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只是略微一扫,就立刻发现对方身份,没有深想,连招呼都没打,他就已经疾步离去。他与吉斤交集不多,只是路上偶遇,没必要过多交谈,更别提当下他还有其他事正事要做。
而在方羽没入人潮的时候,面露疑惑的吉斤也刚好停下脚步。
刚才那人似乎……
吉斤转身回头,想要确认方才之人的身份,但此刻再看,对方早已被人潮吞没,不见了踪迹。
“怎么了?”
吉斤身旁的江涌,敏锐地捕捉到吉斤气息的细微变化和回望的动作,立刻出声问道。
他对我眼神也随之警惕起来,右手下意识地贴近了腰间断刃的冰凉刀柄,身体微微绷紧,进入了一种随时可应对突发状况的状态。
这把武器,是他跟着钱武混后,蹭到的好处,这断刃,性质极寒,如果能造成伤口甚至能让伤口当场冻伤冻坏,造成严重的冰冷损伤,算是非常好用的武器了。
吉斤这时候收回目光,眼底却残留着一丝难以尽去的疑虑,她摇了摇头,将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感应归咎于连日的奔波与精神紧绷,“刚才那人……”
她顿了顿,声音平稳下来,“算了,人流杂乱,应当是我多心了,赶路要紧。”
江涌微微歪头,有些困惑。
顺着吉斤先前的目光回头望去,目光如扫描般细致地掠过人群,入眼只有喧嚣的市井百态。
挑着沉重担子吆喝叫卖的货郎、结伴嬉笑追逐打闹的孩童、步履匆匆面色疲惫的归家人……
并无任何值得关注的异状。
他收回视线,并未多问,只微微侧身,替吉斤挡开迎面而来的人流,低声道:“吉小姐,前方岔路口人流更密,请跟紧在下。”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数条逐渐清静下来的街巷。
越靠近钱府所在区域,行人越发稀少,空气中那份躁动的市井气息也逐渐被一种高门大院特有沉寂而压抑的氛围所取代。终于,钱府那朱漆大门映入眼帘。
大门紧闭,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沉默地矗立着,在夕阳西斜的光线下拉出长长的扭曲影子,平添几分森严肃穆之感。
守门的家丁显然认得吉斤,并未多问,无声地打开了侧门。
进了府门,绕过雕花影壁,便听得后院传来节奏分明,力道十足的破空之声,间或夹杂着脚底摩擦地面的轻响。
只见庭院开阔处,一道窈窕矫健的身影正在全心练武。
正是琴儿。
她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劲装,勾勒出挺拔柔韧的身姿,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迅猛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凌厉而充满力量感的弧线。
她的掌法凌厉,步伐灵动,身形腾挪闪转间迅捷如电,脚尖每一次点地都轻盈而稳健,随即跃起、回旋、劈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流畅且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她显然已沉浸其中良久,额角与鼻翼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颊边,但她的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专注无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所修之武艺。
吉斤却没心思欣赏好友日益精进的武艺,她心绪不宁,胸腔里像揣着一只受惊的兔子,砰砰直跳。
她径直快步走了过去,甚至顾不上会不会打扰到琴儿练功,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急:“琴儿!停下!出大事了!千堂主死了!”
琴儿正练到一招“回风拂柳”的关窍处,闻声骤然收势回撤,引得周身气流微微一荡。
她胸腔微微起伏,气息略喘,转脸看向吉斤。
白皙的脸上带着运动后的健康红晕,一双明澈如秋水的眼睛望向好友,写满了大大的疑惑与探询。
她不能言语,只得将急切的目光投向随后跟来的江涌,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
不等江涌开口解释,吉斤已经一把抓住琴儿微微汗湿的手臂,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惊弓之鸟,一股脑地将偷听来的惊天消息倒出:“我刚从我爹书房外偷听到的消息!愚地府!愚地府出天大的事了!千堂主死了!连…连愚地府的府主也一同丧命了!居然有人胆敢杀死愚地府的府主,京城肯定来了一批很可怕的家伙!”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尾音甚至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尖锐失真。
抓住琴儿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并且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显是内心惊惧已极,方寸大乱。
琴儿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和剧烈的颤抖,心下一沉。
她反手轻轻握住吉斤的手腕,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却再次急切地转向江涌,寻求更确切的答案和解释。
她需要知道,这消息是否确实,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涌面色凝重,迎着她探询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证实了吉斤带来的噩耗。
他苦笑一下,声音低沉而清晰:“吉小姐似乎曾有幸亲眼见过千堂主出手,深知其实力深不可测。愚地府府主更是神秘莫测,实力据说犹在千堂主之上。此番两位巨头接连毙命,噩耗确实太过突然、太过骇人,堪称石破天惊。也难怪吉小姐如此惊惶不安。”
吉斤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又像是找到了认同,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从空气中汲取些许虚幻的力量。
她更紧地抓住琴儿的手,仿佛那是湍急河流中唯一可靠的浮木,声音带着恳求:“愚地府堂主、府主接连毙命,这绝非寻常仇杀或意外!背后必然牵扯天大的阴谋和动荡!我感觉…我感觉京城恐怕马上就要掀起惊涛骇浪了,好姐妹,你一个人住在这边我实在不放心!万一…万一波及到你怎么办?不如…不如你来我那儿住段时间吧?我们姐妹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也能安心些!”
琴儿闻言,清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
她看了看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吉斤,又瞥了一眼静立一旁、神色凝重的江涌。
她虽一心只想练武发育,但吉斤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
稍作沉吟,她便点了点头,同意了好友的提议,并轻轻回握了一下吉斤的手,示意她安心。
然而,江涌却在此刻开口,声音平稳而冷静,像是一盆冷水,试图浇熄吉斤的慌乱:“吉小姐,请您稍安毋躁。依在下浅见,您此刻的提议,或许并非万全之策。”
他顿了顿,吸引了两女的注意力,才继续有理有据地分析,条理清晰:“如今钱武大人深得宇文无极大人信任,宇文大人权势正盛,如日中天,放眼整个京城,敢触其锋芒者寥寥无几。钱府因此水涨船高,地位今非昔比。为保万全,钱府近来的守卫已比以往森严数倍,明哨暗卡,巡逻不断。反观吉大人府上……”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因此,在下认为,钱府反而可能是眼下京城之中,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目光扫过吉斤和琴儿,“若是真要寻求庇护,以求稳妥,或许请吉大人过来暂住,或是…吉小姐您搬来钱府,更为妥当。说实话,我并不认为目前的吉家,比有钱武大人威势庇护的钱府更安全。”
“要我来自钱家?住到他的地方?”吉斤语气顿时扬起,带着惯有的抵触和几分被冒犯的不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否定而产生的焦躁,“凭什么我……我凭什么要寄人篱下,还是在他的屋檐下?”
她的话音未落,便感觉琴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镇静的意味。
她怔了一下,看向琴儿,只见好友对她微微摇头,眼神沉静而坚定,带着清晰的安抚和提醒。
此刻,不是计较往日恩怨和面子的时候。
第1001章 新潜
吉斤瞬间读懂了琴儿的眼神。
她猛地噎住,将冲到嘴边的抱怨和怒气硬生生咽了回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语气勉强缓和下来,却仍带着不甘:“……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抬起头,强调道,像是在捍卫最后的底线,“只要钱武他本人回来,我就立刻带着琴儿一起走!一刻也不多待!”
江涌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从容应答:“吉小姐放心。这一点,在下可以理解。钱武大人如今公务极为繁忙,深受宇文大人倚重,处理皆是机要大事,近来甚少回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留外值宿。”
他话锋一转,给出承诺:“不过,您二位移步钱府之事,以及您的顾虑,我会立即禀报钱武大人。想必大人得知后,定会理解您的担忧,并会进一步加强府中戒备,增派人手,确保府内万无一失,您和琴儿姑娘的安全绝对无虞。”
心下,江涌不免有些像吐槽,钱武那个废物,连泡妞多不会,还得我来打助攻。没看我也很忙吗,非得让我跑一趟。
之前还说对吉斤没兴趣了,结果玩过几天别的女人后,又对白月光念念不忘了,简直犯贱!
江涌心中虽吐槽,表面可不动神色。
吉斤听着他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却又处处考虑周详的回答,心中的抵触和怒气又不由得消散些许。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讨厌钱武那个家伙,但他这个手下倒是办事周密,思虑周全,极为靠谱。
她点了点头,语气也真正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如此……便有劳你了,江涌。”
江涌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让人看不透底下的真实情绪。
他适时地说道,语气十分自然:“您真正该感谢的,其实是钱武大人。实不相瞒,今日我之所以恰好能在吉府附近遇上您,正是钱武大人特意嘱咐的。”
他观察着吉斤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道:“他知道您近来或许因为京城暗流涌动而心绪不宁,又深知您不愿见他,以免尴尬。但他实在担忧您的安危,放心不下,才命我务必前去吉府附近等候探望,确保您无恙,若有事,也可及时照应。我这才能及时得知千堂主的消息,并护送您回来。”
吉斤挑起眉毛,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可思议:“他?钱武?会有这般细致玲珑的心思?还…还担心我?”
她实在无法将那个以往只知蛮横纠缠,行事直来直去甚至有些粗野的莽夫,与这般体贴入微、几乎可称得上是“温柔”的举动联系起来。这太不符合她认知中的钱武了。
江涌面色不变,语气却十分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吉小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不虚。钱武大人自开始为宇文无极大人办事以来,经手诸多机密大事,应对各方势力,眼界开阔了许多,处事也愈发沉稳、周全、缜密,变化确实很大。”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吉斤闻言,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脸上依旧是一副“我才不信”的倔强神情,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泛起层层疑虑。
难道……那个家伙真的转性了?
被宇文无极调教出来了?
她仔细回想,似乎最近是听父亲隐约提起过,钱武那小子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在天机阁义子大人面前很得脸,而且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她面前惹人烦了,消失了似的……
莫非真的事业顺遂,权力在手,人也跟着变得不一样了?还懂得暗中关照人了?特意让手下来关心我……这……
这时,江涌拱手告辞,打断了她的思绪:“吉小姐,琴儿姑娘,宇文无极大人那边还有要事待办,在下需即刻前往复命,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吉斤和琴儿一同颔首。吉斤甚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去忙吧。”
两人目送他转身离去。
江涌的身影穿过庭院,步伐稳健,衣袂微动,很快便消失在月亮门洞之外的暮色里,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寂静。
直到彻底听不见任何声响,吉斤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她立刻拉着琴儿走到一旁枝叶繁茂的古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也顾不上石凳的冰凉,压低声音,语气极其复杂地说道,像是不吐不快:“琴儿,你说……你那哥哥,钱武他……真的改性了吗?像江涌说的那样?”
她不等琴儿回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他最近……好像确实挺专注忙事业的,也没再来纠缠我,听说在外面很得宇文无极的赏识,办成了几件漂亮差事。我以往对他态度那么差,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说话也不好听,好几次让他下不来台……没想到他倒是不计较这些过往,还……还吩咐手下暗中关照我?他图什么呀?”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和自我怀疑,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你说……我下次若是见到他,是不是……态度应该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算……就算只是为了谢谢他这次的……关心?”
琴儿安安静静地听着,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脸上依旧是那副浅淡而平静的笑容,无喜无怒,无波无澜。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吉斤的手背,动作轻柔,以示安慰,却没有更多的表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飞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儿女情长?恩怨纠葛?家族兴衰?京城风云?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武道之路两旁偶尔飘过的浮云,是攀登绝巅时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微风拂过,便了无痕迹,不值得投入半分心力。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日益壮大的内息。
那股力量纯粹而强大,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掌控感。
她的武道已然步入正轨,进境一日千里。
更为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特殊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她无需像常人一样苦苦修炼,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光阴去冲击瓶颈。
她只要不断地修炼,将那股力量化作点数,就能江河汇海般自然而然地突破、增长!
这方世界的武道巅峰,在她眼中并非遥不可及的传说或梦想,而是一条清晰可见、铺展于脚下、终将踏足其上的路径。她现在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足够的、不受打扰的、专心致志的时间,让她将这具身体的潜能彻底激发,将所有的武学至理融会贯通,将所有的招式锤炼成本能。
什么京城风云,什么权势更迭,什么千堂主之死,什么钱武、吉斤的纠葛……
只要她拥有横推一切、碾压所有的绝对实力,这些纷扰,这些蝼蚁的喧嚣,又何足道哉?皆可一剑破之!
她的目光掠过庭院中那些被掌风拳劲击打得斑驳不堪的练武木桩,眼神锐利而专注,闪烁着一种近乎纯粹的、燃烧般的渴望。
那里面,藏着她对至强武道的全部向往和无比坚定的信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与此同时,已离开钱府的江涌,并未如他所说,径直前往位于京城中心区域的天机阁总部复命。
他穿过几条依旧热闹的街市,脚步不疾不徐,目光随意扫过沿途的店铺与行人,显得十分自然。
在连续绕过两个街口后,他脚步忽然一拐,钻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窄巷。
巷子深处,一家看似寻常的酒楼悄然矗立,门面不大,招牌陈旧,上面写着“忘忧阁”三个字,字体暗淡无光。
他熟门熟路地步入酒楼。
大堂内只有零星两三桌客人,显得有些冷清。
掌柜的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又低下头去拨弄算盘,仿佛从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