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但此刻,坐在冰冷的板凳席上,感受着拉里·布朗那几乎要将他冻僵的目光,库里心中的那份信念,正在一点点地被消磨殆尽。
他不知道,这场针对他的打压,从一开始,就与他的球风、他的身体、他的防守,没有任何关系。
这只是一场迟到了数年的,私人恩怨的延续。
纽约,文华东方酒店,总统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曼哈顿的璀璨夜景。
中央公园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翡翠,镶嵌在钢铁丛林的中央,无数的光点在其中流动,宛如银河落入凡间。
陆远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库里那落寞的背影,和拉里·布朗那张写满了刻板与傲慢的脸,最终定格,然后熄灭。
他的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城市光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明明灭灭的光。
拉里·布朗。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徽章,代表着一个旧时代的固执与荣光。
陆远与他的恩怨不必多说,两个人是毫无和解可能的死敌。
现在,命运将陆远最看重的弟子之一,史蒂芬·库里,送到了他的手上。
布朗的反击,来得直接而粗暴。
他要用最权威的方式,向全世界证明,陆远的那套理论是错的。
他要亲手“纠正”这个被陆远带上歧途的年轻人,将他打磨成一个自己体系里的合格零件——一个只会在底角等待机会的定点射手。
如果库里不服从,那他就将他彻底摁死在板凳上,让他从一个备受期待的乐透秀,变成一个被联盟遗忘的笑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远在中国的陆远无声地宣告:看,你所谓的“天才”,到了我这里,一文不值!你的篮球哲学,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陆远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他理解布朗的傲慢,也理解他的愤怒。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用一个年轻球员的职业生涯,作为自己党同伐异的武器,这种行为,已经越过了一个教练应有的底线。
愚蠢,且卑劣。
陆远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没有停留在库里或者他经纪人的名字上。
他找到了一个存在通讯录里很久,却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拨出,听筒里传来冗长的等待音。
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被接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嘈杂的像是派对现场的背景音,和一个带着几分酒意的,傲慢而不耐烦的声音。
“喂?谁啊?不知道我很忙吗?”
“科汗先生吗?我是陆远。”
陆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颗石子投入喧闹的湖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凝固了。
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几秒钟后,那个傲慢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油滑、夸张,热情到近乎失真的腔调。
“哦!我的上帝!陆!陆教练!真的是您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呐,这简直是……简直是来自东方的神启!”
克里斯·科汗,金州勇士队的老板。
一个在整个NBA联盟都声名狼藉,被无数球迷和媒体口诛笔伐的男人。
此刻,在自己位于旧金山湾区山顶的豪宅里,克里斯·科汗正经历着人生中最黑暗,最焦头烂额的时期。
他穿着一件丝绸睡袍,手里端着一杯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却丝毫品尝不出其中的醇厚。
他的书房里一片狼藉,桌上散落着成堆的法律文件和财务报表,每一张上面,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赤字和律师用红笔标注的警告。
就在去年,美国国税局(IRS)那台冷酷无情的国家机器,经过长达数年的秘密调查,终于对他举起了屠刀。
调查结果显示,科汗在过去十年里,通过其名下的有线电视公司,利用一系列复杂的离岸空壳公司和财务欺诈手段,恶意偷税漏税,总金额高达惊人的1.6亿美元!
这个数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税务纠纷,而是性质极其恶劣的联邦金融犯罪。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虽然名声不佳但还算体面的球队老板,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即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巨贪。
他面临着天价的罚款和补缴税款,更可怕的是,他的首席律师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告诉他,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与IRS达成一份他们满意的和解协议,他将极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克里斯,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商业对手,是联邦政府。”律师的话语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们要的不仅仅是钱,他们要的是一个典型,一个能震慑所有人的祭品。而你,不幸地,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这几个月来,科汗的日子过得如同在地狱里煎熬。
他夜夜失眠,整个人暴瘦了二十磅,曾经精明的双眼如今布满了血丝和恐惧。
他每天都在和律师、会计师团队进行着无休止的电话会议,试图从那堆积如山的法条中找到任何一丝可以喘息的漏洞。
他变卖了部分个人资产,甚至抵押了自己最心爱的游艇,但那1.6亿的巨额窟窿,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洞,随时可能将他和他拥有的一切都彻底吞噬。
就在这个绝望的节骨眼上,上帝似乎给他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
金州勇士队,这支被他经营得半死不活的球队,竟然在选秀大会上,抽中了状元签!
然后,他们选中了德里克·罗斯。
那个来自芝加哥,身体素质堪比远古神兽,由陆远亲手雕琢出来的天之骄子。
这对于科汗来说,简直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一个超级新星,一个未来的票房保证,一个能让球队市值在短时间内飙升的超级潜力股!
他的脑子,在那一刻,又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只要能围绕罗斯打造一支强队,让勇士队重新成为联盟的焦点,球队的商业价值就会水涨船高。
只要球队值钱了,他就能用球队作为抵押,从银行获取更多的贷款,或者干脆高价出售一部分股权,来填补那个可怕的税务黑洞!
而罗斯的背后,站着那个更加神秘,更加具有点石成金魔力的男人——陆远。
所以,当科汗接到陆远电话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而是接到了来自天堂的福音。
他立刻屏退了身边那些吵闹的模特和酒肉朋友,冲进了自己的书房。
“是我,科汗先生。”陆远的声音依旧平静,“我听说,你们选中了德里克。”
“是的是的!德里克!您的弟子!他简直是个天才!我向上帝发誓,他就是奥克兰未来的救世主!”科汗的声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陆教练,您放心!我们球队上下,从管理层到清洁工,都对他寄予了厚望!我们一定会给他最好的环境,让他尽情地施展才华!哦对了,您现在在哪里?如果在美国家的话,我马上派我的私人飞机去接您!我们必须得见一面,好好聊聊关于德里克未来的培养计划!”
对于科汗来说,陆远就是一张巨大的,会走路的美元支票。
只要能和“陆氏门徒”这个金字招牌捆绑在一起,他球队的商业价值,就能得到爆炸性的增长。
“不用那么麻烦。”陆远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现在就在纽约。”
“纽约?太好了!太巧了!我明天正好要去纽约和IRS的代表……哦不,是去谈一笔生意!”科汗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陆教练,我们明天见一面,怎么样?我做东,地点您来定!纽约最顶级的餐厅,随您挑!”
“好。”陆远淡淡地应了一声,“明天上午十点,来我的酒店找我吧。地址我稍后发给你。”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挂掉电话,科汗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那颗被焦虑和恐惧占据了几个月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盘算着。
他几乎可以肯定,陆远这次来找他,十有八九是想执教勇士队。
这太正常了!哪个教练不想执教自己的得意门生?
“教练合同……必须得好好设计一下。”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给他一份五年五千万的合同?不,太高了,我现在现金流紧张。四年三千万比较合适,但可以对外宣称是五千万,面子上好看,也能安抚球迷。剩下的两千万,可以设置成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奖励条款,比如……嗯,连续三年打进总决赛,并且罗斯获得MVP?对,就这个!”
“合同里必须加上严苛的附加条款。比如,第二赛季必须打进季后赛,否则球队有权单方面终止合同,并且只需要支付保障金额的四分之一!对,就四分之一!”
“还有,肖像权!必须把他在北美地区的商业代言肖像权,大部分都签到球队名下。这可是一座金矿!到时候所有的商业活动都由球队来安排,收入分成嘛……球队拿八成,他拿两成,合情合理!”
“等到合同执行了一两年,再让法务部门仔细研究一下合同,找几个模棱两可的条款。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比如他干涉了球队管理层的运作,或者他的训练方式不科学导致了球员受伤——对,罗斯的膝盖看起来就很有风险!就用这个!直接起诉他违约!这样一来,剩下的钱就一分都不用付了!完美!我真是个商业天才!”
科汗越想越得意,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也变得愈发真诚起来。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摆脱危机,重回人生巅峰的场景。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猎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早已被瞄准镜锁定,却还在自鸣得意的猎物。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纽约文华东方酒店总统套房的门铃被准时按响。
陆远打开门,看到了一个身材发福,头发稀疏的男人。
克里斯·科汗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Brioni西装,但剪裁并不合身,紧绷的衣料将他臃肿的肚腩勒出了明显的形状,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一种廉价的油光。
他强打精神,脸上堆满了夸张而热情的笑容,但浮肿的眼袋和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焦虑,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处境。
“陆教练!能见到您,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他一进门就张开双臂,给了陆远一个热情的拥抱,手掌在陆远的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显得过分亲昵。
陆远不动声色地挣开他那略显油腻的怀抱,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坐吧,科汗先生。”
“好的好的。”科汗搓着手,局促地坐在了沙发的边缘,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那双小眼睛飞快地扫视着这间可以俯瞰整个中央公园的豪华套房,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这么奢华的套房,一晚上的费用至少上万美元。
这个中国人,看起来比自己想象中更有钱。
这让他心中那份想要压榨对方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
“陆教练,”科汗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关于德里克,关于我们勇士队的未来,您有什么高见?您放心,只要是对球队好的建议,我一定言听计从!我这个人,最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了!”
他已经准备好听陆远大谈特谈自己的执教理念和建队方针,然后他再假装深以为然,最终将话题引到教练合同上去。
然而,陆远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陆远缓缓地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一杯麦卡伦18年,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
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看科汗,而是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在欣赏一幅流动的画卷。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他的沉默,变得有些凝重和尴尬。
科汗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对方掌控节奏,自己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步的感觉。
在他以往的商业谈判中,他总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用各种手段压迫对方的人。
良久,陆远才转过身,靠在酒柜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科汗先生,我听说,勇士队和奥克兰市政府关于甲骨文球馆的债务问题,还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