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他自己，亲手造就的、无法破解的死局。
他还能怎么办？
向老板们妥协？
放弃谭惠民，解散那个刚刚成立的“亚洲战略部”，然后，像一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去祈求那群“诸侯”的原谅？
不。
他大卫·斯特恩，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一条让他感到恐惧的通往深渊的道路。
斯特恩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最后的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是的，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还是那个独裁的帝王了。
无论是莱茵斯多夫赢，还是他赢，他那“说一不二”的时代，都已经一去不复返。
既然结局注定是权力的旁落，那他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能让他站着离开的体面结局？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在自己退休的那一天，能够昂着头，享受着全世界的掌声，作为一个“将NBA带向全球的伟大总裁”而被历史铭记。
而不是一个被自己手下的老板们剥夺了所有权力，像个小丑一样被赶下台的失败者。
而能给他这份“体面”的，纵观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
斯特恩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代表着最高权限的卫星电话。
他的手指，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
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拨出，就意味着，他将彻底放弃自己作为“棋手”的身份，心甘情愿地，变成另一位更高级别棋手的棋子。
他，将主动邀请那个来自东方的魔鬼，坐到这张牌桌的主位上。
而他自己，将成为魔鬼的盟友，或者说，是魔鬼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罢了……罢了……”一声悠长的、充满了自嘲与释然的叹息，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他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没有客套的寒暄，也没有试探的沉默。
对面，传来了一个年轻而又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声音。
“斯特恩先生，看来，您遇到了麻烦。”
是陆远。
他甚至没有让大卫·陈转接，而是亲自接了这部电话。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和一个焦头烂额的求援者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晚归的朋友闲聊家常。
这一刻，斯特恩心中最后的那一丝骄傲也彻底崩塌了。
他苦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陆……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没有叫他“陆先生”，也没有叫他“陆老板”。
他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这是一种姿态。
一种将双方放在同一个层面进行对话的姿态。
尽管他心里清楚，从他拨出这个电话开始，他就已经矮了对方一头。
“说吧。”陆远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愿意为您效劳。”
斯特恩深吸了一口气，用最简洁的语言，将“监督委员会”这个致命的阴谋和盘托出。
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情绪，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个事实。
陈述一个他们共同的敌人，已经磨好了刀，准备将他们两个一起送上断头台的事实。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让斯特恩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害怕，害怕陆远会提出一些他无法接受的条件。
他更害怕，陆远会告诉他，这是你斯特恩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陆远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那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让斯特恩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淡淡笑意。
“有意思。”
“一群靠着榨取球员和教练的剩余价值来赚取利润的资本家，现在开始讨论如何加强他们对‘生产资料’的控制权了。”
“斯特恩先生，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斯特恩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陆远会从这个角度来解读这次危机。
“生产资料”？“剩余价值”？
这些词，听起来，怎么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充满了某种颠覆性的力量？
“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的。”陆远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商业联盟最核心也是最丑陋的本质。
“大卫，你和那群老板，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
“你们都以为，NBA这个联盟，是属于你们的。属于总裁办公室，属于那三十支球队的拥有者。”
“但你们错了。”
“大错特错！”
“一个联盟，真正的核心资产，是什么？”
陆远没有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球队吗？是球馆吗？是那些该死的电视转播合同吗？”
“不！”
“是人！”
“是那些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奉献自己整个职业生涯的球员！”
“是那些在场边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将一群天才捏合成一个团队的教练！”
“是他们，创造了比赛！是他们，吸引了球迷！是他们，才让这个联盟有了价值！”
“而你们，无论是你这个总裁，还是那群老板，都只是依附在他们身上，负责分配利益的管理者，或者说得难听点，是寄生虫！”
陆远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斯特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被震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一种近乎于“亵渎”的方式，来定义这个他亲手建立的，无比辉煌的商业帝国。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全新世界观。
一种将“劳方”置于“资方”之上，充满了颠覆性的恐怖逻辑。
“他们那群老板，现在想要联合起来收回你的权力，然后用这权力来对付我，对付勇士队。”陆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微笑。“他们以为，这是他们和我们之间的战争。”
“但他们不知道，从他们签下那份所谓的‘诸侯誓约’开始，他们就已经向整个联盟所有的‘劳动者’，宣战了。”
“大卫，你想要体面地退休，对吗？”
“你想要保住你的‘中国战略’，对吗？”
“很简单。”
“他们有他们的‘老板联盟’。”
“那我们，就针锋相对，成立一个，属于我们的联盟。”
“一个由球员和教练组成的、真正的‘劳动者联盟’！”
“他们想用‘资本’来投票？”
“那我们就用‘人’来投票！”
“我倒想看看，当这个联盟，所有的超级巨星，所有的功勋教练，都站出来对他们说‘不’的时候。”
“当整个联盟，面临着停摆的威胁，面临着所有球员和教练，集体罢工的威胁的时候！”
“他们那些所谓的‘监督委员会’，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那些所谓的‘球队资产’，还值几个钱？！”
电话挂断了不知多久，斯特恩却还保持着那个手持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从他的胸膛里直接蹦出来！
疯子！
这个陆远，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竟然……
他竟然想挑起一场，联盟内部的“阶级战争”！
他想把“劳资矛盾”，这颗NBA联盟，乃至整个北美体育界，威力最大也最不稳定的“核弹”，给直接引爆！
这已经不是掀桌子了。
这是要直接把整栋房子都给炸上天啊！
但是……
但是……
在那种极致的恐惧之后，一种病态的、疯狂的兴奋感，却如同潮水般涌上了斯特恩的心头。
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给深深地吸引了！
是啊！
为什么不呢？
既然那群老板，已经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既然他们已经，撕毁了所有默认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