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并非只有负责城门安全的守卫,更有几名气息精悍的愚地府人员混杂其中,显然消息传得极快,或者说,愚地府对这片区域的监控本就严密。
为首的一人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
破损的墙壁、龟裂的地面、散落的兵器、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呻吟不止的护卫,以及那辆孤零零停在街心,黑布被粗暴掀开,空空如也的马车。
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厉声喝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何人胆敢在京城内斗殴行凶?!”
锡地依旧瘫坐在墙根,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巨大的打击让他暂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倒是那名愚地府带队之人,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全场,迅速评估着现场残留的能量波动和战斗痕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衣着华贵,即便狼狈不堪也难掩其富家子弟气息的锡地身上。
他迈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事主?究竟出了何事?详细报来。”
锡地被他低沉的声音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嘶哑而带着哭腔的声音:“东……东西……我的货物……被,被抢了……全完了……”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损失和恐惧让他几乎崩溃。
那愚地府之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似乎这才仔细端详起锡地的面容,语气微微变化,带着一丝确认和不易察觉的盘算:“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锡府的锡公子?”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追问道:“什么东西被抢了?价值几何?抢你东西的人,是谁?可看清样貌身形,有何显著特征?”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显示出极强的专业性和目的性。
锡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问话之人穿着的并非普通愚地府队员的深色劲装,其肩章和衣领处绣着代表更高职级的银线云纹,赫然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堂主!
他心中微微一凛,但滔天的愤怒和委屈压过了这丝不安,他猛地抓住堂主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咬牙切齿地控诉道:“是一具……一具很特殊的尸体!价值连城!抢东西的是三个人!两女一男!那男的……实力简直不是人!还有那个穿青衣的女人,手臂会发光,用的是某种特殊阵法!”
就在这时,巴隆在两名伤势相对较轻、勉强还能行动的护卫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胸前临时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仍在不断渗出。
听到锡地的话,他强忍着五脏六腑移位般的剧痛和眩晕感,声音虚弱但异常清晰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堂…堂主大人……那三人中,出手的女子,使用的……确实是欧阳家独有的增幅阵法手段……威力…惊人……绝非寻常伎俩……”
“欧阳家的阵法手段?!”
那愚地府堂主闻言,非但没有露出棘手或为难的神情,眼中反而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芒!
上面空降的那位新府主,三令五申,要下面的人想尽办法盯紧,甚至找机会拿下那个与欧阳府关系匪浅,疑似与多起妖魔事件及失踪案有关的刁德一!
那刁德一,根据可靠情报,不就一直借住在欧阳府吗?
而且据说,与欧阳家的核心人物往来密切!
如今这起恶劣的抢劫案,竟然直接牵扯到欧阳家绝不外传的独门阵法,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个绝佳的可以绕过诸多限制,光明正大介入调查甚至直接上门拿人的完美借口!
“好好好!”
堂主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计谋得逞般的笑容,他看向状若癫狂的锡地和气息奄奄的巴隆,语气变得异常“和蔼”,却带着一种仿佛毒蛇缠绕般的冰冷与不容拒绝。
“锡公子受惊了。不过,此事恐怕并非简单的劫财案,牵扯甚大,尤其可能与某些……敏感人物有关。为了尽快破案,追回失物,也为了二位的安全着想,还请几位随我回愚地府一趟,我们需要详细记录,协助调查。”
明明是受害者,反而要被当做嫌犯一样带回愚地府?锡地本能地感到极大的抗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妙预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拒绝,声音带着哀求:“堂主大人!我…我受伤颇重,急需医治!而且此事……此事能否容我先行回府禀明家父……”
“嗯?”
那堂主脸色骤然一沉,原本看似和蔼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锡地心底!
他右手更是“锵”地一声,半截雪亮的佩刀已然出鞘,一股混合着血腥气和官家威势的凌厉杀气如同实质般笼罩了锡地,声音冰寒刺骨:“锡公子,你这是要公然妨碍我愚地府办案吗?还是说……你与那伙贼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
锡地被他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一瞪,又看到那半截闪烁着寒光的刀刃,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浑身抖如筛糠,再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他下意识地将绝望而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唯一可能依靠的巴隆。
巴隆感受到堂主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其身上散发出的,至少不弱于自己全盛时期的威压,心中暗暗叫苦,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他自己如今身受致命重创,实力百不存一,手下护卫更是非死即伤,残存者毫无斗志,如何能与实力强劲,且代表着官方暴力机构的愚地府堂主正面抗衡?
他迎着锡地求助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告诫,不可硬抗,先保住性命再说。
见锡地彻底老实下来,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堂主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佩刀“咔哒”一声精准归鞘。
他挥手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来人!驱散所有闲杂人等!封锁现场!将锡公子,以及所有相关涉事人员,统统‘请’回府衙,仔细问话!不得有误!”
“是!”
身后的愚地府人员齐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开始粗暴地驱散那些被火光和动静吸引而来,在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百姓。
锡地、巴隆以及几名还能勉强站立的护卫,在一众愚地府人员冰冷而戒备的“护送”下,如同囚犯般,步履蹒跚地朝着愚地府的方向走去。
锡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憋屈,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不仅损失了至关重要的货物,恐怕还要卷入一个巨大的麻烦中。
……
另一边,方羽三人在得手之后,凭借着高超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如同鬼魅般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间快速穿行,迅速远离了事发之地。
在确认暂时安全后,高梦在一个阴暗的巷口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对方羽和诸葛诗说道:“刁公子,诸葛姑娘,东西既已到手,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我就不随你们回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次行动动静不小,锡家那边且不说,愚地府的鼻子比狗还灵。我需要立刻赶回姘心坊,亲自吩咐下去,动用天机阁的渠道和力量,尽量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压下去,至少,要模糊掉我们的特征,不能让他们那么快就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
方羽闻言,停下脚步,看向高梦。
虽然对高梦其实抱有不小的警惕,但此刻她确实提供了关键帮助,并且主动提出善后,这份“诚意”至少表面上是做到了。
方羽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有劳了。此事,多谢。”
诸葛诗肩上扛着用黑布重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骨虎尸体,心情雀跃,之前的紧张和搏杀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她也笑嘻嘻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多谢姐姐出手相助啦!”
高梦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目光却大有深意地在方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刁公子客气了,你我既为……合作者,自是应当互帮互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刻意加重了“合作者”三字的读音,随即轻声道:“我们……来日方长。过两日,待风波稍平,我再来寻公子,商议那‘合作’的后续细节。”
说完,她对二人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轻轻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浓郁黑暗之中,身法诡异莫测。
高梦一走,诸葛诗立刻按捺不住兴奋,对方羽道:“刁公子,我们别耽搁了!赶紧带着尸体回组织交差!”
方羽自然没有意见,找到并带回骨虎尸体是加入涅槃组织的关键一步,他也需要尽快借助这个神秘组织的资源和力量来应对自身的诅咒和潜在的威胁。
两人当即不再多言,调整方向,悄无声息地朝着涅槃组织的据点疾行而去。
……
涅槃组织,大厅内。
当诸葛诗兴冲冲地扛着那具被黑布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尸体,找到秘兔时,秘兔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错愕与惊讶。
“这么快?”
她快步走了过来,绕着那尸体走了两圈。
虽没再言语,但神色中的惊讶尚未退去。
她亲自上前,快速检查了一番,而后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方羽。
“……没错,是骨虎的遗体。而且保存得出乎意料的完整,核心的至臻金瓣花残留活性依旧,并未流失太多!”
秘兔看向方羽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探究,她之前或许只是将方羽视为一个潜力不错的家伙,但此刻,方羽展现出的效率和能力,让她不得不将其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正式而充满诱惑,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既然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按照组织的规矩和我们的约定,只要你点头,我们随时可以为你准备仪式,继承骨虎身上全部的至臻金瓣花成分。这个过程虽然有些……与众不同,甚至可能伴随着一定的痛苦和风险,但一旦成功,你的骨骼强度、身体韧性、恢复能力以及各方面能力,都将得到质的飞跃,实力必然迎来巨大的提升!”
诸葛诗在一旁也很是热情地附和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没错!刁公子,等你完成了继承仪式,彻底融合了骨虎的力量,你就是我们组织名正言顺的新一任骨虎了!到时候,我们并肩作战!组织的力量,也将为你所用!”
第1033章 恭喜
然而,面对这唾手可得的强大力量提升和正式融入这个神秘组织的绝佳契机,方羽却并没有如她们预期般立刻答应,脸上甚至没有露出多少激动或渴望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在秘兔和诸葛诗略带疑惑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开口打破了她们的期待:“继承之事,关系重大,暂且不急。”
秘兔和诸葛诗都愣住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方羽迎着她们的目光,平静地解释道,语气沉稳而坚定:“在进行这个所谓的继承仪式之前,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请一个人过来,让她也参与进来,全程监督并提供建议。”
“谁?”秘兔下意识地问道。
“丁慧。”方羽吐出两个字。
他这么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一来,丁慧对于这种涉及人体的技术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兴趣和极高的造诣。
二来,也是最重要,最核心的一点,信任。
有丁慧这个医术通神,心思缜密且绝对值得他托付性命的人在旁边全程把关,监督整个继承过程,方羽才能最大程度地安心。
秘兔和涅槃组织毕竟背景复杂,动机难测,其所谓的“成熟技术”是否真的万无一失?
传承过程中会不会被埋下什么隐秘的禁制或后门?
提取和融合至臻金瓣花成分的手段是否会对他的根基造成不可逆的潜在损害?
这些至关重要的安全问题,都需要丁慧以其超凡的医术眼光和对他身体状况的深入了解来进行评估,验证之后,他才能做出最终的决定。
对于方羽而言,加入涅槃组织,获取更强的力量,根本目的是为了借助其资源和情报网络,解决自身那诡异的诅咒。
他绝不会为了追求力量而盲目冲动,将自己置于未知且不可控的巨大风险之中,那无异于自毁长城。
不过眼下,在处理骨虎继承和进一步深入接触组织核心之前,他还有几件更为迫切的事情需要优先处理。
他需要立刻和绝门那边取得联络,将高梦提供的关于问道院大学士刘文镜的确切情报交过去,尽快换取二姐复活所需的材料。
另外……现实里的麻烦也得快些处理了。
想到这里,方羽不再犹豫,对秘兔和诸葛诗说道:“继承仪式暂缓。我先回欧阳府一趟,将丁慧接过来。顺便,我也需要和她当面商量些事情。”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诸葛诗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急忙道:“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方羽看了她一眼,轻轻但坚定地将手臂抽了回来,摇了摇头:“不用了,只是去接个人而已,我自己去去就回。而且……”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话,我需要单独和丁慧谈。”
诸葛诗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触及方羽那平静却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以及那明确拒绝的姿态,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有些悻悻地闭上了嘴,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方羽不再多言,对秘兔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房间,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那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
看着方羽离去的方向,秘兔轻轻摇着头,转身对兀自有些不高兴的诸葛诗似笑非笑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试探:“浮龙,看来你找来的这位未来的‘骨虎’,心思缜密,警惕性很高啊。似乎……并不太信任我们组织,对你我,也保留着不小的戒心呢。”
诸葛诗闻言,却只是无所谓地扬了扬秀气的眉毛,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与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热情活泼截然不同的冷冽和傲然。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平台上骨虎那冰冷而坚硬的骨骼,仿佛在抚摸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低声道,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信任?呵……那本就是这世上最廉价又最奢侈的东西。我需要的是解开封印,拿回本就属于我的力量,重归巅峰。至于他信不信任我,或者我是否值得他信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冷芒,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笃定:“待我力量尽复,封印破除之日,海阔天空,皆可去得。区区一个刁德一,潜力再大……届时,又何须放在眼里。”
……
欧阳府。
欧阳希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正在庭院中缓缓踱步,舒展筋骨。
但她的眉头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微微蹙着,心头仿佛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
每当她有这种莫名心悸的感觉时,通常都意味着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种直觉,曾多次让她在危机中提前警觉。
“小姐。”一名路过的护卫恭敬地对她行礼。
欧阳希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没有理会,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出府一趟,去几个熟悉的茶楼看看,或者找族中擅长卜算的长辈问问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