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长老并没有卖关子，也没对杜祐谦隐瞒。
他拈了拈有些干枯的胡须，清矍的脸上，浮现无奈之色，“何止是出了问题……其实在当年那妖族乱世中，传送阵已经毁坏过一次，是被人族的叛徒，圣血宗的一位真传，名为游龙之人所为，不知道友还记不记得。”
杜祐谦自然是摇头表示不记得。
虽然他其实前不久还和百鬼幡上的游龙交流过，问游龙饿不饿，睡得好不好，打起架来能不能更凶一点。
“那一战，不但传送阵被毁，圣血宗的金丹后期庞真人也寡不敌众，当场陨落，可谓是人族的惨重损失。”无非长老并没有因为阵营问题，就否定庞真人当年的重要地位，以及他的陨落带来的深远影响。
可以说，虽然在之前扫荡妖族、以及后来用于血祭牺牲中，圣血宗损失了十余名结丹真人。
但那十多名结丹真人的损失，都不如庞真人的陨落那样，更让圣血宗伤筋动骨！
不过杜祐谦此时自然是装傻，听不懂。
无非长老没有过多解释，继续说道：“战后，圣血宗的时道友和敝宗的无己真人积极联系外界，请外界派人来修葺传送阵。那时候，与外界的通讯比较艰难，耗费巨大，通讯权被时道友和无己真人把持，我们也无权置喙。老朽与佑德道友你上一世的年龄相若，结丹时间与你也差不多，那时在宗门里虽有一些话语权，但也无法与无己真人抗衡。”
“老朽虽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也无力阻止。后来，外界终于花了巨大代价，冒着被妖族发现的巨大风险，打通了一个只能短暂开启的临时通道，派人来修复传送阵。而无己真人和时长老，向外界来人许以重利，通过那临时通道，前往外界。”
“漠南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惨痛损失，而无己真人和时长老却到了外界去，那是两百年前之事。据说现在，他们已经双双结婴了。”
无非长老的声音非常稳定，听不出什么情绪，杜祐谦能看到、听到的，只是一个精力衰竭、时日不多的老者，在淡淡叙述一件伤心往事。
但其实无非长老并不真的老朽。
他也绝不是真的平静无波。
杜祐谦能略微感受到，无非长老心里强烈的痛恨和遗憾。
旁边的美道姑无哀真人显然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或许她以前听到过不完整版本，但知之不详。
她漂亮的杏眼瞪得老大，一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杜祐谦问道：“无非长老，不知漠南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惨痛损失？”
他实在难以想象，无己真人和时长老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去贿赂外界来人，才打破了规矩，被允许通过那临时通道前往外界。
无非长老摇摇头，没有回答，只道：“道友日后便知。”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给大家都续上滚烫的灵茶，这才继续说：“总之，那惨痛的代价，使得漠南原本就在快速下降的灵气，更加地加速衰退。若不采取措施，最多三百年后，天下当无人可以结丹，凡间的灵脉会全部枯竭，各大福地里的灵脉也会降低品阶。所以，在酩酊道友提到道友之事后，我便让他倾尽全力，帮助道友学成人道之剑，再与天道之剑配合，来调理阴阳，疏通地脉。虽然不可能完全阻止衰败的趋势，但至少也可稍稍延缓一点衰败的速度。”
杜祐谦大吃一惊。
他知道情况不好，但也没想到，情况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无己真人和时长老究竟将什么东西送给了外界之人？
杜祐谦心里猛地一动，已经有所猜测。
他打算回去后占卜试试，猜测是否正确。
根据他现在掌握的信息，以及他占卜术的高位格，是有可能占卜成功的。
而美道姑无哀真人的眸子里，也闪过悲悯之色，她第一次插嘴，声音柔和悦耳地道：“这样下去，不但我辈修者将要面临难以晋升，甚至修为倒退，凡俗之人，也会遭遇到更加频繁的天灾，子嗣艰难，或许一两千年后，就将面临着无法繁衍的危难局面。漠南之地，本是为了保留人族最后的火种而建立，可现在，这最后的火种却要先于外界而熄灭了。”
她的眼神、语气，都真挚无比。
杜祐谦对她点点头，看来这美道姑有那么一点圣母情节。
他是很喜欢圣母的，因为圣母不但不会抛弃朋友，甚至会豁出性命去拯救敌人。
只有弱者才讨厌圣母，因为弱者能力不足，难以消弭那些圣母举动带来的附带破坏。
而强者是喜欢圣母的，哪个强者希望自己麾下有一大群脑后反骨之人？
肯定是希望麾下圣母多多的，圣母多了就不会背叛自己，并且圣母也代表稳定的秩序。
当然，也不能全是圣母，总得有一些做脏事的白手套……
他决定，如果晚点时候无非长老提出联姻之事，先不要断然拒绝，尝试与这圣母道姑交个朋友再说。
蠢货才会“乱世先杀圣母”，或者提出什么“保护敌方圣母”。
真正的聪明人，都会在自己身边团结一群圣母，借此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打造强大势力。
杜祐谦此前经营的高层架构里，有妖女，有剑痴，有二刺猿，还有务实的罗金玉，就缺一个圣母了。
“无非长老，”杜祐谦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听你的语气，传送阵毁坏了不止一次？”
无非长老再叹道，“是啊，在无己真人和时长老离开后，我们继续按照以前的规矩，由圣血、太和二宗的真传结丹，轮流镇守传送阵。前面几轮都没事，但是直到差不多一百四十年前，有几位结丹突袭了传送阵所在的洞府。”
杜祐谦故作惊讶地说：“难道传送阵所在之处，泄露了出去？可是，按照无非长老你所言，不是只有太和、圣血二宗的真传结丹，才知道传送阵的位置吗？这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杜祐谦根据自己的占卜，以及一些别的细节判断，毁坏传送阵的是庞真人。
他很想知道，无非长老这边，又掌握了一些什么不同的信息。
无非长老笑得有些悲哀，他看了一眼美道姑无哀，“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说着，无非长老转头看着杜祐谦：“确实只有太和、圣血二宗的真传结丹，才知道传送阵的位置。所以，这一次传送阵被毁，自然是又有真传结丹背叛了。背叛的，是敝宗的无念真人。”
美道姑无哀娇躯剧震，“怎么可能是无念师祖！”
杜祐谦也心里震撼，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必须装作不认识无念真人。
因为，无念真人，乃是太和宗内，比无非真人辈分更高的真传结丹。
三百年前，除妖之战，当时选择了一些用于牺牲，要被抽空全身精血，但是魂魄能得以保留，变成活死人的结丹真人。
太和宗和圣血宗都各自派出了几位。
当时，太和宗派出的结丹修士中，就有刚刚结丹不久的无非真人。
太和宗与圣血宗的组织架构不同，阵营理念也不同。
圣血宗可以强硬地保住真传，而太和宗必须牺牲一个真传，才能让其他结丹甘于牺牲。
而实际到了牺牲的时候，圣血宗这边，陈真人换下了罗金玉，太和宗那边，却是另一位真传无念真人挺身而出，换下了无非真人。
可以说，无念真人对无非真人有救命之恩！
无非真人能有今日之成就，多亏了无念真人当年的善举。
但是无念真人却被抽空全身精血，变成了活死人。
杜祐谦觉得，无非真人就算是无耻之徒，也不会往无念真人身上泼脏水。
所以，一定是无念真人真的叛变了。
可是为什么，无念真人会背叛？
而且，根据杜祐谦的占卜，这一次毁坏传送阵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庞真人。
无念真人，又是怎样被庞真人收卖的？
作为活死人，他有什么价值被收买？
他是知道传送阵的位置，可庞真人也知道啊！
所以……杜祐谦心念一转，会不会，是庞真人将一口比红岸基地的雷达还要大的黑锅扣到了无念真人的头上？
但是，杜祐谦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他只是看着美道姑无哀，等着无哀代他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果然，无哀急切地问道：“无非师祖，会不会是弄错了？背叛者怎么可能是无念师祖呢？无念师祖为了当年除妖之事，自我牺牲，成为了活死人，他又怎么可能背叛呢？”
无非长老叹道：“人，是会变的。我辈修士，虽然渴望成仙，却依旧是人非仙。老朽也不知道无念师叔经历了怎样的变化，或许，是活死人的状态，令他太过煎熬了吧。”
杜祐谦沉默。
他是亲历者，自然知道那种状态有多难熬。
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唯有探出神识，可以有限地与外界交流，但神识也很虚弱，交流也只能很短暂。
而且，看不到任何希望，没有得到救治的可能……
若他不是寿尽之后能够转世，他或许也会崩溃掉吧。
当时那批活死人结丹真人，之所以一个个死得那么早，很多人都是自我放弃了。
第313章 漠南之地的罪人
2023-10-16
美道姑无哀对无非长老的话不太理解，但她也没有去正面反驳师门长辈的话，只是轻轻说：“贫道还是不相信，无念长老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许，他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吧。”
杜祐谦心道，不愧是圣母，真会替人找借口。
若你成为我的朋友，以后我做了坏事，你也要多多替我找借口才好。
无念真人究竟有没有背叛，杜祐谦并不关心。
以后或许可以调查一番，但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
“无非长老，那这一次传送阵被破坏后，你们有没有与外界再联系上，要求对方再派人来修？”
如果外界再派人来将传送阵修好，他就不用冒险去闯那九死一生的通道了。
虽说一般不允许结丹真人出去……不过没关系，他也可以像无己真人和时神通长老那样付出代价嘛。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燃尽寿命，转世再来嘛。
这一世他59岁就成功结丹了，这还是花费了十多年时间领悟人道之剑的缘故。
真要重来的话，他二十多岁就可以斩结丹，三十岁就能结丹，那样的妖孽之姿，如果还不能被选中传送出去，这世上怕就无人可以符合要求了。
但是无非长老的回答，让杜祐谦的心凉了半截：“自然是有联系的。可惜……至少千年内，外界不会再派人来维修传送阵了。”
就连美道姑无哀都忍不住发问：“无非师祖，这是为何？”
没有结丹真人的宗门，辈分是正常算的。
而有结丹真人的宗门，通常是把一百年内入门的修士，都算作一代。
否则的话，无非长老的年龄，比无哀大了三百岁，差不多相差15辈，这辈分没法算，难道让人家小道姑称呼“师祖祖祖祖祖……”。
而现在这种算法，无非只比无哀大了三辈，称呼一声“师祖”就好。
而无念真人，比无非真人又大了两辈，无哀同样是称呼一声师祖。
无非真人运转法力，将一壶凉水直接在手心烧热，又泡了一壶茶，给大家续上。
这才回答无哀的问题：“这一次虽然传送阵被毁，但是上次外界之人来修复传送阵时，又造了一个比较隐秘的通讯阵法，却是保留了下来。不过，与外界的通讯，耗费巨大，极其困难，所以我们虽在第一时间就向外界汇报了此地的情况，接下来的交流次数却很少。”
杜祐谦觉得他有些答非所问，美道姑无哀更是带着点撒娇般的语气指出，“师祖！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非长老笑了笑：“已经回答了。只是沟通的次数太少，对方又语焉不详，所以老朽也不知道原因。”
杜祐谦却觉得，无非长老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在无哀面前说出来。
他打算找机会，单独问问。
如果当着美道姑无哀的面以神识来询问，就太无礼了。
无哀虽然看着很娇小一只，别忘了她也是结丹真人。
虽然在无非长老和杜祐谦面前，她的神识可以说是被碾压，两人完全可以神识交流却不被她瞧出端倪，但对她这样一位站在漠南之地金字塔顶的强者而言，也太不礼貌了。
万一被她瞧出点什么，那也太尴尬了。
他主动岔开话题：“无非长老，不知你希望我何时去找凌霄剑阁的天道之剑传人，共同御剑，调理阴阳，疏通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