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影集团数字制作基地的审片室里，灯光暗下。时任董事长的华新荣见人齐了，微微颔首示意。
银幕亮起，浮现了片名《破晓之前》。
画面切入校园篮球场。体育老师正分解着上篮动作，教得一丝不苟。场边几个男生却显得格格不入，全套名牌球衣球鞋，无聊地胯下运球，眼神里透着对基础教学的不屑。
轮到练习环节，要求简单：运球后场上篮，再返回前场上篮。
但对从未摸过篮球的男主伊明来说，简直是场灾难。他拍球的样子很是滑稽，身体跟着球上下乱颤，这姿态引来哄堂大笑。那几个男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到体育老师一记眼刀扫过才勉强收敛。
伊明运球向后场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笑点上。球砸脚滚飞、紧张抱球、上篮时抱着球连跑几步，最后推出个三不沾。
刺耳的笑声浪一样涌来，强烈的自尊使得男主的脖子根都红透了。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那几个男生身上，恨意几乎要喷出来。
这时演员表浮现。华新荣侧头问导演廖勇：“韦轩？男主是他？刚才都没认出来。”
“是，偶像练习生出道的，粉丝基数不小。”廖勇解释。
华新荣“唔”了一声，目光重回银幕。
体育课后，伊明像是憋了股邪火。每次被欺负，他都用那双愤恨的眼睛瞪回去，可对方回应的总是轻蔑地看回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渐渐地，他开始出现幻觉：每次受辱，脑中就上演一出夸张的反击戏码，配着欢快的背景音乐，仿佛自己是胜利者。可音乐骤停，现实是脑袋正被人晃得发晕，强烈的反差透着股荒诞的诙谐。
华新荣眯起眼。这段构思不错，可惜男主演技撑不起。被欺负时永远一个表情，撅着嘴，一脸不服又欠揍的样子，太单一了。
班里没人瞧得上他，除了一个女孩偶尔的善意，让他死水般的心湖泛起涟漪。可放学路上，他亲眼看见这女孩亲昵地挽着常欺负他的男生袁飞。那一刻，他只觉得被狠狠背叛。
班里还有个叫小凯的男生，处境类似，也是唯唯诺诺的受气包，成绩中等。
伊明本能的亲近小凯，在他看来，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一类人。
放学路上，他主动凑上去搭话、吐槽班上的恶霸。伊明喋喋不休：“知道吗？夏芊芊跟袁飞睡了！我亲眼看见他们进酒店......”
小凯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没了往日的怯懦，眼神异常平静：“我和你不一样。高中？熬过这半年就解脱了。大学里，我能做喜欢的事，认识真正成熟的朋友。”这话像根刺，扎得男主一愣。
没等他反驳，小凯又冷冷道：“还有，我知道你喜欢夏芊芊，我不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但造一个女生的黄谣？你真下作。”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伊明捏紧拳头，眼中恨意翻腾。
华新荣看得皱眉。这男主......怎么这么不讨喜？难不成后面有反转？
半年时光在压抑中流过，高考结束。散伙饭上，伊明几杯酒下肚就撑不住了，提前离席。电梯门将关时，一只手伸了进来，正是袁飞那伙人。伊明酒醒大半，瑟缩到角落，大气不敢出。
众人看他这怂样，哄笑起来，摇摇头没再理。其中一个男生，带着几分离别愁绪，搂住他肩膀：“兄弟，这几年，我做得过了，给你道个歉。以后去外面读书也好，工作也罢，回来了说一声，哥请你吃饭！”
没有冰释前嫌。伊明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愤恨取代，死死盯着对方。那男生自讨没趣，转头和同伴聊起了别的。
楼下，几个女生在等，夏芊芊也在其中。她自然地挽住袁飞，瞥见伊明，疑惑地问：“你们怎么跟他一块下来了？”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道歉的男生解释：“电梯碰上了。走吧，老王在KTV等急了。”夏芊芊那轻蔑的眼神，像刀子剜在伊明心上。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KTV门口，袁飞和那道歉的男生在路边撒尿。伊明躲在暗处，只听袁飞抱怨：“你跟他道个屁的歉！”
“唉，这几年确实有点过，心里不落忍。”
“你就是心软！那小子骨子里坏透了！忘了当初球场？咱们就笑笑，他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我就偏要治他，看他能咋地！”袁飞不屑。
“算了，以后也见不着了。”
袁飞嗤笑：“对了，跟你说个乐子。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芊芊！上课老盯着看，芊芊说被他看得恶心死了，旁边人都知道！”
“真的假的？他还敢喜欢芊芊？”男生也笑起来。
“可不？那猥琐样儿，啧......你先进去，我抽根烟醒醒酒。”
暗处的伊明，拳头捏得咯咯响。“恶心”两个字像火苗，瞬间点燃了他积压三年的屈辱和怒火。还有那句轻飘飘的道歉？凭什么！目光扫到半块残砖，他血冲头顶，抓起砖头就扑了上去，朝着袁飞的脸狠狠砸去！
屏幕上只看见伊明右手拎着砖头不断挥舞，袁飞则是双手护着头惨叫。
幸好道歉的男生没走远，听到惨叫冲回来拉开了两人。
华新荣看了眼时间，刚过半。片子看得他昏昏欲睡。男主被塑造成一个心理有些扭曲的人，反倒让霸凌者的行为显得没有冲击力。要不是为了抢在西影前面推出同类题材，知道拍成这鬼样子，他一分钱都不会投！
后面剧情乏善可陈，男主故意伤害入狱，没拿到谅解，蹲了两年。流水账般的改造日常看得华新荣直皱眉头。出狱后去外省打工，偶遇牵着女友、意气风发的小凯，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熬过半年就好......”男主最终释然，默默祝福小凯得偿所愿。剧终。
灯光亮起。面对导演廖勇期待的目光，华新荣公式化地赞扬了几句。
散场后回到办公室，他脸色沉了下来，抓起电话：“让《破晓之前》的监制，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第174章 各有心思
监制于毅走进华新荣办公室，一瞧见老板那张铁青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华新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没什么温度：“坐。”
于毅依言坐下，屁股只敢挨着半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对于自己这老上司的脾气，他还是多少了解的。
华新荣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别紧张，随便聊聊工作。《破晓之前》的成片，你刚看完吧？”
于毅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点点头：“刚看完。”
华新荣眼神冷了下来：“说说看，拍得怎么样？”
于毅赶紧解释：“华总，这片子......唉，编剧后面被逼着大改过，剧本本身就不太理想了，我这监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是监制！”华新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形的压力，“中影投的钱，派你过去不是当摆设的！你要对所有投资人负责！”
于毅一脸委屈，语速都快了：“华总，您听我说！开拍前我就有意见！天明娱乐那边直接空降了韦轩当男主，他哪有什么演戏经验？我第一时间就找杨总反映了！可杨总就一句话，按天明的意思办！”
华新荣眉头一皱：“杨旭刚？”
“对！”于毅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这片子从头到尾是杨总在抓，天明的人把手都伸进片场了，我还能怎么办？您知道原剧本是什么样吗？男主是个狠角色，特别能忍，心思缜密，花一年时间布局收集证据，最后来个漂亮的绝地反杀！说白了，那是披着霸凌皮的复仇爽剧！”
“结果韦轩一到片场，就嫌男主设定单薄，逼着编剧改剧本！可这原作就是个爽文底子啊！当初杨总坚持要上这个项目，明说了就是要跟西影投的《少年的你》打擂台！”
华新荣眼神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拿起内线电话：“让王丽马上过来一趟。”
王丽一头雾水地进来，看见于毅也在，眼神闪了闪。
华新荣开门见山：“小丽，《破晓之前》这个网大项目，当初投资决策流程，你清楚吧？说说看。”
王丽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于毅，有点迟疑：“华总......您是说那个网络电影？”
“嗯，照实说，这里没外人。”华新荣语气平静。
王丽定了定神，条理清晰起来：“华总，咱们中影这几年投网大，基本只认大IP改编。网大风险高，没点粉丝基础的项目，我们评估组一般不敢碰。《破晓之前》这个本子，我们内部评级只有B，结论是不建议投资。”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但是后来杨总听说西影投了陆士宁那部讲校园霸凌的新片，就把这个本子从拉了出来。”
华新荣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杨旭刚和陆士宁有过节？”
“过节......应该没有。”王丽回忆道，“其实《少年的你》最早也找过咱们，因为这种题材，没大厂背书很难立项。”
“那后来怎么黄了？”华新荣追问。
“因为陆士宁的条件。”王丽解释道，“他想以编剧费+部分现金投资，占15%的份额。杨总当时没谈，直接就给拒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华新荣了然，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就为这个？拒了陆士宁，然后找个同题材的破烂去跟人家打擂台？杨旭刚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吧？”
王丽斟酌着词句：“华总，我推测......关键可能在西影厂。杨总当时拒了陆士宁，可能是想晾他一下，压压价码。没想到，西影厂那边直接爽快答应了陆士宁的条件......”
“西影厂？”华新荣眼神一凝，随即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门关上，办公室陷入沉寂。华新荣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杨啊......”他低声自语，语气冰冷，“这次，算你胡闹，我给你兜着。下次再敢拿公司的钱，去填你跟老东家的那点破事......片子要是赔了，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在董事会上说道说道了。”
杨旭刚当年在西影厂也是个人物，可惜争权失败，加上西影日渐式微，才转投中影。来了之后，跟老东家更是彻底撕破了脸。
华新荣能理解那份不甘。但理解归理解，生意就是生意。他华新荣现在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杨旭刚只是个总经理。再这么公私不分，拿着公司的资源去赌气......董事会那边，他华新荣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
杨旭刚的办公室里，敲门声打断了他整理文件的动作。
“进！”
看清来人，杨旭刚没等对方坐下就直接问：“有消息了？”
进来的男子喘了口气：“杨总，打听到了！光芒那边刚定下宣传方案，内部讨论了整整两天。”
杨旭刚不疾不徐，示意他坐下，自己慢条斯理地洗着茶杯，倒上热茶。等对方气息平复了，才抬眼：“说说看？”
男子也没之前那么着急了，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姚宏那边想尽快上线。他们盯上了年初鲁省那桩恶性霸凌案，判决就这几天了。”
杨旭刚挑眉：“哦？想借这股东风？”
男子摇摇头：“是，但也不全是。他们内部评估，单是判决结果掀不起多大浪。所以他们打算加把火。”
“怎么加？”
“爆受害者的料！”男子压低声音，“比如孩子到现在还有严重心理问题，生活一团糟。再对比一下，那几个施暴的小子，不少人早就取保候审在外头潇洒快活了！这一对比，网友的怒火不就点着了？热度一起来，大家的视线自然聚焦到校园霸凌上，他们的电影不就跟着受关注了？”
杨旭刚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呵，姚宏......好手段啊。”
“那咱们这片子怎么办？”男子有些着急，“硬着头皮跟他们打擂台？”
“打擂台？”杨旭刚嗤笑一声，摆摆手，“拿什么打？陆士宁那个本子甩我们十条街都不止。”
男子更困惑了：“那您当初为什么还要投这个项目？”
杨旭刚没直接回答，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不过......姚宏倒是给了我点启发。”他放下茶杯，下了逐客令：“行，去忙吧。”
第175章 玩弄舆论
姚宏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老黄！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审片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黄勇被他晃得眼晕，无奈道：“行了行了，你别转圈了，我这不是也急得上火嘛！”
姚宏重重叹了口气：“小陆那边歌都录好了，万事俱备。现在可好，宣传不敢铺开，干等着又抓心挠肝！”
黄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急也没用，只能等。”
姚宏停下脚步，泄气地往沙发上一靠：“这次居然连你们西影厂的面子都不给，到底要不要删改也不说，能不能过不如来个痛快。”
黄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类型的片子，本来就很难立项，没有西影，你觉得能拍？”
姚宏说道：“我明白，咱这不是着急嘛。这只是个网络大电影，还不是上院线，都这么困难，哎！”
···
鲁省某地初级人民法院。
法庭内气氛沉闷。施暴者们都认罪认罚，加上拿到了受害者的谅解书，判决结果毫无悬念，清一色的缓刑一年。这意味着，他们拿到判决书就能直接回家了。
法院外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家本地媒体，仿佛这起曾轰动一时的恶性霸凌事件，早已被人遗忘。
然而，下午两点刚过，平静的网络突然被打破。抖音、微博等平台的热搜榜上，猛地窜出几个话题。
#鲁省校园霸凌事件新进展、#校园霸凌的危害、#校园欺凌有多可怕
点进去一看，内容大同小异：以这起旧案为素材，各种科普账号开始铺天盖地地讲述校园霸凌的普遍性与危害性。紧接着，一些博主开始深度挖掘，煞有介事地为新来的网友科普事件的来龙去脉。
瞬间，网友们被点燃了。愤怒的情绪在评论区汹涌澎湃。
“这些霸凌者就不该用未成年当挡箭牌！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是孩子，不是恶魔！”
“这种事全国到处都有！国家必须重拳出击整治了！”
“现在孩子早熟得可怕，却没有对应的行为约束力，悲剧只会更多！”
“要是我孩子被这么欺负，我豁出命也要讨个说法！谁家孩子不是宝？”