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整，分秒不差，报告厅的侧门被推开。
陆远准时出现。
他还是那副打扮，简单的纯黑T恤，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一双干净的白球鞋。
一个人，双手插兜，没有助理，没有随从，慢悠悠地走上了主席台。
他的出现，让台下所有衣着光鲜的精英们都感到了一丝错愕。在这种级别的会面上，如此随意的着装，本身就是一种姿态。一种无声的，却又极其强大的姿态。
陆远甚至没有在主席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只是单手撑着讲台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平静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视了一圈台下这些掌控着全球资本流向的精英们。
“各位，上午好。”他操着一口流利之际的英语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大家都很忙，时间宝贵。所以，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台下的精英们脸上都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聆听的准备。他们以为，接下来会是陆远的开价，或者是一场招标性质的陈述会。
“我听说，大家都对我的‘燎原计划’很感兴趣，并且准备了很多非常有诚意的方案。我很感谢。”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正常的商业谈判流程进行。
约翰·斯通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陆远话音落下后第一个站起来发言。
然而，陆远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记来自外太空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让所有人的笑容，都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但是，很抱歉。”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将所有人的惊愕表情尽收眼底，然后一字一句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语调说道：
“你们的赞助，我一个都不要。”
轰——！
整个报告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只剩下每个人急促的心跳声。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在场的同声传译出了致命的错误。
什么？
不要？
一个都不要？
这怎么可能？！
约翰·斯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愤怒。
“陆先生，我是不是听错了？”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您知道我们Nike准备了什么样的合同吗？我们准备了一份史无前例的，可以让您和您的计划，在未来二十年衣食无忧的合同！”
“是的，陆指导！”阿迪达斯的马库斯也急忙站了起来，“我们准备了最顶级的技术支持！我们可以帮助您打造全世界最先进的青训体系！您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
“Is the money not enough?（是钱不够吗？）”
“Or you don't trust our sincerity?（还是您不相信我们的诚意？）”
质疑声，不解声，愤怒的低吼声，此起彼伏。这些习惯了在全世界范围内呼风唤雨，用支票本解决一切问题的天之骄子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拒绝的滋味，而且是被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带着一丝羞辱意味的方式，当着所有竞争对手的面，被集体拒绝。
陆远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一个简单的手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喧闹的会场，竟然奇迹般地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台下那些或涨红了脸，或脸色铁青的精英们，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穿透力。
“钱，你们给的确实很多。诚意，我也相信你们有。但是，各位，你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燎原计划’，它不是一门生意。它不是一个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项目。”
他的目光，像利剑一样，从约翰·斯通的脸上，滑到马库斯的脸上，再扫过每一个人。
“这个计划，会深入到我们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会去最偏远的山区，最贫困的乡村，去寻找那些有天赋的孩子。我们会进入每一所小学，每一所中学，去建立我们的训练营。我们会和最基层的政府部门，最普通的社区街道，去打交道。”
“它就像一条即将要铺设的，遍布全国的毛细血管。它输送的，将是我们这个国家，篮球运动的未来和希望。”
陆远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
“现在，你们来告诉我。我怎么能放心，让一群拿着外国护照，为外国资本服务的人，来参与到这样一件事情里来？”
“我怎么知道，你们派来的所谓‘专家’和‘技术人员’，在深入到我们的基层之后，除了教篮球，还会不会做点别的事情？比如，收集一些他们不该知道的社会信息？绘制一些他们不该拥有的地方地图？”
“我怎么能保证，当我们的计划，和你们的商业利益发生冲突时，你们不会利用你们强大的舆论工具，来攻击我们，抹黑我们？毕竟，在你们很多人的骨子里，对我们这个国家，这个体制，天生就带着一种傲慢和偏见。”
一番话，如同一连串响亮的耳光，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说得台下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约翰·斯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陆远说的，虽然尖锐，虽然不留情面，但却是一针见血的，赤裸裸的现实。他们确实是来做生意的，他们确实把这当成一个项目，他们确实，打心底里，不曾真正理解和尊重过这个计划背后所承载的，那种沉甸甸的，关乎一个民族未来的情感。陆远的话，剥下了他们商业合作的温情面纱，露出了下面冰冷的利益和潜在的国别冲突。
陆远看着他们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旧坚如磐石。
“所以，为了避免所有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保证这个计划的绝对纯粹性。我选择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那就是，一刀切。”
“所有来自国外的商业赞助，我们一概不收。这个计划的所有资金，将全部来自于我们中国的企业，和我们自己的国家财政。它必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淌着百分之百中国血液的计划。”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了台下众人一个消化这枚重磅炸弹的时间。然后，他扔出了最后一个，也是让所有人彻底死心的，最后的补刀。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台下众人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还有转机？
“唯一的例外，是学术层面的交流与合作。”陆远缓缓说道，“我已经接受了我的母校，杜克大学的合作邀请。未来，‘燎原计划’中最优秀的一批孩子，将会被送到杜克大学，接受最好的教育和篮球训练。K教练，也会成为我们计划的荣誉顾问。”
“但请注意，”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强调而清晰，“这和商业无关。这是我个人与母校之间的一座桥梁，是一条单纯的，为了孩子们未来而搭建的绿色通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话音落下。
全场死寂。
约翰·斯通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他输的不是钱，不是资源，不是品牌影响力，而是格局。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从一开始，陆远就没打算和他们这些商人坐在同一张牌桌上玩。
这个男人的棋盘，根本就不是商业版图，而是国家战略的沙盘。
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权，是绝对的纯粹性，是绝对的国家意志的体现。
在这种宏大得近乎神圣的叙事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商业巨头，这些跨国资本，渺小得就像尘埃。
陆远没有再给他们任何提问或纠缠的机会。
“我的话说完了。感谢各位今天能来。再见。”
说完，他转身，双手依然插在裤兜里，像来时一样平静而从容，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报告厅。
只留下身后一屋子失魂落魄，面面相觑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本精英。
他们第一次在中国这片古老而又崭新的土地上，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挫败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的挫败感。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不，是像装上了火箭推进器一样，在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当资深体育记者马国力，在他常去的那家后海老茶馆里，用他那台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在搜狐体育的WAP页面上，看到这条被置顶加粗的头条新闻时，他端着青花瓷茶杯的手，都忍不住剧烈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他的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新闻标题简单粗暴，却充满了力量：《陆远拒绝全球资本，“燎原计划”将由100%中国血统打造！》
“马爷，怎么了这是？看到什么了这么激动？”旁边一起喝茶的年轻记者小王好奇地凑了过来。
老马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了他，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在喝一杯庆功的烈酒。
小王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标题和摘要，整个人都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我操！”他忍不住爆了粗口，“全……全都拒了？Nike，Adidas，可口可乐……一个都没要？他……他怎么敢啊？！疯了吧！这得是多大的魄力啊！这得是拒绝了多少钱啊！”
老马放下茶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魄力？”他摇了摇头，用一种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看着小王，“小王啊，你还是没看懂。你只看到了第一层。”
“这不叫魄力，这叫智慧。这叫格局。这叫‘国士无双’！”
“你想想，”老马竖起一根手指，“他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今天来了Nike，明天就会来锐步，后天就会来匡威。这些外国品牌，为了争夺市场份额，会不会在咱们的青训体系里各自为战，搞内部斗争？会不会为了抢一个好苗子，私下里给钱给物，从小就把咱们的孩子和风气全搞坏了？到时候，‘燎原计划’就不是一片净土，而是个是非之地！”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还有，他说的那个‘深入基层’，你想想有多可怕？一个外国品牌的员工，打着‘技术指导’的旗号，可以在咱们一个偏远县城里待上一年半载，吃住都在那里，和当地上上下下混得烂熟。谁知道他天天除了教篮球，还在记录什么，观察什么？这在国家安全的层面上，是多大的一个潜在隐患？”
小王听得冷汗直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看到了表面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钱，却完全没看到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充满了政治、文化和安全博弈的漩涡。
“所以，”老马一字一句地，像是给自己，也像是给小王做着最后的总结，“陆远这一招‘一刀切’，看似简单粗暴，实则是神来之笔！一招棋，盘活了全局！”
“他用拒绝全世界商业赞助的姿态，换来了三样无价之宝。”
“第一，他彻底杜绝了内部被分化、被腐蚀、被渗透的可能，保证了‘燎原计划’的绝对纯粹和高效执行。这是定海神针！”
“第二，他向所有已经投了钱的国内企业家传递了一个最强烈的信号：这个盘子，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是干净的。你们的投资，是安全的，是独一无二的，是真正为国奉献的。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心，都给彻底拢住了。凝聚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至于第三嘛……”老马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骄傲”和“扬眉吐气”的光芒。
“他用这个决绝的行动，向全国人民，乃至向全世界，宣告了一件事。”
“我们中国人的事，我们自己能办！”
“我们不需要靠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
“这种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的瞬间引爆，是多少钱，多少个奥运冠军都买不来的！这小子，他哪里是在搞篮球啊，他这简直就是在给整个民族的脊梁骨，补钙啊！”
当天晚上，虎扑论坛的服务器几乎被挤爆了。关于陆远的讨论，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超越了当年姚明当选状元时的热度高潮。
一个标题为【封神之战！陆远一己之力，硬刚全世界资本！此后，请称他为‘陆国士’！】的帖子，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点亮和回复了上万楼。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看到新闻，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眼泪直接下来了。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憋屈了那么多年的一口气，今天终于吐出来了！”
“太硬了！真的太硬了！‘你们的赞助，我一个都不要！’我一个大老爷们，在网吧里看到这句话，直接吼出来了！旁边的哥们还以为我玩传奇爆了屠龙刀！”
“以前总觉得咱们干点啥事，都得求着外国人投资，拉着外国人合作，好像离了他们地球就不转了。今天陆远算是给我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爽！太他妈的爽了！就冲这个，我买一百箱娃哈哈支持他！”
“楼上的别光顾着爽。其实仔细想想，陆远这一手太高明了。他不是盲目排外，你看，他和杜克的学术合作不就成了吗？他要的是绝对的主导权！是话语权！先进的技术和知识，对我们有益的，可以拿来。但想来分蛋糕，想来指手画脚的商业资本，门儿都没有！这叫什么？这叫新时代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啊！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从今天起，我就是陆远的终身铁粉！不为他的冠军，不为他的战术，就为他这份骨气！就为他让咱们中国人，能把腰杆挺得笔直的这份担当！”
在这场席卷全国的舆论狂潮中，陆远在国内的声望，已经彻底超越了体育的范畴。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冠军教头。
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象征着一种崭新的，强硬的，充满自信与智慧的大国姿态。
而这场风暴的主角本人，却仿佛置身于千万里之外。当全世界都在为他的决定而疯狂讨论时，他已经悄悄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坐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媒体的长枪短炮。
只有他一个人，一个背包，一沓厚厚的，关于全国各省市篮球基础情况的调研资料。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BJ的喧嚣与荣耀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燎原计划”的发布会，那场惊天动地的“鸿门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声号角。
真正的战争，那场深入到中国每一寸土地，与贫穷、落后、和陈旧观念的战争，现在，才刚刚打响。
陆远的下一站，是江苏，是广东，是山东……是那些篮球人才辈出的传统大省，也是他要亲手点燃第一把火的地方。
星火，已备。只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