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休息？”
“在想这场灾难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那很难，或者……不会有结束。”
“但艾莉丝小姐，不正在为了全人类的命运奔波吗？”
艾莉丝动作一顿，沉默片刻，过了一阵才继续打包物资，等把背包拉链拉上，她才摇了摇头：
“我只是坚信自己的行动可能会带来转机，但未来是否真的会按照我的设想发展，那就不得而知了。”
……
风雪仍在继续。
等到天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悄然变淡，一片灰蒙的大地上，林间小小的雪包消失不见，仅剩两串指向远方的脚印。
接下来的行程，远远称不上顺利。
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跋涉，是对身与心的双重考验。
之前的大雨，浇灭了外域几乎全部的生命，之所以是全部，是因为还有潜藏着的「异常」。
——那些从毁灭的站点中逃窜而出的逃犯。
穿越茂密的森林，趟过急流的河流。
她们距离预计的目标地点越来越近。
只是，还剩两天路程的时候，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
风雪中，能见度极低，寒风刺骨，她们只能依靠彼此的温暖和坚定的意志来继续前行。
但还好，她们找到了一个能够避风避雪的废弃小屋，暂时躲避了暴风雪的肆虐。
直到第三天夜晚，城市的虚影才出现在雪幕之后。
纵使身穿防护服，又有着外骨骼的支撑，克里斯蒂安也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轰鸣。
她切换了外骨骼的模式，稍微歇息。
就在此时，艾莉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们到了。”
那就在再坚持一会儿……克里斯蒂娜重新打起精神，从积雪中拔出脚来。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但等待两人的并非桃花源。
而是城市的废墟。
入目所见，尽是车辆残骸交错、爆炸痕迹斑驳，曾是商业街和金融区的城区，只剩断壁残垣沉默。
不同于拉利威亚，这里不仅看不到高塔的影子，道路上也是一干二净，没有乱丢的人骨，也没有梆硬的干尸。
克里斯蒂娜有些疑惑。
这里的人，难道一边暴乱，一边顺手拆了整座塔？
“塔呢？”
“这里并不是被选中的锚定聚居地之一，所以没有塔。”艾莉丝言简意赅。
她看着城市中一幢幢高达百米的摩天大楼，满心唏嘘。
“被选中？”克里斯蒂娜面露疑惑，“难道不是所有城市都被锚定了吗？”
“你……”
艾莉丝张了张嘴。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将双唇闭合，双眸也一同垂下，眉头紧皱，看着脚下残破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
“我知道了。”
“我问你，全世界在大褪色和雨季之前有多少人口？”
“一亿多一点，和聚居地里的总人口一样。”克里斯蒂娜即答。
果然……
这个答案，艾莉丝并不意外
属于人类的荣光早已黯淡。
整个人类文明，不论过去取得了怎样辉煌的成绩，摘得怎样耀眼的王冠。
现在都跌落尘埃，荣耀不在，匍匐于这片大地上，苦苦求活。
昔日的辉煌，过去的繁荣，在末日开始之时，就与人类一起高高跌下。
时至今日，新生代们对人类的过去半知半解也不奇怪了。
艾莉丝长叹一声：
“在大褪色之前，这个数字是八十亿。”
“啊？”
克里斯蒂娜惊到了。
那一瞬，她仿佛来到了文明的长河之上，得以窥视曾经辉煌至极的人类世界。
不难想象，那个她从未经历过的时代，人类文明会多么充满活力，文化会怎样繁荣，科技又会多么发达。
才能为已经衰败至此的人类文明，留下数量庞大的遗产，让虚弱不堪的种族苟延残喘。
那一刻，克里斯蒂娜的心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这个几乎破碎的世界中，她能够为这个做些什么？
是否有可能重新点燃文明的火种，让人类从这场灾难中复苏？
看着克里斯蒂娜陷入沉默，艾莉丝没说什么。
她就近找了座还算完整的建筑，安营扎寨，点燃小煤油灯，生起火炉，整理铺盖，烹饪晚餐。
一切都在静默中有序进行。
当外界最后一缕灰色褪去，纯粹的黑暗笼罩了这片大地，煤油灯和火炉中的火焰便成了房间内最后的光源。
两人半躺在各自的睡袋之内，艾莉丝看着从火炉中飞溅而出的纯白色火星，缓缓说道：
“色彩对于世界固然重要，但它的消失并没有让世界瘫痪。”
“基金会公布了自身的存在，然后控制住了局面。”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生活中缺少了一些什么，多了一个一辈子见不到面的基金会，仅此而已。”
“但是几个月后，大雨改变了一切。”
听到“大雨”，克里斯蒂娜瞬间翻面：
“那场贯穿我人生的大雨？”
“是的。”艾莉丝点头。
接着，她开始讲述，那令文明颠覆，让众生沉沦的末日。
“直接接触到雨的生命会逐渐融化，变成和普通雨水一样的液体。”
“他们的灵魂则蒸腾成为烟雾——它们呢喃尖叫着变幻自身的样子，诱导人们走进雨中。”
“基金会在一百多个主要城市紧急张开了现实稳定锚构成的网，让大雨无害。”
“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艾莉丝摇了摇头，“他们被留在雨中自生自灭。”
“用基金会的话讲，这叫「必要之恶」. . ”
“这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但他们终究还是尽力了。”
这个话题相当沉重。
当资源不足以庇护所有人类的时候，牺牲与放弃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除了少数道德崇高者之外，少有人愿意自我牺牲，成全另一批人。
这是避无可避的矛盾。
艾莉丝的话语相当平静，但克里斯蒂娜透过这寥寥数语，看到了人类历史上极为惨烈的一场灾难。
在大雨开始的数日，人们还能躲藏在建筑内，等待天气再一次放晴。
可惜，直到物资消耗殆尽，他们既没有等来救援，也没有等来晴天。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那么几条路：
冒雨行进，原地等死，互相残杀……
而这些选项，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差别无非是早死还是晚死。
等等……选定的城市……塔……锚……
克里斯蒂娜忽然想通了。
“所以，塔其实是一种超巨大的……什么什么锚？”
“是的，建造塔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过滤雨的影响。”艾莉丝微微颔首。
“至于城内的时间流速锚定，其实反倒是一种副作用。”
她忽然笑了起来。
“想一想，相对于外域而言，城内的时间就如一瞬间飞驰而过。”
“人类自古追求长生，从来没有人想要将自己变为别人眼中的短命鬼的。”
克里斯蒂娜：“在新伦敦时，塔的下面居住的都是富人区。我一直以为塔是某种强权的象征。”
艾莉丝：“后来不再有人知道它的真实用途罢了。”
“外域分割了各个城市，每个区域的基金会只能各自为战。”
“基金会起初还有相当的宏图伟业和广大计划，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启动了「信使计划」。”
“我和许多人都接受了改造手术，身体维持在年轻的状态，对衰老具有了更高的抗性。”
“然后四处奔走，为人们带来希望，或者绝望。”
“但是基金会很快就青黄不接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合格的接班人。”
“一些愿意加入的人也多半是没了爹妈的流浪孩子，根本不具有专业工作者的素养。”
“许多城市的基金会就这样，在那一代人死去后默默地消亡了。”
“帕里斯的基金会是支撑最久的，他们延续到了大雨结束后的凛冬时代，但也到此为止了。”
艾莉丝的讲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