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到那个功法。血神教那个功法说能叫金丹的很快成婴,能叫元婴的很快出阳神,咱们三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就直说了,咱们不出阳神不就是怕吗?渡劫的是时候万一有个好歹,那就白修行了,是不是?”
佟栩皮笑肉不笑地说:“离宗主你的修为还没到考虑渡不渡劫的时候吧?”
“嗨,要么我说你见识短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事怎么能不想呢?如今血神教说他们能出阳神,还不用渡劫,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你们说咱们是不是派人去问问呢?”
佟栩跟郑镜洗又对视一眼。离殷还在自顾自地说:“要我说梅秋露也真是多事。司命真君嘛,好歹也是三十六位祖师之一,降临世上,你要说寻常人倒霉吧,或许的。可她那样的阳神,咱们这样的元婴,能怎么样?灵神也是要香火的,要香火就要供奉,咱们这些教主宗主的,还不是继续安坐?她出什么风头呢?也许还是太一大帝派下来的呢。唉,说到太一大帝,这么些年了——”
他说话时跟谢祁倒不同,一说起来就没完。
佟栩看到郑镜洗微微点了点头,就咳了一声打断离殷的话:“你先停一停吧,你那唾沫喷得哪儿哪儿都是,你先听我说吧。”
“我跟郑师弟呢,倒是知道知道点儿内情。前几天咱们上来的时候不知道你想怎么样,刚才既然剑侠来了,你不叫他上来,那咱们就直说吧——”
“血神教的功法咱们是不能练的。我们青浦山之前来了个丹仙——就是你说的血神教的仙人——我和郑师弟在上山来之前都见识过丹仙的手段了。怎么说呢,就是叫同修为的人形神合一。”
离殷愣了愣:“你们见过了?”
两人都微微点头。
离殷一拍桌子:“好啊!咱们三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们这几天瞒着我?”
佟栩好看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离殷,我们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人胆子还没有你们宗的那个老苦瓜大,这种事我们敢对你随便说吗?”
离殷瞪着她,她也瞪着他。过了两息的功夫离殷败下阵来,把手一挥:“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你懂什么叫胆大胆小,你都不懂什么叫老成持重。得了,到底怎么回事?形神合一?什么意思?”
佟栩撇了撇嘴,将尸鬼的模样细细说了。
离殷惊得往后一仰:“这什么丹仙婴仙的,这不就是怪物了吗?咱们还能自己做主吗?”
佟栩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大惊小怪。但是你知道我是因为你哪句话打算告诉你了吗?”
“——你说咱们这些宗主教主,还会继续安坐。你这话说得倒是有理,血神教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是跟我们这么说的——用不着全宗归顺,只要出一个人就行。譬如咱们三家宗门都只有元婴修为,那就出一位元婴、一位金丹、一百个炼气弟子,携带各自法器即可。这些人去血神教成婴仙、丹仙、炼气仙,咱们呢,还是咱们,各自管宗门的事,也用不着听他们指派。”
“好哇,这是比剑宗还霸道!剑宗的人好歹是要财,血神教是要命!”离殷又一拍桌子,喝道,“那给我们什么好处?”
佟栩笑了:“说咱们可以修行本宗正法,真仙之下,血神可以帮我们避过劫数。”
离殷狐疑地皱起眉:“避过劫数?我说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天修行了,劫数还能避过去?这你们也信?”
佟栩点点头:“我们原本也是不信的。可之前来青浦山的那个丹仙,原本只是个炼气仙。他跟我说了这话之后,向我借了本宗的一位弟子凑成了三十六缺的最后一缺。他们血神教的修行法补缺之后是会修到当下的圆满境界的,就是炼气的巅峰。可之后他就成丹仙了——当着我的面,并没有金丹雷劫。”
“他们的修行法子再怪,是不是金丹境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还真是。”佟栩看郑镜洗,“郑师弟,你也见着了吧?”
郑镜洗微微点了点头:“佟师妹说得没错。我见到了。”
离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个事情要是真的,我是说要是真的啊——那下回他们跟咱们再要人怎么办?这就是我说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回要了百来个人,下回再要人呢?”
佟栩笑了笑:“离殷,你不如再看远一点呢?血神教和太一教,你到底都要选一个的。血神教现在要的是人,咱们还有好处。你觉得太一教会要什么?”
她往门外指了指:“你能在这里有吃有喝全凭着护山大阵呢。咱们的护山大阵都是用镇之宝祭炼的,太一教知道血神教要本器真器宝器,他们就会想要把这些东西捉到自己手里——一个是慢慢地割肉,一个是即刻就要你的家底,你说怎么选好呢?”
离殷皱着眉头不说话。
佟栩还要开口,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大叫:“宗主!宗主!离坚白要谋反了!离坚白要谋反了!宗主!”
第322章 满山英杰
这一声大叫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离殷立即跳了起来,差点儿把椅子撞翻——瞧见一个弟子从门外疾跑过来,靴子磕得石板锵锵直响:“离坚白要谋反了!”
离殷大喝一声:“谁?什么东西?沈略,你叫什么呢?离坚白是谁!?”
名叫沈略的弟子赶紧在门口站下,喘着气:“离坚白啊,师父,谢长老的弟子啊!”
离殷愣了一会儿,又坐下来,骂道:“你作死呢!什么谋反?他怎么谋反?吓了我一跳!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天天搞得山上鸡飞狗跳!滚出去!”
佟栩却转过身去看沈略:“慢着。你说说,怎么回事?”
离殷一摆手:“这些混账东西天天在山上打闹。”
佟栩不理他:“你叫沈略?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沈略看看离殷,见没有赶他的意思,忙道:“离坚白失心疯了,到处找人,问是不是对宗主不满,说要一起做大事。他还找着我了——我一听说他串联了好几十号人了,我当即就想啊,这些人岂不都是宗门叛逆?不但是叛逆,脑子也不好用,全跟他发疯了!我就赶紧来向师父报信!”
离殷听得直发愣,愣了一会儿又瞪起眼看沈略:“他在宗门里找对我不满的!?那为什么他会找你?!”
沈略眨了眨眼:“啊?啊……师父啊,我对你是忠心的啊!我就是抱怨了几句,我可从没别的心思了!”
佟栩叹了口气,白了离殷一眼:“离宗主,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我刚才就说谢祁不对劲,怎么,他想夺权了?他一定是在山下跟李无相说了什么……李无相说不定还没走呢!”
“啊?谢长老?”沈略愣了一下,“没谢长老什么事儿啊?离坚白就是说,师父你养了个什么尸鬼,要把咱们送去炼尸鬼!”
他这话一说,佟栩和郑镜洗立即转过脸看离殷。离殷愣了:“看我干什么?我不知道啊?真在我这儿我还能不告诉你们吗?”
佟栩冷笑一声:“离宗主,你门下弟子都……”
说到这里想起沈略还在门外,立即住口了。
但沈略看着三人,脸上慢慢浮现出古怪的神情。他往后退了两步,吞吞吐吐地说:“……师父,现在怎么办啊?离……离……离坚白妖言惑众,我现在就去把他拿了……师父我先去了,我我我……”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扭头就跑。佟栩冷哼一声,将手一抬:“你去哪儿!?”
她掌中忽然现出一柄扇子微微一晃,院中平地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沈略卷起两丈多高,又狠狠往地上一掼!
沈略重重地摔了下去,将石板地都砸出裂纹来。要是寻常人这样早死了,但上池派功夫也是炼体的,他身上又穿着一领皮甲,这一下却未死,只是口中狂喷鲜血。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像是忘记了身上的伤了,像没事人一样立即爬起,继续往门外跑。
佟栩再次冷笑一声,手中碧青色的玉扇还要再动,离殷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叫:“你干什么!?伤我门下弟子!”
他抬手一抓,无形气劲就叫佟栩掌中的扇子偏了一偏——跑到院门口的沈略只被身后的风带得一个踉跄,立即闪身到墙后不见踪影了。
佟栩此时是真怒了:“离殷,你这个蠢货!你没看见他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离殷大叫:“我这里没有尸鬼,怕什么!?再说是我的弟子,你跑到我这里杀我的人算怎么回事!?”
“蠢货,你真是个蠢货!你比师叔还蠢!”佟栩向郑镜洗厉声说道,“郑师弟,去把人杀了!”
离殷一拍桌子:“谁敢!?我说了我这儿没有尸鬼!”
郑镜洗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自己油亮的胡须,眯起眼睛:“不必了,佟师妹。我此前就说过,在离师弟的地盘,咱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佟栩看看郑镜洗,又看看离殷,愤愤地说:“你到这时候又爱惜起门人性命来了!”
郑镜洗淡淡一笑:“佟师妹,这么些年了,你还是看不懂离师弟。离师弟呢,既是因为这个弟子,却又不是因为这个弟子。”
他老神在在地捻起茶杯啜饮一口又放下:“离师弟在意的,自然是他们这大盘山上的权威了。无论你做什么,只要触犯了上池派的权威,那他也自然是不许的了。”
佟栩愣了愣、动动嘴唇想要反驳,却好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哼了一声:“这么说他还成了个一心为公的好宗主了?”
郑镜洗又微微一笑:“表面看是为公,其实是为私——他的私,不也就是这大盘山吗?离师弟为了自己,是什么都会做的。”
离殷被他说得脸发红,抬手一指:“郑镜洗,你放什么屁!”
郑镜洗慢慢抬手一压:“离师弟,我这是为你说好话。是告诉佟师妹,你离师弟这样的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好的了。所以你大盘山上的事呢,咱们的确用不着管。”
离殷一时间却也不分清他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了,站在那里愣了愣,一挥手:“反正用不着你们管我大盘山的事!”
他大步越过桌边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喝:“来人——”
话音一落,人就来了。不过来的不是他原本留在门口的守卫,而呼啦啦地拥进来一群各阶门人,为首当先的正是离坚白。
离殷撞见离坚白愣了愣,离坚白撞见离殷也愣了愣。
双方对视片刻,离坚白抢先踏出一步,一指离殷,大喝:“离殷!你在山上养尸鬼想要残害本宗弟子,你作何解释?!”
离殷眯起眼睛盯着离坚白:“好啊,我记起你来了。小畜生,你真要谋反不成吗?”
又往他身后扫视一眼:“你们这些混账东西,都叫什么?把名字报出来,稍后一个个收拾你们!听这小畜生妖言惑众,就敢闯到这里来!”
离坚白身后的几十个人被他目光一扫,一下子缩了脑袋。往离殷身后一看,竟然又瞧见了安然定坐、冷冷看着他们的佟栩和郑镜洗,好像一下子都冷静下来了。
稍隔片刻,才有人藏在人群中小声说:“咱们就是来看看……”
又有人说:“咱们是怕离师兄说错了,就想听听宗主你怎么说。”
再有人嘀咕:“我就是看热闹来的宗主。”
“呸!一群不成器的混账!”离殷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唾沫像石子一样打在石板上,竟然叫石板绽出一圈龟裂,“就凭你们也想谋反逼宫!?离坚白,你做这事,你师父知道吗?!”
离坚白立即喝道:“我师父要是早知道,早就清理门户了!”
他此时说话很硬气,可觉得自己心中狂跳,在三位元婴修士面前腿肚子攥筋,在心里大叫,师父,你跑哪儿去了!?
他一上山就去找那些平时向自己抱怨过离殷所作所为的同门,又在其中挑选了一些觉得品性好、可靠的。
他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是没什么错的,说了几句之后谈到尸鬼的事情,那些人全都义愤填膺,觉得离殷如今和从前的所作所为的确的确不配为宗主,该换谢长老主事了。
这些人这么想,离坚白倒没觉得今天是合适的时机。他想应该再等上几天、暗中串联鼓动,再跟师父详细地商议个章程,至少等到神刀和青浦的两位宗主离开大盘山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他是这辈子头一次干这种煽动颠覆的大事,而做这种事是极需要技术含量的,因此漏掉了一点——一个人觉得义愤填膺,可嘴巴未必牢靠。
某位他觉得信得过的同门朋友平时也对离殷早有不满,听他说了这事,到底没忍住在跟人争吵时说漏了嘴——大概就在离坚白跟这人说了此事的一刻钟之后。
接着,从那时候起到现在,那位朋友就一共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老白,怎么办?我刚才跟沈略吵起来的时候跟他说了咱们要把离殷赶下来的事情了!唉呀!”
第二句是“咱们是怕离师兄说错了,就想听听宗主你怎么说。”
离坚白因此才不得不直接带人冲进来,只来得及提前跟他师父说了一句“师父,事情败露了,但是咱们还有人心!你跟我一起去见离殷吧!”
他师父谢祁当时说的话是,“唉……唉唉,唉!”
此时离殷听了他的话,立即冷笑起来:“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他徒弟发了疯吗?什么尸鬼?你揪出来给我瞧瞧!”
佟栩在他身后皱起眉:“离殷,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跟一个门下弟子废什么话?就地格杀,去找他师父问问怎么回事——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宗主吗?”
离殷转脸瞪了她一眼:“我用得着你教吗?我就正想这么干!”
他此时恼羞成怒了,自己都说不好是因为佟栩还是离坚白。含愤之下向前一踏,足下石板嘭的一声爆裂开来,石子像箭雨似地往周围飞射,太一殿的门廊木柱上、院子的墙壁上霎时多出了许多孔洞,仿佛被白蚁蛀了。
院门口的这群人也未能幸免。他们平时在门派中虽然都穿着皮甲、这一脚也不过是离殷稍稍用了些元婴真力,但那皮甲也立即被射穿,只听着一片惨呼和痛呼声,一下子死了三个,倒了十几个。
离坚白一边发慌一边早有准备,倒是来得及避开了。可身形刚刚一闪,离殷劈掌发出一道无形气芒立即向他闪身的方向斩来。他只觉得浑身的气机都被元婴真力压制,一时间仿佛血液和肌肉都僵住了,只能瞧见面前的空气被那掌风劈出透明的波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皮肉被这波纹刮得生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我才刚刚起事呢,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下一刻,那气芒忽然化成一股烈风,就在他面前往四面八方扩散开了。他像是被一道龙卷风擦着了,一下子被掀翻,撞到身后的人群里,一时间七晕八素。
等到他和身后同门从一片纠缠的手脚里将自己撑起来,发现离殷、佟栩、郑镜洗都不再看自己这些人了,而都微微仰起脸去看院门上。
他也赶紧转脸去看,就瞧见一位老将,穿着全副乌金色的铠甲、手持一柄寒气森然的大槊、斜挂一领无风自动仿佛金纱般轻薄的披风,威风凛凛地站在上面!
离坚白第一眼没认出来,又看了第二眼才认出来那就是他师父谢祁!
离殷、佟栩、郑镜洗显然也是头一回见谢祁做这样全副的装扮,一时间都愣了。
瞧见他们一愣,离坚白心中狂喜——师父一出面,立即将离殷家伙死死镇住!早知如此,还费那么多心思干嘛?!
太一殿的院中一时间极静,可院外却还能听到响动——离殷刚才一踏步,那声音就像是在山顶上放了个大炮仗,传出好远去。那些同门被飞射的石子所伤,发出的痛呼和惨叫声也惊动了好些人。再加上他们这几十人气势汹汹地往山上赶时已叫不少宗门弟子觉得事有反常了,因此这时外面的脚步纷乱,已经有更多大盘山门人聚拢过来了。
谢祁面沉如水,持槊站在门楼上头不说话。而他这沉默,宗主师叔、宗门长老的身份,一时间仿佛叫太一殿中的空气都凝固了,就连佟栩和郑镜洗也都坐不住,站起了身来——
谢祁就跟此处的气氛一样,仍旧凝固了十几息的功夫,才终于开口——
“唉,这个……这个……这里怎么个事儿啊?”
离殷立即松了一口气,郑镜洗淡淡一笑,重新落座。佟栩眯起眼睛来,看看谢祁,看看离坚白,看看离殷,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大盘山,真是一山不成器的废物啊……
她不想再听离殷这废物啰嗦了,在他开口之前走到殿外,抬头对谢祁喝道:“谢长老,你们上池派的事情我不好管,但既然是离师弟的朋友,我就替他多问一句他不好问的——你这弟子说他窝藏血神教尸鬼,还要把门中弟子拿来祭炼尸鬼,这事是不是你指使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