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北凉马战冠绝天下,殊不知步战攻城同样不差。
春秋国战中一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徐家铁骑,唯独到了襄樊,精锐折损大半。
其中就有三百名精于钻地的穴师,死亡殆尽。
哪怕西垒壁后大楚帝都被破,哪怕整个江南全部失陷,这座大城与钓鱼台都屹立不倒。
可惜不管襄樊如何固若金汤,却影响不了天下大局。
徐渭熊想起史书上的记载,眉心紧紧皱成一团。
“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尽后再食人……守城士卒战至最后一人,无人独活。”
魏苍梧眼神掠过悬在钓鱼台的龙虎天符,不屑一顾。
喃喃道:“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得轻巧,那可是十万阴魂!”
徐渭熊低着头,一言不发。
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
城头钓鱼台那道符篆书成多年,始终不见消失。
无疑成为襄樊数十万百姓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城门前那条护城河极为宽阔,河上吊桥并未收起。
襄樊夜禁森严,但吊桥多少年来却一直平铺,甚至连正门都夜夜大敞。
据说是按照龙虎山天师的授意,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的周天大醮后,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酆都襄樊。
当年龙虎山黄紫天师离城前,曾亲手绕城画符书篆。
最后,才在钓鱼台内顶楼挂上那张道教天符。
说等到何时襄樊阴魂尽散,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下一刻,魏苍梧大袖扬起,那道龙虎天符,被他随手毁去。
黄纸成灰,飘洒城头。
一行人抬头看不到楼中人,楼中人却可低头看见他们。
钓鱼台顶楼乃是襄樊禁地,有数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驻守。
便是靖安王,都不得入内!
据说当年大天师离城时明言,非天师府真人不可踏足。
此刻,六位守台道人眼见天师府符篆被毁,俱都敢怒不敢言。
吊桥不远处那位白衣教主,别说他们,就算四大天师在此,也得退避三尺。
春神湖冰封百里,一人吓退青州水师,天底下也唯有逐鹿山的魏魔头,有这般能耐!
此事早已在襄樊城传得纷纷扬扬,人尽皆知。
吹胡子瞪眼的老道们,手中拂尘乱甩,心里只剩下了骂娘。
唯独一人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第110章:南吕祖,西观音!
钓鱼台上,道人坐城头。
年岁二十左右的出尘道士,身材颀长,面容清秀。
只是那一身行头,实在不太符合龙虎天师府的祖庭派头!
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道袍,踏麻鞋别木簪,手挽马尾拂尘,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怕也就是腰间那枚天师府而羊脂~玉腰牌。
这位龙虎山上的外姓小天师姓齐,与上代掌教齐玄-帧同姓.
而样貌,则酷似一位先代祖师爷,手持拂尘端坐紫霄殿金顶时,被四大天师称赞“太公坐昆-仑”。
齐仙侠不久前独自下了龙虎山后,各种传说便如同滚雪球一般,仿佛全天下都在赞誉这位道门天才。
甚至还得了个“小吕祖”的美名,成了武榜副评中的“南吕祖”……
可无动于衷的小齐道长,对这些虚名完全不在意。
只是一路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道”。
齐仙侠下山后,便一头扎进人间烟火,去体会最简单最朴素的那些道理。
予他而言,这世上子女孝顺,兄弟相亲,夫妻恩爱,便是道理。
田间老农辛勤耕种,市井小贩讨价还价,商贾日夜逐利……凡此种种,皆是学问。
小齐道长自认道根浅陋,故而不求天道,只想以武道入世济世。
下山只为两件事,一是入酆都襄樊,大天师赵希夷闭关前说钓鱼台天符将毁,他想亲眼确认。
再就是去一趟受真武气运眷顾的武当,去确定那位骑牛的小道士,是否真的肩扛天道。
至于如何判定,很简单。
手中拂尘可作剑,打得赢,便是假的。
打不过,便是真的~
至于令整个天师府日夜不宁的逐鹿山教主,齐仙侠可没打算“飞蛾扑火”。
《阴符经》暗喻“害里生恩”,意指破魔过程正是道心升华的契机。
可越是体会市井凡间百态,小齐道长越是惜命,破魔可以,那也得分什么“魔”不是?
偏巧不巧,入襄樊城的第二天黄昏,他有幸在城头得见龙虎宿敌,逐鹿教主。
转身望着那根空荡荡朱绳,以及缓缓落下的黄符纸屑,齐仙侠竟笑出了声。
呢喃道:“万鬼遇魔,也不知是何种场面,啧啧~”
身后六位守台道人早已收拾完家当,气呼呼地看了眼小道士。
“仙侠,还不走?”
天师府有令,若遇逐鹿大魔头,切不可莽撞行事,能避则避。
小齐道长摇头一笑:“走去哪里?魏魔头要杀人,咱们跑的掉吗?”
“若无杀心,不妨瞧瞧接下来的热闹……”
说罢,齐仙侠将目光投向从城中缓步走出的一个奇怪女子。
僧衣如雪,头顶剔尽三万三千烦恼丝,手腕上缠绕一条小白蛇,咬着一只白壶。
赤脚而行,一双玉足却不惹纤毫尘埃。
襄樊城门外鬼气大如席,唯独她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白衣白蛇白壶的女子肌肤胜雪,这样一位仙佛女子轻灵走过吊桥时,隐有莲台浮现……
金莲虚影飘飘忽忽,护城河水面无端波涛汹涌,翻滚如沸,好似千军万马而过。
一台一莲观自在,罡风卷流劲若雨。
吊桥对面的红衣丫头,探着脑袋瞥了一眼。
终于看清恍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后,嘴角微微翘起。
“这位该不会是……她?”
几年前,自称是烂陀山的龙守僧人来过北凉,说要带世子殿下去西域。
原因吗……居然是要堂堂北凉世子,与一位女菩萨双修。
后来红薯帮着徐凤年翻阅了大量西域密典,又派人去四处查访后,得来一幅画像……
这才知道要和世子修欢喜禅的是什么人?!
而眼前的女菩萨,正是佛门人物谱高居探花的密宗红教上师,六珠菩萨!
也就是近些日子武评副评的“西观音”……
衣着和白蛇白壶都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唯独脸罩面纱,看不清模样。
红薯本以为那尊菩萨是四十几岁的老女人,早已人老珠黄、青春不在。
就算驻颜有术,想来也不会青葱纯澈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瞧,吊桥上的女子,除去身高夸张了些,容颜竟与少女无异。
眉目慈悲,额心天生一点红痣。
徐二郡主扫了眼那高大绝美的女子后,便抬头瞧向钓鱼台几个道人。
多年前,襄樊城中有十万被亲人烹食恶鬼,怨气冲霄,便是三万六千五百周天大醮都消弭不去。
于是道佛两教便立下一个未着文字的赌约。
胜者入城,输了出襄樊,百年不变。
道门赢,两禅寺与烂陀山为首的僧人,百年内不得踏足襄樊城。
反之,则要搬离大小道观,不得在城中传经布道。
三教纷争,门派争名夺利,其实很多都如同孩子怄气,不可理喻。
这时,绕过教主的红薯,缓步来至那尊白衣素雪的女菩萨面前。
“上师此番踏足中原,不去找北凉世子双修,挡在我家教主前面,意欲何为啊?”
红衣女子满身无剑气,剑意却冲霄!
面对明艳动人的烂陀山女法王,她根本不惧方才那“踏莲生波澜”的神异。
0 ····求鲜花0 ·······
三教中人这些花架子,吓唬吓唬凡夫俗子还行,真动起手来,看谁倒霉?!
六珠菩萨停下脚步后,梵音轻启,余音绕梁。
“徐凤年心不自在,不配修欢喜禅。”
后边的徐渭熊听到这么一句,憋着笑摇了摇头。
这个烂陀山的“西观音”,当初不是存了与凤年双修的心思吗?
怎么,改主意了?!
姜泥听到“双修”二字,冷哼一声。
“不要脸~”
徐渭熊悠悠道:“这有什么,西域密宗修‘欢喜禅’,男女那些事,可不像中原讳莫如深。”
“西域的烂陀山很厉害吗?”
二郡主点点头:“烂陀山的和尚号称打不死,当年春秋四大宗师的叶红亭,与一个密宗法王打了三天三夜,两个都没能敲死谁,一品中的‘金刚境’三字,便出自释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