触到了这个反模因，他的心智会被焚烧殆尽，他的躯体同样无法幸免。
这种深远而不可篡改的错乱发生在它周围宇宙的每个方面，难免催生出暴烈的反应。
为创造这个反模因，他要从一个人类携带者开始，带上一个合适的、“单细胞的”基准理念，再用一台机器把这个理念人为放大。
……
当研究进展至第二年，休斯博士设计建造了足够多的设备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造不出来那台理论中的机器。
不止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实验屡屡受挫，而且根基性的设计存在巨大缺陷。
意识到这些机器无法达成他所期待的目标后，休斯博士丢掉了所有图纸，另寻出路。
完成了初步的研究后，休斯博士觉得自己卸下了很大的包袱，丢掉了许多负面情绪，比起最初复活之时，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是时候做点其它事情来换个心情了。”
休斯博士心情平静，思绪发散地想着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不再痛苦，不再那么压抑。
想着想着，他缓缓沉入缸底，决定先从自我改造开始。
他利用自己的权限，不断给Site-167的AI下达指令，往地库添置各类设备与原材料。
等到万事大吉后，休斯博士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基因序列进行了精准测绘，随后着手开始生命工程方向的设计。
为了方便日后的自由行动，他设计了囊括整个地库的生命维持设备，而这需要他重建整个地库内部。
尽管这并非原本计划的一部分，但休斯博士认为这无比关键，而且无比重要。
反正他现在是整个站点里权限最高的基金会人员，他的命令会被忠实完成。
随着地库改造工程完成，休斯博士开始了自我改造工程。
这一项目复杂且危险。
经过数年，历经数个阶段的调整，休斯博士重建了这具身体的生理结构。
他拥有了远超同类的身体尺寸，与之相匹配的，是一颗地球上尺寸最大，神经元数量最多，神经链接最为复杂的超级大脑。
这颗大脑甚至不比基金会人工智能的主机逊色，它足以承载那些深邃、辐射状、不可简化的复杂思想。
于是，休斯博士以自己的大脑为基础，开展了对人类理念空间的探索。
而在一次探索中，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被耀眼光芒笼罩着的人形复合体，周围聚拢着类似的人们，他们或生或死，或实或虚。
“这看起来可真美。”
就像是一群天使。
但为这番景象陶醉一瞬之后，休斯博士又警醒起来。
原来从更高的维度俯瞰自我，他看起来竟然是这样渺小。
或许，我们整个人类的心智在3125看来，也不过如此……休斯博士抬起手，朝那远方的小人挥了挥。
而他也挥手回敬。
接着，休斯博士便继续在这高处向下俯瞰，直到于一个瞬间，他顿悟了自己身份与使命：
“不，我一直搞错了一点。”
“我是个疯狂的技术天才，建造终极兵器的疯狂发明家……但也仅此而已。”
“我负责把武器造出来，那个给武器装填弹药，然后按下发射按钮的另有其人。”
那孕育火花、有待放大的原始理念，并不存在于他的头脑中，也不可在他身处的地堡中寻得。
从数学角度而言，它从未存在，亦无法以任何形式显现。
它必须由他人带来。
而现在，携带弹药，将按下按钮的人，已经来到了地库，站在了他的眼前。
……
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呼喊，以及眼睛短暂的疼痛后，休斯博士巨大眼睛的视网膜上，多了一个挣扎的身影。
亚当只感觉一阵天选地转，随后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填塞了他的味觉，堵塞了他的嗅觉，甚至还要往他的肺部入侵。
就在他无从发力，感觉将要溺亡之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古怪的液体中呼吸。
于是，他得以暂时取回理智与思维。
对于休斯博士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他眼中的黑影，虽然在极度恐惧与厌恶中短暂丢失了心智，但那黑影比他所设想的更有耐力，而且很快适应了他眼睛的特殊环境与构造。
浸泡在温润，带有淡淡腥味的玻璃体中，亚当的思维一点一点串起线索，拼凑出了一个显而易见，而他下意识忽略的答案。
“就是你！”
这个巨大的未知生命体，就是众人苦苦寻找而不得的巴塞洛缪·休斯博士！
亚当在液体中发出笑声，他肺部最后的气体翻涌着升起：“没什么扩大器！你就是扩大器！”
“但你为什么不出去呢？”
“你随时可以打开地库的门，去终结这一切，你还在等什么？”
亚当静静地悬浮在液体里，费力地左右张望。
终于，他发现视网膜边缘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衰老且疲惫的存在，不再独立，而是与其融为一体。
这令他颇感警惕。
“……由谁？”
【稍等。】
休斯博士像亚当传递了这样一条信息。
还没等亚当做出反应，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炸开，以一种超越拓扑的方式，向着整个宇宙骤然展开.
第四百一十章 幻境中的对谈
有那么一个瞬间，亚当的心脏猛地一颤，他似乎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他的思维像是被一股洪流裹挟着，组成他身体的每一个微粒都在二维展开，飞速地旋转、膨胀，直至充斥整个宇宙。
他试图抓住一丝理智，却发现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的迷宫，每一个转角都充满了无限的光，绚烂的颜色。
它们仿佛变成了有形的实体，不断地挤压着他的意识，让他无法呼吸，无从逃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亚当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股洪流彻底吞噬时，突然间，一股力量拽住了他，将他猛地下拉。
恍然间，亚当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森林之前。
苍翠欲滴，犹如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