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要去消化，有些情感需要沉淀，被时间醇化后方可醉人。
恩公似乎早就察觉了她醒来的事实，没有戳穿，也没有推却她“睡梦”中“不经意”的动作。
恩公眼下还有要忙的事，不能让恩公分心……而且，难得能清闲一阵，能听见恩公讲些往常接触不到的秘辛……
越是想，停云越觉得自己越不应该醒来。
行走商场，在商海沉浮的这些日子，让她明白一个道理：
当别人不需要你醒来的时候，那你最好不要醒来，而当别人需要你醒来的时候，不论你醒11没醒，你都是醒着的。
……
“星”没问白玄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没有去问这些内容的真假，似乎他知道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听到「饮月之乱」的起因、经过、结果后，“星”感到了小小的震撼。
“也太莽撞了吧……”
她完全没想到，列车上看起来安静又沉稳的丹恒，居然会有如此冲动和莽撞的前世。
丹枫的设想和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可他将想法落实的过程就有点不太好评价了。
“星”敢说，但凡哪位基金会的博士，仿照丹枫复活白珩的思路研究收容物，就算他能侥幸从实验中活下来，大概率也会被基金会降职，甚至变成D级人员。
就像是知道「丧尸病毒」可以使人“死而复生”后，有博士突发奇想，可以利用它来“复活”死者，便将死者的躯体和「丧尸病毒」融合。
至于可能出现的副作用？
不管！
别说其它的，你就说死者的身体动没动吧。
“星”觉着，但凡彼时的丹枫能稍微不那么急切，多做几个可行性验证，准备好应对可能风险的手段，「饮月之乱」都不会上演。
比如显而易见的风险要素，倏忽肉块，可能导致哪些失控情景。
而且，以目前的眼光审视，整个复活计划背后的执行团队构成，有着相当严峻的问题。
饮月龙尊，丹枫，是个龙尊，血脉中流淌着「不朽」的力量；
应星，是名工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名计划执行者不说对生命工程一窍不通吧，也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有种让螺丝咕姆拿把锉刀进厂充当车床的美。
即使因为涉及「丰饶」令使倏忽的肉身，整个计划必须高度保密，特别不能让仙舟民知晓。
丹枫身为龙尊，在持明族内的威望必然是无比之高的，也肯定有精通丹术的持明医士可以参与到整个大计划中。
可丹枫没有如此选择。
要么丹枫自信于他对龙尊之力与「丰饶」神力的理解，无需他人插手。
要么丹枫已经不那么理智，持明族未来的晦暗与白珩的离世让他有些偏执。
倘若如此……
“星”想起来了白玄讲过的某个睡前故事里，身为天才炼金术师的两兄弟涉足禁忌，进行人体炼成，试图复活已故的母亲。
结果，哥哥失去了左脚，弟弟失去了全身，复活的并非母亲，而是一个怪物。
「饮月之乱」和这个故事有类似的地方，都是两个天才，都是在不了解事情全貌的情况下冒然进行，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只是……
“星”默默远眺，看着沙滩上剑拔弩张的两人，这两人大概没有和好的可能性了。
就算曾有能够和好的机会，也在数百年的逃杀中向着不可消解的仇恨转变。
既然如此，“星”自然是支持他们干一架的，万一刃不小心打赢了，他们也可以下去帮帮场子。
之前卡芙卡一幅谜语人做派，说话带空格，让她心里有些不爽。
若是有机会，趁机给刃几闷棍就当扯平了。
……
“平时看丹恒寡言少语，以为他不说话装高手，没想到原来有这样的过去啊……”
三月七明白了。
丹恒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但身为丹枫的部分被抹除，剩下的部分作为丹恒新生后，迎来的是周围人的厌恶与憎恨。
被流放后，被莫名其妙追杀了数百年。
如此的经历，造就了当下的丹恒。
倒不如说，这些事后，丹恒没有变成精神变态或者反社会份子已经非常难得，换成一般人，少说得有一两种精神病加身。
“这么一想，有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嘛。”
说到这里，三月七忽然眨了眨眼睛，轻轻靠在了白玄肩上：
“这么一想，「星穹列车」一共六个人，居然有三个人都失忆了……”
她抬起头来，粉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白玄的侧颜，忽地笑了：
“小白，你会不会也有什么没有想起来的经历，或者某天会突然想起什么呀？”
我能说我也不知道吗……白玄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
“可能有，可能没有，这个一般可以称为「如有」。”
“去去去~”三月七轻轻捶了白玄一拳。
“话说回来，没想到丹恒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唉，本来还想着以同龄人的身份相处呢……这下倒好……”
三月七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该不会姬子姐和杨叔成了真实年龄最小的了吧？
丹恒已有七百余岁，她、白玄还有“星”的年龄更是无法表示……
这下，姬子姐和杨叔两位可不就瞬间从大家长降格为“大宝贝”了……
她悄悄从白玄胳膊上抬起一点，用余光观察了一阵瓦尔特·杨，没见后者有什么异常，顿时放下心来。
一个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丹恒的年龄到底该怎么计算？
分一个身体年龄，一个心理年龄？
毕竟丹枫受的是蜕鳞之刑，被抹去了大部分记忆，而没有重新轮回。
这么一想，丹恒的身体年龄岂不又大了一圈啊。
……
“原来如此。”符玄摆着手势，不停掐算着，诸多疑问瞬间明朗。
“这下倒是解答了本座对于「饮月之乱」的一些疑惑。”
“「饮月之乱」是近千年前的往事，如此时间跨度，对于长生的仙舟民而言也足够漫长。”
「饮月之乱」发生于7379年，现在是星历8100年，已是七百多年前的往事。
而今，符玄只有百余岁，对堕入魔阴身前少说有千八百年好活的仙舟民来说，她是毫无疑问的少女年纪。
于清闲之时，符玄没少翻阅昔日卷宗，尝试窥见、拼凑出那些足以影响仙舟历史走向的大事件。
距离当今越远的事情，能够还原出来的越近乎于纯粹的文字资料。
「饮月之乱」不那么远，还有诸多当事人在世，但它又不那么近，大半个千年过去，许多事情的细节已经模糊，经历过此事的老人们也不会主动谈及此事。
至少在仙舟民的新生代中，「饮月之乱」更像是父辈、祖辈的记忆，隔了层时间的滤镜，不陌生，也不那么熟悉。
就像丹枫拥护者所创作的《六御审饮月》，它曾因内容的煽动性而被禁绝了很多年，但如今再掀不起风浪了。
“劝君莫劝我贪生，我若长生君生短，”
“一朝得以出此殿，神策府里舞枪杆。”
“添魔难，造得你这盛世代代反。”
“挑祸端，搅得你这清流层层乱。”
“诸公柄政罗浮千百年，我一夜便可令尔等长生梦断、仙骨换！”
有这等造反曲目，不难窥见当年「饮月之乱」平叛的过程，并不像白玄几句话略过的那般简单。
支持饮月龙尊的一派，恐怕与持明其他派系和云骑爆发了大战，至于这笔账怎么算的，白玄没说，太卜司的卷宗里也没有相关记载。
眼下，昔日「饮月之乱」的两大当事人于鳞渊境重聚，大抵也只能让人感慨一句时过境迁。
……
沙滩上，刃已经亮出了兵刃。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指向丹恒。
此剑名为支离，是他还名为应星之时所打造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如今，支离剑上已布满裂痕，但那走向与颜色很不一般，恍若流淌在大地上的熔岩，很是妖异。
被刃用剑指着，丹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倒不是说好人就该被指着，而是这样的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
刃用剑指着他的次数，大抵和他用枪将刃刺穿的次数一样，但不论他杀刃多少次，刃依旧阴魂不散，追寻而至。
还是免不了要打一场吗……丹恒在心中叹息。
“啊，那可不行。”一道少年声从旁传来。
刃与丹恒剑拔170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泄。
在场的几人纷纷侧过头，看向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一直在观察场内局势的符玄，也顿时一愣：
“彦卿？”
这孩子不好好跟着景元，怎么单独出动了？
一念之间，符玄便算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八成是刃走脱之后，彦卿擅自出动追缉。
这两人的碰面，看似凶险，但大抵还在将军的掌控之中。
彦卿擅自行动，最初将军还可能没有反应过来，可后续神策府未曾下令，既未通知云骑将其寻回，也不曾告知于她，恐怕是存了些磨砺年轻人的心在其中。
就是不知道，刃这块磨刀石，会不会把少年的宝剑磨断了。
“小白，彦卿是谁啊？”三月七戳了戳白玄。
她的感知中，登场的彦卿是四人中气场最弱的一个，丹恒表面上气场更弱一些，但收敛于他体内的气场远远强过刃与卡芙卡。
应该是丹恒不会轻易展露的，属于龙尊的力量。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给诸位解答吧。”符玄开口道。
“彦卿由将军抚养长大，自小跟随在将军左右，受将军指导。”
“他年纪虽小，却是「罗浮」仙舟最强剑士，不过总角之年，便以一人之力斩了步离人三位巢父，击沉了造翼者拏云舰，以此大功擢拔云骑军骁卫。”
“只是，不知为何，彦卿对我总有些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